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蕩蕩的倭人來了。
朝鮮國的客人也要來了。
據聞下月就到。
弘治皇帝看著鴻臚寺的奏疏,皺眉,竟是無言。
這麼多人,讓他們擠在舊城的鴻臚寺,如何安置,確實是個大麻煩啊。
好在這些倭人,多是富貴子弟,頗衛精通漢學,初來京師,倒還容易管束,可以後怎麼安置呢?
鴻臚寺卿的奏疏之中,旁敲側擊的提及到,新城的鴻臚寺,用以招待各國使節,而舊城的鴻臚寺,年久失修,現在突然招待這麼多人,是否劃撥一點錢糧,修葺一下。
弘治皇帝麵帶不喜:“若是真要錢糧劃撥,為何不找戶部?卻私奏給朕,這是何意?家國不分,虧得他還是老臣。”
蕭敬站在一旁,聽到弘治皇帝對鴻臚寺卿的批評,便繃著臉,不置可否。蕭敬自然清楚陛下的心思,便笑了笑:“陛下,他確實糊塗,陛下都這樣的節省,內帑,開銷也大,陛下都要揭不開鍋了,他們哪,卻還不知陛下的難處,處處都惦記著陛下的內庫,這……哪裡有半分為君分憂的心思。”
弘治皇帝又覺得不妥當。
無論如何,這也是臣子,且這臣子,固然惦記著朕的錢袋子,卻也未必有什麼天大的錯,也是他歎了口氣:“罷,不說這些。噢,朕讓去你查那武士卞,可查出了什麼?”
“陛下。”蕭敬左右看了看,低聲道:“此人現在的風頭正勁,無數人為他叫好,他還自編了一部書,銷量也是極好,叫《正心》,這意思是,當下過於浮躁,以至於人人被利益熏心,蒙蔽了眼睛,因而,教導人正心,不可被那外界的紛擾所迷惑。不隻如此,他還預備修書,反駁《國富論》,對於當下的新城,他也多有怨言,劉公和李公說的對,此人確實是嘩眾取寵,可也不得不防,據奴婢所知,他現在弟子,已有三千人……甚至……甚至……”
“甚至什麼?”弘治皇帝微微皺眉。
“甚至那兩位國舅,竟也拜他為師,說是聽了他的課之後,醍醐灌頂,妙不可言。恨不得做他的馬前卒,一輩子鞍前馬後……不隻如此,不少翰林都和他過從甚密,他現在抨擊新城房價極厲害,認為新城的價格,不日即將腰斬,因而,西山建業,似乎很不好過,據說……太子殿下,都被人追債了。”
弘治皇帝聽得臉都變了:“這個逆子,他還欠人銀子?”
蕭敬自覺地失口,忙愁眉苦臉的道:“據說,當初方都尉和太子殿下,為了購置土地,花費了不少的銀子,他們養著這麼多人,開銷也是巨大,雖是日進金鬥,可這銀子,也如流水一般。”
弘治皇帝臉冷了下來:“武士卞此人,妖言惑眾,罪無可赦。”
蕭敬沉默下來。
弘治皇帝瞪了他一眼:“你為何不說話了?”
“陛下。”蕭敬苦笑道:“奴婢以為,李公說的極有道理,並非是因為武士卞,勸導人賣出房產,而是因為……因為……此人偽善,抓住了不少人,希望回到從前那般,不費吹灰之力,便可購置百畝土地營造宅邸的心思,因而,是先有一群人,似乎對太子殿下和方都尉不滿,此後……才有了武士卞,投其所好,大肆鼓噪,借此營造聲勢,所以……奴婢覺得,此人固然罪無可赦,妖言惑眾,可問題的根本……卻在於不少文武百官,或是士紳豪族滋生了怨言。”
弘治皇帝歎了口氣:“那兩個小子,步子邁的太大了,你看,現在要吃虧了吧,資金若是不能回籠,不但到時要雪崩,隻怕西山錢莊,也要受牽累,朕內庫的現銀,可還都儲在西山錢莊呢。”
一想到此,弘治皇帝就心如刀割。
方繼藩和朱厚照,確實玩的太大了。
妄圖直接砸出一個新城,使數十上百萬流民,容納進這個天量的工程之中,更希望,讓一群士大夫以及富戶、世族來買單。
這世上哪裡有這樣的好事。
雖是西山建業一係列的操作,一套組合拳下來,將這些人精們打蒙了,可事後反應過來,不對勁哪,於是乎……反彈的聲浪,自然也就出來。
與其說是武士卞引領了風潮,不如說是,無數人,借用武士卞,來宣泄自己的不滿。
他們……不願奉陪了!
弘治皇帝搖搖頭,心裡倒是憂心忡忡起來:“但願平安無事吧,這個武士卞,還要盯緊一些。”
說到武士卞,弘治皇帝便禁不住臉冷下來,他討厭這個人,這個家夥……似乎是在和自己作對。
“奴婢遵旨。”
弘治皇帝接著,卻又歎了口氣。
“朕在想,是不是將那內庫之銀,從西山錢莊取出來,總覺得不放心。”
可而後,卻又搖頭:“罷了,朕已被太子和方繼藩這兩個小子,綁在一起了,他們若是跑不脫,朕又跑得脫嗎?過幾日,尋方繼藩來,敲打一二,讓他仔細的盯著朕的銀子。”
蕭敬麵帶微笑,心裡想,連陛下都如此擔心,看來……方繼藩理應是黔驢技窮了吧,咱在新城,也有數十畝的宅邸,看來……得找機會……賣了。
……
武士卞之所以風頭無兩,卻也是有原因的。
至少張鶴齡和張延齡二人,就高興的不得了。
因為……房價確實是有鬆動了。
彆看西山建業的新宅,價格還紋絲不動。
可新城的牙行裡,似乎開始掛出了不少二手宅邸,市價往往比西山建業賣的,要低一兩千兩,這還隻是個開始……更多人開始觀望起來,不敢貿然出手。
這一下子,所有人都如吃了定心丸。
兩兄弟提了幾斤臘肉,興衝衝的尋了武大師的宅邸。
見了禮,張鶴齡笑嘻嘻的道:“恩師,您老人家好哪,您好,學生給您送來了幾斤臘肉,呀,學生就擱這兒了。”
武士卞麵帶微笑:“來,坐坐坐。”
張鶴齡和張延齡將臘肉放下,坐下。
武士卞捋著長髯:“兩位國舅,實是太客氣了,來了還帶禮物。”
張鶴齡道:“我兄弟二人,傾慕先生,這點隻是小小意思,先生,學生來此,是想再問問,這房價,還要跌?”
武士卞頷首:“自然是的,老夫難道講的還不明白嗎?”
兩兄弟對視一眼,張鶴齡搖頭,樂了:“不不不,隻是確認一下,其實……我兄弟二人,在新城,也有一些房產,不多,才幾畝地而已,不過想著,既然會跌,倒不如,先賣去,能省一點是一點嘛,可就是心裡不放心。”
武士卞道:“老夫何時有過虛言。”
兩兄弟對視一眼,心裡篤定了,張鶴齡道:“這若是繼續跌下去,是否西山建業就完了,這麼多人的開銷,花錢如流水一般,若是沒有人敢買房,隻怕……那數十上百萬人,都失去了生計吧,皇上肯定是不準西山建業不顧這些人死活的,到時西山建業,肯定撐不住。”
武士卞微笑,他永遠是高深莫測的模樣:“最可怕的是西山錢莊,這西山錢莊,放出這麼多貸去,一旦下行,勢必貸款收不回來,大量人違背此前借貸的契約,西山錢莊等於是將無數儲戶的銀子,送給了西山建業,西山建業撐不住了,銀子又流不回來,到時一旦人們恐慌,產生擠兌,西山錢莊,十之八九,要一瀉千裡,最終……”
張鶴齡倒吸了一口涼氣。
而後,他忍不住樂不可支起來。
他就喜歡看小方倒黴,問明之後,心裡有了底,兩兄弟自是告辭。
武士卞麵上還帶著笑容,可等張家兄弟一走,有童仆要收拾那臘肉,武士卞將臉拉下來,忍不住嘀咕:“這麼大的國舅,就送兩斤臘肉,吝嗇。”
那童仆卻突然呀了一聲。
武士卞循聲看去:“怎了?”
童仆道:“先生,這臘肉竟是生了黴,臭的,還生了……生了……蛆蟲……”
武士卞喉頭不禁滾動,胃部隱隱有一種極不舒適的感覺。
…………
翰林院。
許多翰林,對王不仕擠眉弄眼。
許多人覺得怪怪的,這王不仕,竟真買了宅邸。
聽說是從牙行那兒買的,價格便宜了不少。
一口氣,就是數百畝……
據說……從西山錢莊,貸了不少銀子。
翰林們現在心裡篤定了,或許是因為武先生引發的風潮,或許是其他原因,總而言之,新城的宅邸,是無人問津了,也就是王不仕,還在死死撐著。
而今,不少人都在琢磨著賣宅邸的事,畢竟……他們是有所擔心的,這若是繼續跌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那武先生說的極有道理啊……
卻在此時,王不仕突然看了他們一眼:“最近新城開了一個樓,叫天心院,此處地段荒蕪一些,才兩萬三千兩,剛剛開的,諸位可有興致?若有興致,趕緊去買吧,定不會吃虧上當。”
眾人麵麵相覷,卻都心裡冷笑,到了這個時候,還催著人買宅邸,王學士,這是害人不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