邸報傳抄,一場大捷,天下皆聞,這也讓人記住了一個叫歐陽誌的人,此人……恐怖如斯,能力道德,俱為楷模。
更可怕的是,此人,竟隻是一個新晉的翰林,足以讓天下臣民,倒吸一口涼氣。此人將來的前途,幾乎可以想象了。
錦州……
歐陽誌要動身了。
他將回到京師,接受天子的召見。
一大清早,錦州文武官員,幾乎是三更時便已起來。
中官王寶,起的更早,因為他壓根就一宿未睡,乾爹早就給他送來了一封密函。
顯然,王寶意識到,這位歐陽修撰,即將一飛衝天,這真是運氣來了,棺材板都壓不住啊。
此人算的上半個自己的救命恩人,即便是王寶,也欽佩於他的人品。
王寶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一個殘缺的人,淨身入宮,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能成為人上人,走上這一條捷徑,能過上好日子,騎在彆人身上嗎?
可即便如此,人心還是肉長的啊。
尤其是當乾爹的密函之中,提及到歐陽修撰的奏疏裡,著重的對自己的功勞大書特書,卻沒有提及到他歐陽修撰的功勞。
王寶真的感動了。
真是厚道啊。
他一宿未睡,命人張羅。
清晨。
天上鵝毛大雪。
天空依舊晦暗,不見絲毫曙光,翻滾的烏雲使天穹染上了黑幕。
唯有那大雪的銀白,折射出些許的光輝。
北風呼號,風刮在麵上,猶如刀子一般。
王寶穿著的是一件欽賜的麒麟服,宦官出宮,出任地方,鎮守監視一地,為了顯示他所代表的乃是宮中,往往都會欽賜禦服,平時這麒麟服,王寶都舍不得穿,今日卻是穿的整整齊齊,一從他的行轅出來,北風便似要將他的麒麟服鼓起來,衣袂卷起,使行動艱難起來。
頂著雪,王寶帶著諸侍衛,已到了歐陽修撰的行轅,在這歐陽修撰的行轅之外,早已點了許多盞燈籠,各衙各司的人,竟都來了,那燈籠上,書著‘指揮使司’、‘按察使司’、‘鬆山縣’等等的字樣。
大家冒著雪,聚集於此,王寶心裡感慨萬千,可到了行轅前,很快便看到了何岩和巡按李善的票牌,二人各自站在票牌之下,俱都肅穆,同時,也下意識的朝王寶看過來。
目光在這隱隱的燈籠光火之下刹那間對視。
六道各懷心事的目光迅速觸碰,隻火石之間,目光又迅速的離開,王寶和何岩等人一樣,眼睛迅速的朝上傾斜一些角度,目中帶著傲慢、不屑、鄙夷,權當何岩等人不存在。
臭不要臉的東西,竟偷偷上奏狀告咱家,我王寶他日不弄死你們,這身算是白淨了。
還真以為你們密奏兵部和內閣的奏疏,咱不知道寫了什麼嗎?
王寶的眼角,帶著刺骨的不屑,麵色卻是如常的樣子,恨不得將李善和何岩二人拍在地上,使勁的摩擦。
打招呼,不存在的,沒打死你們就算是你們祖宗積德了。
何岩陰沉沉的,眼角餘光掃過王寶,心裡也是冷笑,死閹人!
李善麵上倒是帶著讀書人特有的謙和微笑,可那雙目中特有的傲然,卻還是露骨的流露了出來,何岩暗中狀告自己臨陣膽怯,王寶的奏疏裡暗示自己想要冒功,嗬……本官京裡沒人嗎?吏部右侍郎,乃我大宗師,早就修書來了,臭不要臉的兩個狗東西,差一點還被你們倒打一耙。
行轅裡,突是中門大開,眾人來不及多想,便見歐陽誌緩緩至轅門而出,一下子,所有的心思無影無蹤。
上下文武數十人,紛紛上前,作揖。
歐陽誌木著臉:“回禮。”
“歐陽修撰,既要回京,哎……不知何時還能相見,煽情的話,也就不多言了,且上轎吧,咱送送你。”王寶說到此處,居然有東西戳到了自己的心窩子,眼眶有些發紅,歐陽修撰,是實在人啊,跟其他妖豔JIAN貨不一樣,王寶這是動了真情。
何岩隻是感慨,恨自己沒有提早說出這漂亮話,卻也是凝重的看著歐陽誌,想要咧嘴笑笑,可老臉僵硬,笑不出來,倒是想哭。
李善深吸一口氣,壓抑了自己的情感,卻帶著幾分哽咽:“歐陽修撰,後會有期,他日本官若是至京,到時,你我煮酒再聚。”
歐陽誌朝他們頷首點頭:“不上轎了,步行吧,走一走吧。”
出來時,情緒就醞釀好了,歐陽誌對這裡,也有不舍,這兩個月裡,自己曾和這些人在一起,共體時艱,他親眼看到這裡的樓宇,化為廢墟,也看到有身邊熟悉的人,最終被亂石砸死,歐陽誌唏噓。
“好,走一走也好……”王寶笑嘻嘻的點頭:“是該走一走……”說到後來,竟有些哽咽了,克製不住自己情緒。
歐陽修撰沉默了片刻,微笑著拍了拍王寶的肩:“會再見的。”
“是,是,會再見的。”眾人齊聲點頭,已經來不及相互之間齷蹉了,歐陽修撰雖是將手拍在王寶肩上,卻又何曾不是拍在自己肩上低聲安慰呢。
李善忙道:“去取蓑衣和鬥笠,這樣的雪,莫使歐陽修撰受寒。”
歐陽誌昂首:“不必了。”
眾人緩緩而行,走過了熟悉的街巷,浩浩蕩蕩的人,竟是越來越多,人群之中,總會有無法克製的嗚咽聲。
晦暗的天空下,雪絮飛舞著,模糊的街道兩側,竟是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人影,這些人影立在道路的兩側,看不清麵容,人影儘力想要靠前幾步,想一睹歐陽修撰的麵容,可他們卻又顯得極理智,生怕堵住了歐陽修撰的去路,於是,進退維穀。
走不儘的街道,道旁也是走不儘的人,歐陽誌努力的想張開眼,去看道旁那烏壓壓的人群裡,一張張麵容,他雖知道,這些都是曾經和自己一起,在錦州城裡患難過的軍戶、商賈、僧人、百姓,可他再如何努力,那飄飛的雪絮,和晦暗的光,卻使他感覺這一切都是徒勞。
有人低聲道:“歐陽修撰慢走啊。”
“歐陽修撰公侯萬代。”
這一聲聲儘力遏製著音量的囑咐,卻是清晰入耳。
歐陽誌僵硬的麵容,本該繼續僵硬下去,因為一會兒功夫,他臉便被這冰霜凝結起來。
可走著,走著,滾燙的淚水,終於無法遏製的從他的眼裡奪眶而出,前頭的道路,一直延伸,道旁的人卻越來越多,烏壓壓的人群,安分的沒有逾越雷池半步,不敢堵塞歐陽修撰的去路,他們既悲痛於這位大恩人的離去,同時,似乎又為大恩人即將奔赴更遠大的前程,心裡滋生出些許的安慰。
歐陽誌終於落淚了,行至大廣濟寺不遠,歐陽誌駐足,哽咽著擦拭淚水,滾燙的淚水,融化了麵上的寒霜,他頓了頓足,又繼續前行,身後,無數人亦是哽咽抽泣,情緒難以克製。
王寶等人,像是刀子戳了心窩子,歐陽修撰堅壁清野時,被人責難沒有動容過,在麵對韃靼人時,也不曾動容過,矢石穿過城牆,在他身邊颼然而過時,他還是不曾動容。
今日……他們終於看到歐陽修撰動容了。
隻是……這原本期盼著想看看,歐陽修撰是不是永遠板著臉的人,現在卻沒一絲心情欣賞,他們寧願歐陽修撰此刻板著臉,使自己心口不至於堵著。
歐陽誌走了一路,哭了一路,淚水濕了長襟,行至城門,這裡,早已有車馬提前在此等候,他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的上了車馬,馬車的車輪滾滾而動,而在城門處,蜂擁的人潮,卻是久久沒有散去。
馬車行了數裡,車輪在雪中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雪痕,歐陽誌還在車裡哀傷,突然,他淚水模糊的臉,露出了幾分奇怪的表情。
這一次,似乎又後知後覺了。
他道:“停車。”
車夫和隨行的扈從忙是停了車,歐陽誌道:“劉瑾……劉瑾在何處?”
“這……不知道啊,沒有注意。”
“你們沒有叫醒他嗎?”
“忘了……”
“……”
雪中的車駕和雪中的人們,都有點發懵,似乎差點將至關重要的劉公公,丟了。
………………
劉瑾打包了一大包袱的行囊,從屋裡出來,行囊裡都是些不值錢的玩意兒,值錢的都送給那該死的蕭敬了,一想到此,劉瑾的心就好像被銼刀反複的刮擦,因而,這些不值錢的玩意,好歹也算是自己曾來過錦州的證明,得打包帶回去,不能浪費了。
他悲傷的自屋裡出來,心說怎麼這般的安靜,左右看看。
懵了。
人哪,人去哪裡了?
他馱著身,氣喘籲籲的背著包袱,在廊下來回的走,一個人蹤都沒有,劉瑾大叫:“來人,來人……”
他後襟涼颼颼的,小跑著出了中門,這街上,卻也鬼影都看不到一個。
劉瑾齜牙,想哭,手裡一鬆,那包袱散落了下來,從裡頭,滾落出衣物、鐵盆、瓷碟、燒剩了一半的蠟頭,散落了一地。
………………
這一段不好寫,雖然老虎和歐陽誌一樣,都是老實人,老實人的心,是共通的,哎,寫著寫著,自己都傷感了,老虎就是那個老實人啊,八年如一日,筆耕不斷,不善交涉,刮風下雨、感冒風寒,也不曾停,更不敢停,怕對不住自己的讀者,俯首甘為孺子牛,吃的草,擠出來的是NAI,一聲歎息,求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