二人一前一後,帶著愉快的樣子,上了囚車。
為了顯示自己並沒有抗拒的心理,上了囚車之後,還嘖嘖稱讚:“瞧瞧,這囚車,這質地,這用料,厚道啊。”
而後,一行人押了囚車便走。
其餘賓客,個個麵麵相覷。
怕啊。
碰到這麼一個一言不合,就炸你全家的主兒,換做是誰都怕。
終於有人懷著不安之色上前道:“齊國公,這個,這個……下官有事,家裡有事,下官告辭。”
“是啊,是啊,家中有事。”
有人打了頭,眾人紛紛抱拳,想溜。
方繼藩的唇角勾起冷笑,冷冷道:“誰走一走試試看,誰走了,就是不給我方繼藩麵子,我方才說過,西山還有好幾千炸藥,足足三十多焦芳。”
眾人凜然,渾身的冷汗……
頓時不敢做聲了。
…………
刑部大牢裡。
陳忠已是被打得麵目全非,皮開肉綻。
進了這大牢,莫說隻是一個老卒,便是朱厚照來,也要被打得哭爹喊娘。
他絕望的倚在囚室角落。
待幾個差役來,他本是昏昏欲睡,卻突然打了激靈,大叫道:“彆,彆打,我招,我招了,我胡言亂語,我妖言宮闈事,我千不該萬不該,說我見過皇上……我……”
一個官員進來,一看,心裡便發虛了。
而後,忙朝陳忠作揖:“陳老先生,誤會,都是誤會,那些該死的差役,居然將你打成這個樣子,此事,一定要深究,絕不姑息,陳老先生,快快起來,來人,給陳老先生換一身乾淨的衣衫。”
後頭有人道:“不必了,我家師公要求立即見到陳大叔。”
這官員不由自主的身軀一震,心裡便打鼓了……這個樣子?
有人已將陳忠攙扶起來。
陳忠如驚弓之鳥,有人靠近,立即渾身戰栗,瑟瑟發抖。
緊接著有人道:“這裡的官吏都過來一下。”
大牢裡的官吏們聽到傳喚,哪裡敢怠慢,個個列成一排。
來人是個讀書人,隻是……這位讀書人舉起手,左右開弓,順著這一排官吏,一個個耳光打過去。
有人直接被打得頭上的翅帽飛了,有人噴出牙來。
依序打完。
這書生道:“這是我家師祖交代過,賞你們的。”
眾人噤若寒蟬,突然有人拜下:“謝齊國公賞賜。”
其他人才紛紛拜倒在這汙水橫流的泥濘裡:“謝齊國公賞。”
這書生道:“彆急,這筆賬,還要算。”
眾人心裡頓時咯噔了一下。
這書生不客氣的繼續道:“師祖說了,你們今日犯了大忌,惹著他了,洗乾淨脖子,到時自來一個個將你們收拾了,一個都彆想走,公務在身,告辭。”
讀書人語氣是冷的,這裡的一應眾人的感覺更冷,冷得發抖。
倒是這位讀書人,或許是出於慣性,臨行時,卻還是文質彬彬的行禮如儀,朝這跪了一地的人,躬身作了一個長揖,而後才攙扶著陳忠去了。
………
江府的後宅,還剩下半邊。
畢竟使用黃火藥時,控製了量,不能傷及無辜,方繼藩終究還是一個善良的人,是講道理的。
因而剩下的半邊後宅已經征用。
來了這裡,就好像到了自己家一樣。
方繼藩已坐下。
須臾之後,陳忠等人進來。
雖然早就預料到陳忠等人肯定會受一些折磨。
可此時見這奄奄一息的老人,衣衫襤褸,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片好肉。方繼藩不禁微愣。
陳忠見到了方繼藩,似乎突然找到了依靠,混濁的眼眸裡終於有了幾分清明。
方繼藩起身,見他要拜下,連忙將他攙扶起來:“無事了,接下來的事交給我辦。”
陳忠頓時淚如雨下,哽咽道:“錐心之痛,錐心之痛哪,一入牢獄,即行拷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是真的心痛了。
當初在錦州,麵對韃靼人,尚且沒有絕望過,因為他知道,他的前麵有城牆作為依靠,他的身後,是關防九邊的數十萬精銳,隨時出擊,他的身邊,是平時裡在邊堡裡同吃同睡的袍澤。
可今日的遭遇,那等無助和絕望,卻令猶如錐心一般。
方繼藩深吸一口氣,有點點無措的感覺,來到這個世界久了,便是連安慰,都不知該如何安慰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歐陽誌:“你,來安慰一下他。”
歐陽誌沉默…麵色依舊僵硬。
方繼藩這才發現自己所托非人了,很快轉而看向歐陽誌後頭的蘇月:“你來吧。”
“是。”蘇月躬身行禮:“師公,還是先治傷吧。”
方繼藩揮揮手,籲了口氣,接著麵容一冷,咬牙切齒起來。
那江言,已經五花大綁的被人扯了進來。
江言內心絕望到了極點,經過一番折騰,他惶恐起來了,可見了方繼藩,又忍不住道:“我……我乃欽差大臣,有皇命在身。”
他還要試圖,做最後的努力。
方繼藩笑了,笑得很溫和,道:“你是欽差,我並不害你性命。”
江言聽罷,心裡總算鬆了口氣。
他現在最怕的,就是方繼藩想要害自己性命,一旦死了,那就真是一切都沒了,隻要一息尚存,那麼留得青山在,就不愁沒柴燒,這方繼藩,犯下如此大罪,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江言感覺心裡又有了底氣,氣呼呼的道:“齊國公,你膽大包天……”
“且慢著。”方繼藩緩緩收起了笑意,表情一下子轉為陰沉,聲音漸漸又冷了:“彆和我提什麼大明律,我沒興趣知道,我當然不會加害你,不過……來人,將那江孜押進來。”
本還剛剛有一丁點威嚴的江言,身軀一顫。
那江孜被人推搡進來,爆炸發生的時候,他正在後宅裡出恭,剛剛撒了一泡尿,結果……又嚇尿了,驚魂未定時,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直到被人逮了起來。
江孜一見到江言,立即大叫道:“爹……”
後頭有人踹他一腳,將他踹翻在地。
江孜直接在地上打了個滾,繼續哀嚎。
方繼藩看向江言,眼帶嘲弄道:“你看,江禦史,你是欽差,我給你一點麵子,可是這……是叫那什麼什麼吧,他是不是你兒子?他身上可沒有功名,也不是朝廷命官,更不是欽差,我現在可以打他嗎?”
方繼藩素來就是行動派,說著,便直接上前一腳,畢竟是有練過的人,無論嚴寒酷暑,方繼藩從沒有中斷過這樣的練習。
這腳力驚人,直接踹在跪地的江孜麵上。
啪的一聲。
江孜疼的涕淚直流,口裡不斷念:“爹,爹……”
江言看著兒子,心更痛了,痛得幾乎要昏死過去,他大叫:“方繼藩,你會有報應的,你這是造反,你這是造反……”
“恩師……”
方繼藩還要動手。
身後有人道:“恩師,學生來試一試。”
歐陽誌表情很冷靜,就像說著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方繼藩狐疑的看了歐陽誌一眼。
歐陽誌這次倒是沒有遲緩多久,上前,揚手。
這位吏部尚書,直接一個耳刮子,下手極重,直接將江孜摔飛了出去。
啪……
江孜吐血。
歐陽誌輕描淡寫的拍了拍手,取了絲帕,擦拭了手上的汙濁,他是個愛乾淨的人,卻是雲淡風輕的看著江言道:“若是家師這算謀逆,那麼算我一個,你記好了。”
呼……
一下子,這群徒子徒孫們,仿佛被歐陽師叔打開了新的大門。
人們激動起來,有人道:“算我一個。”
有人最先衝上前……抬腿便是一腳。
其餘人爭先恐後起來。
師公對大家,不但有授業之恩,而且還言傳身教。
這江府上下人的惡劣行徑,對於那些賓客們而言,是拍手稱快的事,可在西山,這西山的弟子,大多和三教九流為伍,自是和方繼藩一樣,對江言恨之入骨。
於是……場麵失控了。
一群人蜂擁而上,還有人大叫道:“快來打了,快來打啊。”
在堂外的徒子徒孫們探頭探腦,有這麼便宜的事……
竟也衝了進來。
拳腳打中的,心滿意足,沒打中的,不禁牢騷:“學兄,讓一讓,讓我也挨一下,挨一下也好。”
“我身上帶了酒精,治傷用的,喂給他吃。”
毫不意外的,又有人從腰間裡掏出了扳手。
方繼藩看著這一窩蜂的場景,目瞪口呆……
歐陽誌……學壞了啊。
那江孜的慘叫連連……
江言在旁看著,卻是無可奈何,真如剜心一般,哭的聲音都啞了。
堂外。
眾賓客們乖乖的站著,方繼藩不放他們走,聽到裡頭的喊打聲,還有那殺豬一般的慘叫,賓客們頓時顫栗,腦海裡浮現著無數可怖的念頭。
緊接著,便見這些儒杉綸巾的西山讀書人,又若無其事的走出來,他們捋著身上的衣衫,紅光滿麵,或是重新將自己的扳手、鑷子之類的隨身雜物重新夾抄在自己的腰間或者是藏匿回自己的袖裡。
年老的人,已經扛不住,腦海裡一片空白,要昏厥過去。
禮崩樂壞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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