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豔生很明白,眼前的一個個屍首意味著什麼。
這是一次了不起的勝利啊。
自文皇帝之後開始,朝廷對於倭寇,已經失去了解決辦法,尤其是海禁之後,索性就等同於是關起門來,假裝這海外的倭寇不存在。
隻是,這些問題,怎麼可能不存在呢?
溫豔生雖是河南人,可主政寧波,方知海患之嚴重。
現在……終於,大明尋覓到了克敵製勝的法寶。
他樂了。
吩咐差役和莊戶四處搜尋可能沒來得及逃的倭人,一麵命人將這些屍首取下首級,準備懸於城門處進行展覽,不,是威懾,是威懾倭寇。
他興衝衝的回到了府衙,緊接著,命人溫了一壺酒,用蝦仁爆炒一番,取這蝦仁下酒。
不得不說,蝦仁的味道很得勁。
可他還是很遺憾。
水寨很久沒有出海捕魚了,導致了海魚價格漲了許多,至於市麵上的醃魚、魚乾,嗬嗬……那是什麼玩意,我溫豔生寧可餓著。
喝了一口酒,頓時文思如泉湧,一麵嚼著蝦仁,蝦仁萬不可放其他的作料,隻放些許鹽即可,火候要足,爆炒一番,立即上鍋,因而蝦仁的肉帶著幾分嚼勁,卻又不失鮮嫩。
若是伴了黃酒喝下,那滋味,就真的美味極了。
在江南做知府,就這麼一點好,北方的酒辛辣,用來和人一起吃酒,倒還好,取得就是那種辣中帶爽的一股勁。而南方的黃酒或是米酒,都講究一個溫和,最適合關起門來,小酌幾杯,加上幾道小菜,心裡想著心事,那種柔和的熱酒,加上微醉的狀態,再配上幾道下酒小菜,這滋味……
溫豔生提筆:“臣溫豔生啟奏……”
他寫的極認真,將寧波府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啟奏。
一氣嗬成之後,喝著酒,看著自己的得意之作,忍不住搖頭晃腦:“妙哉,妙哉。”
一口黃酒下肚,舒服。
突然,他一拍腦門……
哎呀……
“竟是忘了此等大事。”溫豔生合上了奏疏,忍不住道:“這爆炒蝦仁,若是放進餃子裡做餡,豈不是人間美味?”
………………
南京。
南京守備衙門。
魏國公徐俌焦慮不安的看著一份來自於南京備倭衛送來的奏報。
他皺著眉,顯得很是焦慮。
魏國公世代鎮守南京,主要有兩大職責,最重要的職責便是奉孝陵歲祀,這南京,乃是大明從前的都城,至今,亦是如此。
因此,太祖高皇帝,便葬在南京紫金山,太祖高皇帝,乃大明開國之君,隻是此後,大明朝廷北遷至北京城,曆代皇帝無法親自祭祀太祖高皇帝,自然而然,這個任務,就交給了世代的魏國公。
就如英國公在北京一般,能代天子歲祀的人,自是最頂級的公候,魏國公徐氏,自然也在大明最頂尖的公候之列。
徐俌和皇家的關係很密切,因為雙方,幾乎隔三差五,就會有密奏和密旨傳遞。
當然,主要的信息是和孝陵有關,皇上,孝陵門口的碑石缺了一角,臣正在修葺。皇上,孝陵祭祀白肉已預備好,取自鎮江。皇上,有祭祀官員祭祀時瞌睡,臣已處理了。皇上,南京皇城失竊了,臣萬死。
孝陵的一舉一動,涉及到了太祖高皇帝英靈,因而,要時刻的彙報,哪怕及時針尖大小的事,也絕不可怠慢,無論皇帝愛不愛聽,會不會認真對待,作為南京守備大臣,這是徐俌的職責。
當然,徐俌還有一個重要的使命,他還是南京中軍都督府都督,負有守備南京的責任,南京乃南直隸,和北京的北直隸規格相當,在這裡,真正握有重權的就是三個人,一個是魏國公,一個是朝廷派往南京的中官,另一個,就是南京兵部尚書。
南京也有六部,不過絕大多數,都是養老的職位,無論是吏部、禮部、工部,刑部,彆看級彆高,可實際上,權力都在北京六部,他們更像是朝廷架起來的另一套備用的班子,北京又沒完蛋,他們隻能閒著,頗有點兒像皇帝和太子的關係。
可南京兵部尚書不同,為了應對南方的特殊情況,所以南京兵部尚書有節製南方各省兵馬的權力,權力是和北京兵部等同的。
徐俌焦灼的等待著,他背著手,憂慮重重。
片刻之後,中官徐喜、兵部尚書吳煌到了。
二人向徐俌見禮:“你們看看吧,中野二郎的消息。”
“中野二郎……”徐喜一呆,和吳煌對視了一眼。
徐喜忙是取了奏報一看,拉著臉道:“中野二郎,就是前些年,嵌入了南京的那個?”
徐俌頷首點頭,咬牙切齒道:“就是此人。”
那兵部尚書吳煌忙是取了奏疏,低頭一看,臉都綠了:“果然是他。”
說起此人,三人不約而同,都有一個糟糕的記憶。
數年前,一夥倭寇居然流竄至南京,南京是什麼地方,自然官兵四處圍堵,可這些倭寇,絕不戀戰,且凶狠無比,殺散了數路官軍,極為神勇,這一百多人的倭寇,竟硬生生在南京郊外一遊,接著,不知所蹤。
唯一的痕跡就是,不知何時,竟在棲霞寺裡的匾額上,多了一行字,便是這中野二郎所刻,上書中野二郎大破漢城。
當然,在倭人眼裡,大明即漢,所謂漢城,即為大明都城的意思,這和朝鮮國的所謂國都沒啥關係。
南京嘩然,區區一夥倭寇,追剿不利倒也罷了,偏偏,棲霞寺還出了亂子。
這棲霞寺是什麼地方,洪武皇帝當初,可是做過和尚的,所以他對道家比較苛刻,龍虎山的張天師來去拜見,洪武皇帝破口就罵,你也敢天師,嚇得張天師乖乖去做了真人。
可對僧人,洪武皇帝態度還不錯,尤其是這棲霞寺,在洪武五年,洪武皇帝屢屢下旨對棲霞寺進行擴建,不隻如此,因為棲霞寺曆史上曾改名,洪武皇帝親自下旨,才為棲霞寺正名,這棲霞寺的匾額上的三個字,正是太祖高皇帝親書。
結果,此等禦物,居然……被倭人留下了挑釁之詞。
徐俌當時大為惶恐,立即奏報請罪,弘治皇帝當時也是震怒,一方麵對於南京諸衛表現出了失望,另一方麵,太祖高皇帝乃是先祖,今日先祖禦筆的匾額被倭寇所辱,皇家顏麵無光,一方麵,壓下了此事,另一方麵,從徐俌乃至中官,再到南京六部尚書,俱都罰俸三年,以示懲戒。
誰料到,這個該死的中野二郎又出現了。
這個消息來自於南京的備倭衛,他們發現了一個潛入內陸的細作,審問之下,才知襲台州府的就是中野二郎,而這中野二郎的真正目的,卻是寧波府。
該死的,他又出現了。
這一次還是寧波。
“要立即奏報。”中官徐喜增色道:“若是襲了寧波,南京這兒,一點消息都沒有,這便是咱們的失職啊。”
徐俌頷首點頭:“想來,他們是衝著寧波水寨去的,而那寧波水寨,掛的乃是鎮國府的名,你懂老夫的意思了嗎?這是太子殿下的備倭衛,隻是可惜了,這水寨有失,將來,太子或許少不得要責怪我等,沒有事先預警。”
兵部尚書吳煌道:“這等事,也怪不得我們。不過這個中野二郎……這奏疏,看來,得我等三人分彆上奏。”
“啥意思?”徐喜看著吳煌。
吳煌氣定神閒:“可彆忘了,當初這個中野二郎,奇襲南京,攪得天翻地覆,我們是怎樣上奏的?”
徐喜明白了,哭喪著臉,當初是真的頭痛啊,一夥倭賊,囂張至此,居然還全身而退了,甚至還毀壞了高皇帝禦筆親書的匾額,當時,魏國公和自個兒,還有吳煌,那可是不得不狠狠的吹噓了這中野二郎一通啊,說此人如何偉岸,刀法如何了得,在海外,乃第一驍將,有萬夫不當之勇,麾下武士,個個精銳,猶如鬼兵。
這是沒法子的事,畢竟被一個二愣子的倭寇打了臉,人沒抓著,你還能怎麼說?你能說這就是個弱雞,該死的渣渣,然後呢?然後皇帝會問,這樣的弱雞,為何敢來南京,在南京郊外一遊,奸淫擄掠,無惡不作,你們還拿他沒有辦法?
因此,隻好不斷的吹,將這個人,吹的驚天動地。
三人眾口一詞,就差說此人壓根就不是人,是地裡爬出來的鬼差了。
可現在……中野二郎,又出現了。
“寧波危矣。”吳煌痛心疾首:“既然得知寧波可能遇襲,而且襲擊的還是中野二郎,那麼,是否立即調兵,馳援寧波。”
“要調。”徐俌當機立斷:“中野二郎,乃大寇,此寇凶殘成性,尋常兵馬無法遏製,需布下天羅地網,才可保寧波的安全,我看,該調動大軍堵截了。”
“不錯,非兩衛兵馬,不能製勝。”
所謂兩衛,滿編則為萬人。沒有一萬人和這些預備襲擊寧波的倭寇作戰,確實不能製勝啊。
中官徐喜眯著眼:“必要的時候,就調動孝陵衛吧。”
“什麼?”徐俌錯愕的看著徐喜。
徐喜道:“公爺,賊勢浩大,非孝陵衛無以製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