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二章:有其師 必有其弟子(1 / 1)

弘治皇帝目光隨即落在了這田鏡的身上。

其實這是他第一次召見一個小吏。

說實話,覺得很新鮮。

猶如猴子。

田鏡此刻,隻是匍匐在地,戰戰兢兢。

弘治皇帝露出了微笑,道:“田卿家……”

“……”

殿中安靜無聲。

田鏡居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弘治皇帝莞爾。

群臣之中,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咳嗽聲。

不過細細想來,可以體諒。

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吏,到了皇帝麵前,若是表現出彩,那就是不正常了。

偏偏田鏡本想說什麼,卻不敢開口,現在陷入了尷尬,心裡更為惶恐,便更緊張了。

方繼藩心裡卻是樂了,如此才顯現出了自己的可貴啊。

方繼藩道:“陛下在問你的話,還愣在此做什麼?”

田鏡良久,才期期艾艾的道:“陛……陛下……小人蒙歐陽使君厚愛,小人……小人之所學,皆是拜方都尉所賜。”

方繼藩的臉頓時變了。

啥?

拜我所賜,我有教過你這麼慫嗎,有嗎?我方繼藩數不清的門生故吏,隨便拎出來一個,哪怕是一條狗,也比你強,臭不要臉的狗東西。

“是嗎?”弘治皇帝似乎並沒有因為田鏡的失態而惱怒。

他看了田鏡一眼,而後才向方繼藩道:“朕本欲召田卿家詢問新政之事,可惜他竟是個忠厚之人,不能回答……”說著,歎了口氣:“那就等歐陽卿家來吧。”

可他想了想,還是有些不甘心,便又問田鏡:“田卿家是定興縣人?”

“是……是……”

弘治皇帝純粹是帶著好奇的態度,畢竟對於一個書吏對於他而言,是極稀罕的,他莞爾一笑,又問道:“田卿家可有功名?”

“不,不曾有。”田鏡戰戰兢兢,又是慚愧道:“小人中過童試……”

童試……當然不算功名。

這殿中群臣,都禁不住的撲哧笑了起來。

要知道,能站在這裡的,最差最差也是進士,而且還是進士中的王者,而所謂的童試呢,你得中了院試,才能中個秀才功名,這個人,至多隻中了縣試或者府試而已,說穿了,檔次太低,在諸公眼裡,其實和文盲也沒有太大的區彆了。

田鏡聽到嘲笑,更是羞愧到了無地自容的地步,頭垂得更低了。

弘治皇帝頷首,倒是沒有失笑,卻是道:“你為吏多少年了?”

“二十一年……”

弘治皇帝又點頭:“一直都是司吏嗎?”

“不,不,不是的,此前為文吏,此後蒙歐陽使君不棄,忝為司吏。”

弘治皇帝道:“一縣的司吏,也是不易啊。”

這顯然隻是一句客套話而已。

不客氣的說,在這裡,一縣的司吏,算個屁,但凡有點功名的讀書人,也不甘心為吏的。

大明的體製之中,吏是較為低賤的代名詞,為官之人,更是視其為奴仆,不將他們放在眼裡。

弘治皇帝說到這裡,點到為止,而後對方繼藩道:“方卿家,你的門生歐陽誌,此次又立大功了,這新政在定興縣大獲成功,朕在想……新政是否可以推廣而之?”

群臣們的心思複雜起來。

他們不喜歡新的東西,可是……這新政的效果,實在過於明顯和卓著,想來,這個風潮是擋不住了。

這方繼藩,一定求之不得吧。

方繼藩卻是道:“陛下,臣以為不可。”

“什麼?”弘治皇帝一愣,當初就是方繼藩拚了命的支持新政,現在好了,他居然說不可?

方繼藩道:“治大國如烹小鮮,新政在定興縣,靠的是全力推行,臣不客氣的說,這是因為,臣的門生歐陽誌還算有點出息,可天下的州府,那些個官員,臣再不客氣的說……”

“你撿重要的說!”弘治皇帝打斷方繼藩的話。

方繼藩便隻好道:“陛下也知,學生所信奉的,乃是科學。什麼是科學,科學不是成果,而是……做事的方法。就譬如這新政,因為一地成功了,能保證其他地方不出亂子嗎?臣看……不一定。貿然兩京十三省推廣,天下非要亂套不可。最科學的方法,就是以定興縣為一個點,繼續進行新政,找出新政出的問題,進行回饋,再在朝中,想出解決問題的方法,而後,繼續去嘗試,之後,再進行反饋。新政可以鋪開,但攤子不能鋪的太大,可以以定興縣為中心,先劃保定府為新政的新試點,再看看,這保定府中,執行的如何,途中,會有什麼問題,這些問題,可否有解決的方法。並且,讓更多的人,去觀察新政的好處和壞處,好在哪裡,壞在哪裡……除此之外,還有人才的培養,既是新政,就需有人懂,知道如何運作……”

群臣們本以為,這方繼藩勢必會貪功冒進,卻萬萬料不到……竟如此謹慎。

弘治皇帝一聽,心頭一震,道:“方卿家,所言甚是,此謀國之言,倒是朕,一見新政卓有成效……”

方繼藩心裡想,哪裡是卓有成效,是有利可圖吧。

“一見新政卓有成效,反而昏了頭。此言甚善,科學之理……有些意思,朕萬萬想不到,方卿家能如此謹慎,看來,方卿家……”弘治皇帝似笑非笑的看著方繼藩:“你長大了啊。”

“……”

方繼藩心裡感慨,我不想,我不想長大,我還想做個孩子……我要去幼兒園……

弘治皇帝滿麵讚許,隨後道:“那麼,你上一個章程出來便是。”

方繼藩道:“陛下聖明。”

雖然不知道這個和聖明有什麼關係,可說聖明,就保準不會有錯。

卻在此時,外頭有宦官匆匆而來道:“陛下,歐陽誌來了。”

來的……這麼快……

弘治皇帝顯得有些詫異。

不過細細想來,那蕭敬定是快馬加鞭,其實定興縣和新城並不遠,想來,他們是風塵仆仆的趕來了。

弘治皇帝精神一震,滿朝文武們,也都打起精神。

不得不說,歐陽誌的人氣,還是很高的。

片刻之後,歐陽誌入殿。

本來要見駕,需沐浴更衣,可蕭敬知道陛下的心意,知道陛下急著見他,自是再三催促,連這個也省了。

因而,歐陽誌身上還背著包袱,徐徐進來,不卑不亢的行了個禮,才道:“臣,歐陽誌,見過陛下。”

弘治皇帝大喜過望:“朕久候卿家多時了。”

歐陽誌陷入沉默。

每一個人,都耐心的等候著他。

大家都知道,這個叫歐陽誌的人,哪怕是天塌下來,都是不徐不慢的。

今日立下大功,任何人隻怕都激動的不得了。

可歐陽誌終究還是歐陽誌,他不緊不慢,麵如止水:“臣愧不敢當。”

不愧是歐陽誌啊。

相比於方繼藩入殿時的尷尬和沉默。

現在……不少人開始眉飛色舞起來。

看看他鎮定自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驕不躁的模樣。

真是……像極了……當初的……自己。

尤其是這一句,沉默之後的愧不敢當四字,彆人說出來,這像是客氣,可歐陽誌說出來,那似乎渾然不知自己立下大功的神采,躍然於他的身體之外。

許多人都會心一笑。

弘治皇帝見他還背著包袱,自是知道他一路鞍馬勞頓。

就是這個家夥當初救了自己,也是這個人,在錦州拚死抵禦韃靼人,弘治皇帝看著歐陽誌,心裡感慨。

歐陽誌道:“陛下,此次定興縣新政還算圓滿,所繳的稅銀,以及人口、土地的簿冊,陛下是否看過?這一年多來,臣在定興縣主持新政,有得有失,其中,有不少錯誤,這是臣的疏失,可也幸好,有不少的功勞,都是縣中上下,同心協力的結果。臣這裡,有一份奏疏,上頭羅列的,都是定興縣本次有功的人員,還請陛下過目。”

有功的人員……

弘治皇帝看著歐陽誌,那平和的樣子,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有過錯,便一人承擔,有了功勞,便第一時間為他們請功……這個家夥……

那司吏田鏡就在一旁,聽了個真切,激動得要哭了。

歐陽使君,仁義啊。弟兄們當初沒白跟著他赴湯蹈火,若知道歐陽使君今日這般,當初大家就更該拚命了!

弘治皇帝道:“功勞都是彆人的,錯誤卻攬在自己身上,歐陽卿家……”

見弘治皇帝有些感觸,歐陽誌沉默片刻,便道:“陛下,此乃恩師教誨,恩師以身作則,言傳身教,如此而已。更何況,臣實沒什麼功勞,還請陛下明鑒。”

所有人麵麵相覷。

這……也是言傳身教?

於是所有人狐疑的看向方繼藩。

方繼藩腰杆子挺直,麵上帶著神聖,頭上宛若有光,他正色道:“沒錯,兒臣就是這樣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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