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揚眉吐氣(1 / 1)

蕭敬每每想到方繼藩,心情都比較複雜!

方繼藩給他的陰影,實在不少啊!

這小宦官仰著臉看著蕭敬,看到了蕭敬顯露出的幾分愁悶之色,臉上露出了點猶豫,卻還是繼續道:“東廠的番子還打探到,今兒正是收獲土豆的日子,太子和新建伯等人要選擇吉時開始收土豆……”

“噢。”蕭敬抬頭,終於從方才的思緒裡回過神來。

其實宦官們都迷信,對這農曆最是看重,今天不能做這個,明日不能做這個,規規矩矩的,他們深信世上有神佛,隻有信了,下輩子才能投胎,這投了胎,下輩子才能做完整的男人。

因而蕭敬隻略一想,吉時,不就是兩個時辰之後嗎?

蕭敬頓了頓,又陷入了深思,東廠已經幾次令陛下失望了,這一次,陛下已經問起了這事,現在有了結果,得趕緊回報,隻有如此,方能顯出東緝事廠並非無能。

此時,可不是計較個人恩怨的時候了。

心裡想定了,蕭敬便立即道:“來人。”

一乾宦官早在外頭候著了,一聽蕭敬的聲音,連忙進來。

蕭敬問道:“陛下現在何處?”

一個宦官道:“這個時候,該是在暖閣召見幾個大臣。”

蕭敬倒是遲疑了起來,是不是該……待會兒再奏報呢?

不成!不能耽擱了,早去稟告,哪怕是一個時辰,自己在陛下的麵前也好有個交代。

否則,再次錯過了機會,東廠的臉麵,可就徹底的丟光了。

蕭敬當機立斷道:“去暖閣!”

…………………………

天氣很冷了,但是暖閣裡卻是跟外間不同的。

此時,弘治皇帝穿的並不是很厚實,他正安靜地坐在暖閣的禦案跟前。

這兩天,其實他的身子染了一些風寒,老是咳嗽,不過對此,他似乎並不在意,隻命人熬了點驅寒的湯水,喝了之後,覺得好了一些,他腦海裡至今回憶的,還是歐陽誌的話——遼東軍民,太苦了。

是啊,遼東軍民太苦了,而那在西山的礦工,又何嘗不苦呢?因此來推論,天下的百姓,哪一個不苦呢?

想到此,弘治皇帝便沒來由的,有一陣憂慮。

他看著劉健,看著謝遷,看著李東陽,看著馬文升,還有召來的翰林侍讀學士沈文。

沈文是來彙報關於詔書撰寫情況的。

陛下要下敕命,宣揚歐陽誌的事跡,可怎麼把握,這位待詔房的侍讀學士,卻有點犯了難。

可到了這裡,陛下什麼都沒有說,隻是沉默。

偶爾聽到陛下輕微的咳嗽,這倒令沈文心裡頗有幾分擔心。

就在這出奇的安靜中,弘治皇帝突然道:“諸卿家,三皇五帝時,是什麼樣子呢?”

眾人一愣。

萬萬想不到,陛下竟有此雅興。

沈文一聽到三皇五帝,便頓時提起了精神,眉飛色舞地道:“那是大治之事,聖君教化萬民,因而天下人俱都知禮,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真是令人向往啊。”

這幾乎是讀書人最標準的答案了。

弘治皇帝卻話不對題的道:“那時的百姓,都能吃飽肚子嗎?”

沈文頓了頓,才道:“陛下,想來……他們一定是可以吃飽的吧,聖君在上,百姓豈會麵帶饑色?”

弘治皇帝籲了口氣,幽幽地道:“看來,朕不是聖君,可能是暴君,否則百姓們怎麼會麵帶饑色呢?百姓………苦不堪言啊。”

“……”沈文沒料到,皇帝陛下居然來抬杠。

本來還以為這是理論上的研究,結果陛下一席話,差點沒讓他噎死。他期期艾艾的,不知該怎麼答好了,總不能當真說,陛下確是暴君吧。

弘治皇帝卻是笑了笑:“朕還有一事不明白,三皇五帝時,百姓們尚可飽食,何以到了如今,不隻人心不古,便連吃飯穿衣也不如古人呢?朕對此有所懷疑,這三皇五帝事,是否以訛傳訛。”

這一下子,所有人都怔住了。

任何學說,或者說宗教,最怕的就是有人老是問為什麼。

因為天下的學問,終究是有漏洞的,這世上,從來不曾有沒有缺憾和漏洞的東西。

因而,一般的學術或是宗教團體,大抵采取的辦法就是,你再瞎嗶嗶,我就弄死你。於是乎,提出問題的人解決了,那麼一切就可以自圓其說了。

可如果遇到了一個弄不死的人呢?

比如……這個人乃是陛下。

沈文憋紅著臉,不知說啥好了,心裡是堵得慌。

隻見弘治皇帝悵然道:“三皇五帝,人人都敬仰,可三皇五帝時,何以讓百姓們飽食,又如何大治天下,後人們卻多是語焉不詳,這真是咄咄怪事。”

其實,弘治皇帝並非是抬杠,他反而希望這世上真有三皇五帝的大治之世,因為至少這證明了,大治之世是存在的,既然古人們可以做到,自己就可以朝向那個目標努力。

他最害怕的是,倘若這五帝三皇神聖事,所騙的不過是無涯過客,才是真的令人可歎啊。

眾臣們依舊不做聲。

好不容易,沈文作為翰林侍讀學士,頗有幾分沉不住氣,道:“聖人說這是存在的,想來一定存在的吧。大治之世若不在,那麼這聖人之道又是從何而來呢?陛下,萬不可滋生此念啊。”

弘治皇帝反而曬然一笑,道:“可朕又有一個疑問,聖人之道早已傳播天下,可為何自孔子作春秋以來,天下從未有過大治之世,有的不過是天下興亡更替,百姓皆苦……”

“……”

沈文的感覺很糟糕,他甚至不想和弘治皇帝聊天了,換做彆人,自己早就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妖言惑眾了。可他不敢指著弘治皇帝的鼻子,隻好幽怨地看了弘治皇帝一眼,裝聾做啞起來。

弘治皇帝卻一聲歎息,搖頭苦笑道:“或許人間便是如此,這才是一切的真相吧!”

正說著,外頭有小宦官徐步進來道:“稟陛下,蕭公公求見。”

弘治皇帝微微皺眉。

在弘治皇帝看來,蕭敬是個很懂事的人,一般情況,他是不會在這個時候打擾自己的,除非……

弘治皇帝輕輕咳嗽一聲,便道:“叫進來吧。”

蕭敬進來,看了眾臣一眼,上前行禮道:“奴婢見過陛下,陛下,您的龍體,好些了嗎?”

弘治皇帝淡淡道:“好些了。”

蕭敬卻是擔心地看著一臉病容的弘治皇帝,說起來,弘治皇帝乃是他看著長大的,在外人眼裡,自己是皇帝的奴婢,可在自己的心裡呢?

蕭敬從來沒認為過自己是個好人,他也永遠不會是一個好人,一個男人,成了不陰不陽的怪物,怎麼可以用好壞來區分呢?

可是,無論對任何人,可能在彆人眼裡,他的麵孔或是善,或是惡,是愛爭權奪利,又或是陰狠時,可以將人活活打死。可在蕭敬內心深處,他和弘治皇帝之間,卻是有感情的,這種情感,掩藏著禮法之下,隻有在此時,眼見弘治皇帝一臉病容時的樣子,蕭敬的心……有些疼。

他了解弘治皇帝的性情,自然知道弘治皇帝並不願自己當著大臣們的麵問太多龍體欠佳的事,以免外朝滋生出什麼不好的議論來,因而很快的正色起來,轉而道:“稟陛下,土豆……奴婢已打聽清楚了。”

弘治皇帝頓時正襟危坐,在大臣們不解的目光之中,他肅然地道:“你繼續說。”

“這是一種新的作物,乃是太子殿下、新建伯、豐城伯所培育,據說……可以作為主糧,比紅薯更佳!”

一下子……

殿中眾臣們麵麵相覷,一個個雖是不露聲色的樣子,可眼神裡,依舊流露出了他們內心的震撼。

主糧……

要知道,其實主糧和糧食是不一樣的。

小麥是糧食、黃豆也可以是糧食,稻米更是糧食,可黃豆雖也可以做糧,人卻不能一直靠吃黃豆為生。

這紅薯,是糧食,但是根據大家的了解,此為輔糧,還遠遠達不到主糧的程度。

它可以改善無數百姓的生活,也可以在災年時救活無數人,可真正讓人天天以紅薯為生,這顯然……也不現實。

可現在,蕭敬說的,這土豆竟是主糧。

弘治皇帝的臉色更顯得慎重起來,眼眸微微眯起,沉聲道:“口味如何?”

“太子殿下說,真香!”蕭敬顯得謹慎,他得拿太子殿下的評價來說事,否則到時候若是難吃,那也是出門左轉找太子,畢竟太子是金剛不壞,且不死之身,皇帝隻有這麼一個血脈,天大的事,也隻能一揍了之!

可他……沒有這麼堅硬的身軀呀,還是謹慎一些為好。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他臉色更加的凝重了:“為何太子和方繼藩不曾來報?”

“還沒收獲呢。”蕭敬笑了笑,他看出了陛下對此事的關注,因而徐徐道:“東廠這兒打探到消息時,土豆還未收。”

終於……揚眉吐氣了啊。

你看,土豆還沒收獲,東緝事廠就打探到了,這說明啥?說明東緝事廠,並非隻是吃乾飯而已。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