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藩是很理解朱厚照的。
他的野心比弘治皇帝要大的多。
弘治皇帝是希望守著一畝三分地,老婆孩子熱炕頭,是被動式的,放眼一看,原來還有黃金洲,為了讓自己後代們也能老婆孩子熱炕頭下去,沒法子了,隻好去拚一拚。
朱厚照不同。
朱厚照屬於那種,成日耍劍,到處尋覓敵人的那種。
方繼藩歎了口氣,迎著朱厚照炙熱的目光。
“哎,殿下啊殿下,該說你什麼好呢。若是陛下得知實情,我該怎麼辦,我還有很多銀子沒花乾淨呀。”
朱厚照拍了拍他的肩:“我們是朋友,所以才告訴你,你直說了吧,乾不乾?”
方繼藩想了想,點頭:“最後一次。出事了,你來頂,我負責殿後。”
朱厚照眉開眼笑:“就知道你講義氣。”
“當然。”方繼藩道:“這是祖上傳下來的,我有跟你講過,我大父在土木堡……”
“彆提土木堡!”朱厚照輿圖攤開:“你細細看著,王細作會帶人,往哪裡登陸?”
方繼藩歎了口氣,隻好低著頭,看著輿圖:“我覺得最大的可能是塘沽。”
朱厚照搖頭:“不會,塘沽的登陸,是最穩妥的,可是王細作既然是細作,斷然不會引著西班牙人從塘沽登陸,我看……極有可能是在大沽口登陸,這裡和塘沽隔河相望,是絕佳的登陸地點,不過,他想來也知道,我大明在此,屯駐了軍馬,想來,可能就在大沽口了。”
方繼藩搖頭:“我看……不對,王細作要取信西班牙人,就絕不會冒險欺騙他們,因為他無法確定,西班牙是否有其他獲取消息的渠道,最好隱藏自己的方法,恰恰是……七分真,三分假。這狗東西,居然沒將登陸地點寫明。”
朱厚照樂了:“管他在哪裡登陸呢,這兩處,都布置重兵便對了。”
方繼藩笑了笑,沒有做聲。
次日,弘治皇帝擺駕,率群臣至天津衛。
天津衛已初現了大港的雛形。
連片的貨棧,都拔地而起,未來,這裡將會有一條鐵路聯通,港口處,到處都是船塢,瘋狂的建造著帆布木船和蒸汽艦船。
四洋商行的總部,就布置於此。
未來,無數的貨物,將自內陸通過鐵路遠遠輸送至這裡,向南,可以通過運河,將貨物輸送至江南,向西,則通過海運,再經四洋商行將貨物送至天下各處。
當然。
現在的四洋商行,拿著從股市裡圈著,不,是籌來的銀子,正在瘋狂的下訂單,他們對商船的需求極大,以至在這裡,新政雖然還未開始,卻早已有無數的商賈聚集,各色的匠人,慕名而來。
大量的訂單,催生了造船業。
因為需趕工期,船塢不得不重金招募各色的船匠。
再加上蒸汽機船的建造,耗費更是驚人,西山書院畢業的不少的學員,都供職於此。為了就近製造,在這裡,西山鋼鐵作坊,已在這裡建立了巨大的煉鋼廠,而且一再擴建。
這裡……一副欣欣向榮的局麵。
弘治皇帝此前來過天津衛,此次抵達天津城,站在城樓上,登高眺望,看著這從前一望無際的原野,而今,已成了數不清的住宅和作坊,他心裡歎息了一句:“新政之威,竟已波及至了津門。”
朱厚照樂嗬嗬的道:“都是四洋商行和蒸汽船帶來的,唐寅呢,唐寅不是在此督造艦船嗎,人去了哪裡?”
方繼藩站在一旁,心裡也很熱切,最親愛的弟子,唐寅就在此啊,師徒二人,許久不曾相見了。
弘治皇帝微笑,這裡的風有些大,可是他的興致盎然,回頭,朝著百官道:“此地的地價,一定已經暴漲了吧。”
百官們一個個縮著脖子,說實話,天氣太寒了,風又大,他們有些受不了,可一聽地價……他們一個個懵了。
是啊,當初若是在這裡囤了地……
這樣看來,這京師門戶,未來大明的第一大港口,連接運河和鐵路以及海運的超級樞紐,將來會是什麼前景呢?
自己真是眼瞎。
方繼藩微笑。
弘治皇帝目光落在方繼藩身上:“繼藩,你笑什麼?”
方繼藩苦瓜臉:“沒笑……”
朱厚照在旁美滋滋的道:“父皇不要問他,問了他,他也不敢說,當初,老方和兒臣,尤其是兒臣,借貸了大筆銀子,將這天津衛的土地,買下了三四成,你看,父皇,從大沽口到這裡,再到那兒,這些地,統統是我們的。”
他手舞足蹈的筆畫,一臉美滋滋的樣子。
弘治皇帝:“……”
他接著,嗔怒的看了方繼藩一眼,仿佛在說,為何當初沒有帶上朕。
方繼藩立即道:“陛下,兒臣……兒臣……”
弘治皇帝擺擺手:“罷了,這是你們年輕人的事。”
他表現的很寬容。
方繼藩的眼光是極好的,當然,他絕不會獨享,總是會帶著太子。以太子後知後覺的性子,這經濟之道,弘治皇帝是不指望他能有所開竅了,有方繼藩帶著,弘治皇帝放心。
倒是身後,百官們個個倒吸著涼氣。
臥槽……齊國公這狗東西……
有人拉了拉王不仕的袖擺,低聲道:“王學士,你也買了。”
王不仕手推了推墨鏡,冷酷的道:“世上的銀子是賺不完的,賺錢的方法,有一萬種,天津衛,不是老夫可以操作的。”
問的人,本還想奚落一下王不仕。
你不是很能掙銀子嗎?
你買了沒有。
可一聽王不仕的話,頓時像受了一萬點的暴擊。
一萬種……
王不仕……你也是個狗東西。
王不仕隻是微笑,他說的是大實話。
他有很多種方法掙銀子,可天津衛的銀子,燙手,究其原因,是因為這裡受西山和四洋商行的影響太大,表麵上看,是一本萬利,可其規劃,卻全部操持在太子和方繼藩之手。
當初自己沒有多少本錢時,可以豪賭。可一旦自己的資本形成了規模,那麼重資壓在天津衛的土地上,反而不是最佳的選擇了。
隻有大學士沈文,一臉幽怨的看著朱厚照的背影,眼裡眨了眨,仿佛是在說,還錢!
朱厚照沒有察覺到身後的異樣,他的手伸出來,如數家珍一般,指指點點:“父皇,你看那兒,靠近運河,會修一片的路網,與鐵路連接,將來,數不清的貨物,會在這裡卸貨。不隻如此,鐵路還將延伸至大沽口,大沽口將會建起一座巨港,用於貨物的吞吐。塘沽那裡,則會有許多的船塢,主攻的乃是造船業,那裡現在已有六十多個船塢了,大大小小的,當然,最大的,還是西山造船局,用以製造最新的蒸汽船……現在天津衛這裡,湧入的流民是最多的,這裡對人的需求也是最大,甚至遠超了京師和通州等地。”
朱厚照笑嘻嘻的道:“當然,這還多虧了唐寅,父皇你是不知道,從前駐紮於此的官吏,沒幾個頂用的,這天津將來的前途如此遠大,怎麼能放心交給他們手裡打理。可唐寅不同,唐寅乃是東方不敗艦隊指揮,又是朝廷的欽命大臣,他來了這裡,自然而然,這天津衛,也就他說了算了,這裡的海防、政務、造船,現在都是唐寅管著,哎呀,唐寅是個好人呀,兒臣很喜歡他。”
方繼藩鄙視的看了朱厚照一眼,忙將臉彆到一邊去。
這個臭不要臉的東西,所謂的喜歡唐寅,帶著的是利益成分,太子這麼多身家都壓在天津衛,希望都寄托在唐寅身上,能不喜歡嗎?
自己就不一樣,自己對唐寅的喜愛,是純粹的,是不沾有任何利益色彩的,也是深沉的。師生之情,有如父子,用漢高祖劉邦的話來說,就是‘乃公也’,白話一點:我是你爹。
弘治皇帝微笑:“唐寅性子不錯,就是有時,有些迂腐,不過……確實是個可造之材。”
弘治皇帝也誇獎了唐寅一句。
正說著,有宦官來:“陛下,唐學士到了。”
唐寅真正的官職,乃是翰林學士,欽命統領東方不敗艦隊,負責艦船的督造,招募水兵。
弘治皇帝聽罷:“來,叫上來吧。”
唐寅一臉疲憊的樣子,人也清瘦了許多,匆匆登上了城樓,見了弘治皇帝便拜:“臣見過陛下。”
接著,他抬頭,看了方繼藩一眼,目光之中,帶著驚喜。
弘治皇帝板著臉:“唐卿家,朕禦駕到此,你倒是一位貴人,不但不來迎駕,反而姍姍來遲,怎麼,還要朕命人將你用轎子抬來嗎?”
唐寅汗顏,忙道:“陛下來的急,臣接到消息的時候,人在塘沽,一路趕來,不料還是遲了,臣萬死,懇請陛下恕罪。”
弘治皇帝方才也不過是試探而已。
見唐寅風塵仆仆的樣子,想來,定是趕來的。
弘治皇帝便道:“起來吧,方才,太子正在誇獎你,說你是一個能臣,太子,是嗎?”
朱厚照笑嘻嘻道:“父皇說的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