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九十章:天子即聖人(1 / 1)

王佐的口若懸河,迫人氣勢。

幾乎又到了他開始將李朝文按在地上摩擦的時間。

眾翰林們,此時對李朝文不禁同情起來。

一個道士,居然敢來和王部堂辯論,這不是找死嗎?

若是他們肯定找個地方躲起來,不敢見人。

好在,李朝文的臉皮很厚,對眾人同情的目光視而不見。

其實他不是不害怕,而是他對自己的師叔很有信心。

師叔說的從來不錯,毋庸置疑的。

所以,他隻坐著,任由王佐各種罵人不吐臟字,變著各種花樣。

轉眼之間,一個多時辰過去。

李朝文現在已是體無完膚,倒像是他已成了一個十惡不赦之人。

方繼藩翹腿坐著。

人們佩服的看著王佐。

這由不得彆人不佩服啊。

這可是第一個,他們親眼看到,站在方繼藩麵前,還敢指桑罵槐的痛罵方繼藩的人。

而且……此人還是活的,能動的那種。

他們真是由衷的欽佩,王佐這牛逼了。

王佐並不在乎旁人怎麼看自己,此刻他的聲音,還在堂中咆哮。

“當今皇上,不可謂不聖明,從前,明察秋毫,廣開言路,可現在看看,成了什麼樣子,廟堂之上,豺狼虎豹,儘都是奸邪小人,皇帝乃是天子,而聖人是何?孔子是聖人,天子是孔子嗎?”

“李朝文,你說話啊。”他一字一句的逼問著。

李朝文沉默,不說話。

他不能開口,根據他的經驗,自己開口說一句,王佐能說一百句,而且處處都占著理,所以當王佐在念經,自己不理會便可以。

“齊國公,你也在此,你難道不該說點什麼?”

王佐看向方繼藩,目光透著審視和質疑。

眾翰林們心裡又佩服起來。

了不起啊了不起,王佐王部堂的勇氣可嘉,實為士林典範,這一身錚錚鐵骨,真是讓人佩服。

痛罵幾句皇帝,都不算什麼。

畢竟罵皇帝的,在大明數不勝數。可直接指著方繼藩的鼻子還痛罵的人,卻是鳳毛麟角,可能除了皇帝,迄今為止還找不出罵方繼藩的人來。

這是因為,皇帝也是要麵子的,閻王好惹,罵也罵了。

可方繼藩是什麼人,這家夥當場打死你,推說自己腦疾犯了可是說不準的。

再者說了,他這麼多徒子徒孫,你王佐難道就不怕走在路上被人拍磚,自己的兒子碰巧被歹人拉去了城外的城隍廟?就不怕恰好欠了一點貸款,不怕突然家裡失火?

王佐已到了興頭上,他凜然的盯著方繼藩,一身正氣。

“齊國公沒什麼可說的嗎?”

方繼藩悠哉悠哉的呷了口茶,將茶盞捧在手裡把玩著,一邊摩挲著光滑的茶底,一邊朝王佐淡淡說道。

“說,說啥,你剛才說啥,我招你惹你了?”

王佐冷笑:“嗬……事到如今,齊國公還要裝聾作啞嘛?此事,就是因你而起,這一切,都是你所指使的,現在你還想置身事外,如今,李朝文不發一言,難道齊國公也要在此枯坐?齊國公,這裡可有千千萬萬雙眼睛盯著呢,你還要在此假裝氣定神閒到什麼時候?”

方繼藩深深的看了王佐一眼,居然並沒有氣惱,而是淺淺一笑。

“我方繼藩,是什麼樣的人,你王佐人在南京,可能有所不知,可是在座的各位,有誰不知道嗎?”

方繼藩說著便左右四顧,看向眾翰林。

“我為人誠實,從不虛言,心裡隻有百姓,上報國家,下安黎民,以天下為己任,王部堂啊王部堂,你若是不信,讓他們都摸著自己的心口來說,我方繼藩,有做過半點不對的地方嗎?現在你從南京趕來,在此胡言亂語,可是……我方繼藩有打死你嗎?有沒有?這足以見得,我為人善良,做人清白,是講道理的,到了現在,你卻騎在我的頭上,開口閉口便說我方繼藩欺君罔上,是奸邪小人,好嘛,你真以為,我沒有脾氣?以為我好欺嘛?”

王佐卻是冷哼一聲,不屑的睇睨著方繼藩。

“是可忍,熟不可忍。”方繼藩突然,豁然而起,將手中的茶盞,摔在了地上。

哐當!

這一下子,全場靜默。

人們膽戰心驚的看著方繼藩,眼裡瞳孔收縮。

卻見方繼藩捋起了袖子。

“你想和我方繼藩來論道,我隻問你,你是個什麼東西,你也配和我爭論,我的門生,跋山涉水,遠渡重洋,遭遇無數風浪,被疾病折磨,給大明帶回無數的金銀的時候,你在哪裡?我的門生,平定交趾,深入大漠,與韃靼人,與羅斯人鏖戰,出生入死,九死一生的時候,你在哪裡?我的門生,遠赴佛朗機,為我大明,除掉心腹大患的時候,你又在何處?我的門生,在錦州,在保定,建功立業時,你在哪裡?”

連番的質問,竟是讓王佐一楞。

方繼藩深深的凝視著王佐,冷冷的道:“我的門生,深入農家,與他們同吃同睡,你說我方繼藩是小人,你這可恥之徒,竟靠著一張嘴皮子,便自詡清流,敢在我方繼藩麵前放肆?”

王佐被方繼藩罵做是可恥之徒,心裡一咯噔,臉頓時羞紅。

“你為百姓做過什麼事,你行過什麼善,你給他們建房子了,給他們治病了?你為皇上立過什麼功勞,你可有在陛下遇刺時,挺身而出,為陛下擋刀嗎?你有上馬,保家衛國嗎?”

王佐臉上羞紅,不禁道:“你,你……我……我……哼,莫非這是齊國公所為?”

方繼藩正氣凜然道:“這是我的門生所為,是受了我的熏陶和教誨,與我做的,有什麼分彆?”

王佐厲聲要說什麼。

卻聽外頭道:“皇上駕到。”

一聲駕到。

堂中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皇上這個時候怎麼來了。

方繼藩起身,預備要帶著人去接駕。

卻見弘治皇帝,竟是龍行虎步,匆匆進來,他打量了義憤填膺的王佐一眼,再看看李朝文。

弘治皇帝背著手,踱了幾步:“如何了,這裡怎麼充斥了火藥味,卿等都為朕的臣子,怎麼,居然還在此吵鬨不休?”

“陛下……”王佐眼眶又紅了,拜倒在地:“臣……臣………”

“你這又是哭什麼?”弘治皇帝目光凜然,如刀鋒一般在王佐身上掠過,他語氣,平靜的可怕:“朕已見你哭了幾回了,朕難道駕崩了嗎?這些眼淚,還是收起來吧,等朕駕崩的時候,自有你在此嚎哭的時候。”

這句話,略顯刻薄和惡毒。

這是擺明著奔著王佐去的。

王佐頓時心涼透了。

來之前,皇帝可不是這般樣子的。

可轉眼之間……莫非……陛下已是惱羞成怒了?

其餘諸翰林,個個也覺得寒心。

無論如何,王佐王部堂雖然言辭過激,可都是為了陛下好啊,他是一心為了陛下。

這一次,本就是齊國公勾結了那李朝文,事實已經很清楚了,陛下若能明察秋毫,何至於對王佐如此,

王佐……他是忠臣啊。

王佐叩首:“陛下既出此言。可見臣非要肝腦塗地不可,臣不才,不能為陛下分憂,還在此,觸怒聖顏,此萬死之罪,懇請陛下賜罪於臣。隻是……陛下啊……臣還要一句良言……”

“什麼良言。”

弘治皇帝的臉色,波瀾不驚,他的忍耐,已至極限了。

弘治皇帝在方繼藩方才所坐的位置坐下,而後,冷冷的看著王佐,繼續道:“朕的良言,聽的太多了,李真人,便給朕說了不少,卿家總在朕身邊,說什麼良言,你是當朕糊塗嗎?”

“此道人……是個騙子!”王佐咬咬牙,厲聲道。

他豁出去了。

死就死。

就算是死,也和方繼藩這些小人,同歸於儘。

至少……還可留下一個赤膽忠心之名。

弘治皇帝突然麵上流露出了古怪之色,他深深的看了王佐一眼:“是嗎?李真人是騙子?那麼,朕該相信誰人?”

“陛下……”

弘治皇帝卻又突然,意味深長的打斷了王佐的話,語氣出奇的平靜:“朕來此,是要告訴你,黃河水……清了!”

“……”

王佐臉色驟變。

黃河水……清了。

黃河清,聖人出……

這是李朝文所言。

本來,這一句話,乃是古語。

也就是說,當黃河水清澈之後,便會有聖人出世。

按理來說,誰是聖人,可說不好。

可這話先是李朝文所言,李朝文又說聖人乃是當今陛下……那麼……若他的前一句話是真的,人們自然會對第二句話,深信不疑。

而現在……黃河水……居然清了。

翰林院裡,像煮沸的水,竟一下子掀開了鍋蓋。

人們一時之間,在無陛下親臨時的敬畏和沉默,卻是瘋了似的開始議論。

“這……怎麼可能……”

“黃河水清了……莫非……被李真人所言中,這樣說來……豈不是……豈不是……”

說話之人,小心翼翼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後頭欲言又止的話應該是,豈不是,陛下當真是那個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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