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堯舜之君(1 / 1)

到了傍晚的時候,霞光萬丈,方繼藩悠悠然地躲在房裡看書。

其實這書是王守仁撰寫的,希望他這個恩師品評。

當然,此書隻是啟了個頭,這開頭第一篇,便是同理之心。

為了闡述同理之心,王守仁費了很大的一番功夫,方繼藩想想,都為王守仁捏一把汗。

既要當值,又要修書,閒暇時,還得前去西山授課,聖人就是聖人啊,永遠保持著旺盛的精力,自己就不成了,自從腦疾複發,渾身都覺得懶洋洋的。

多事之秋,啊,不,多病之秋啊。

一番感慨,小香香在旁研磨,方繼藩提著筆,目光顯露著幾分為難之色。

他是不曉得如何下筆才好啊,似乎自己也沒什麼可以為王守仁改動的,感覺要是自己改動了王守仁的文章,就是褻瀆了聖人似的。

雖說是他是王守仁的恩師,可他,真沒教王守仁什麼啊,實在是王守仁的腦補功能太過強大的緣故呀!

固然,方繼藩可以添加一點超越時代的東西進去,可方繼藩也深知,太過的超前,並不符合當下生產力的發展,索性,隻給王守仁刪改了一些錯字,便擱了筆。

天色已是暗淡了,王守仁等人,隻怕此時已下了值,不過他們得去西山。

這方家,顯得冷清了不少。

可在這時,外頭有人道:“少爺,有……有客來了……”

客?

方繼藩坐直了身體,不禁有點訝異,方家也算天煞孤星了,敢主動來招惹的人,實在不多,這時候,能有什麼客來呢?

他還未反應過來,便見一人,穿著便服,已跨檻進來,他身後的人……就是化成灰,方繼藩也認得的。

竟是朱厚照。

朱厚照走路一瘸一拐的,也不知遭了誰的毒手,可即便如此,他依舊抬著高傲的頭顱,一副絕不肯服輸的模樣,很有幾分寧死不屈的英雄氣概。

那麼……能走在朱厚照這個太子前頭的人,除了當今天子,還能有誰?

方繼藩發懵,他怎麼也想不到,皇帝會突的親臨這裡,來捉……捉……JIAN的?

現在自己是不是該摸著自己的頭,一副腦疾發作的樣子?

呃,這樣會不會太做作了?

畢竟,我方繼藩,是三觀很正的人啊。

就在天人交戰,一臉尷尬的當口,朱厚照嚎叫起來:“好哪,本宮就知道你是在裝病的,你還說你腦疾犯了,你看看你,這臉色比誰都紅潤。”

“……”

友儘!

方繼藩的臉拉了下來。

他剛想要開口說什麼,弘治皇帝上下打量著這書齋,突然,目光落在了方繼藩的案頭上。

他似無事人的樣子,目光準準第落在了王守仁的書稿上:“你寫的?”

目光凝視著方繼藩。

這……似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啊,方繼藩感覺要窒息了。

弘治皇帝的性子,他早就摸透了,越是不露聲色,越是平靜,事兒可能就越大了。

方繼藩隻能老實地道:“這是王守仁的書稿。”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道:“你是他的恩師,他寫完了書稿,所以請你修改?”

“臣也沒改什麼。”誠實小郎君難得謙虛地道;“他的書稿寫的太好,臣才疏學淺……”

“你是他的恩師!”弘治皇帝凝視著方繼藩,點破了方繼藩的‘謊言’!

到了現在,還想藏拙嗎?學問是你教授王守仁的,他的書稿,也是由你把關,你還說自己才疏學淺?”

“……”方繼藩悲憤起來!

難道這輩子,都注定了做不了一個誠實的人了嗎?我隻想做個好人啊。

心裡雖這樣想,可忐忑不安的方繼藩,麵對著平靜的過份的弘治皇帝,再看看後頭那一瘸一拐的朱厚照,方繼藩求生的欲望,本能的自心底油然而生……

“臣有罪,臣不該欺騙陛下,臣……”深吸一口氣,他繼續道:“王守仁這個門生,隻是一塊璞玉,尚需雕琢,臣正在為他把關,免得他才疏學淺,胡編亂造,壞了臣的名譽。”

弘治皇帝這才欣慰地點頭:“這就沒錯了,明明可以說真話,可為何卻屢屢不敢坦言相告呢?朕難道會吃人?以至你如此害怕朕?”說著,輕描淡寫的撿起書稿,低頭,隨手翻閱。

王守仁的理論水平是極紮實的。

這既來源於他本身的學識,畢竟,一個能中進士,且名列一甲的人,其文字水平,說是鳳毛麟角都不為過。而其次,則來源於他的天賦,以及他數十年如一日的瞎琢磨。

弘治皇帝一開始看得有點隨意,可漸漸竟看得有些恍惚起來。

這一篇,乃同理之心,同理之心的大道至簡、知行合一不同。大道至簡、知行合一可能會直接與理學產生對聖人之道根本上的衝突和矛盾,未必能使一個習慣了理學思想的人輕易接受。

可同理之心,既是王守仁所認知的新學基礎入門,卻同時,又足以讓人信服,這個世上,總還不至有人拿同理之心來抨擊王守仁,難道深入民間,體會百姓疾苦,也錯了嗎?

弘治皇帝頓時看的癡了,他不自覺地坐下,捧著書稿,一字一字看下去,竟有幾分醍醐灌頂的感覺。

那一日,朱厚照從田裡回來見駕,說出那樣一番話後,弘治皇帝感覺朱厚照一夜之間成熟了,有了擔當!雖然大抵知道,王守仁的教育方式是什麼,可似書稿中如此深入淺出的闡述其理念,卻又是另一回事。

不得不說,這是一篇不可多得,卻又樸實無華的好文,弘治皇帝竟連看了兩遍,一字都不敢遺漏。

另一邊,朱厚照朝方繼藩偷偷齜牙,一副老方你不是東西的表情。

方繼藩則是眼觀鼻、鼻觀心,對朱厚照不理不睬。

你自己二還能怪誰,這個節骨眼,你不早早的裝病,還怪我方繼藩沒義氣?MA的ZHIZHANG,你委屈,我特麼的就不委屈?

“好文,好文,非有高才者,作不出此文啊。”弘治皇帝忍不住既感慨又讚許。

這第一篇裡,完全看不到絲毫離經叛道的字眼,完全是在闡述孔孟的觀點,全文之中,更有一種濃鬱的關心下層百姓的心思。

弘治皇帝意猶未儘地將文稿擱下後,還蕩漾在那行文之中,依舊頗為感慨:“如此好文,真是罕見啊。方繼藩,你是高才。”

“對,沒錯,陛下明察秋毫,臣確實是高才。”方繼藩這回也不再遲疑了,毫不猶豫的回話。

還能說啥,再解釋下去,就真死都不知道怎麼死了,欺君罔上啊。

弘治皇帝凝視著方繼藩道:“為何你要讓歐陽誌假傳朕的旨意前去錦州,如此淩虐百姓?”

終於,開門見山,直接奔入主題了。

方繼藩想都不用想,這一次,定是朱厚照將自己賣了。

於是方繼藩抬眸,看了一眼朱厚照。

朱厚照同樣瞪著他,依舊齜牙。

這意思是,誰讓你方繼藩先不講義氣的?

方繼藩倒沒有惱怒,而是笑了笑道:“陛下,因為臣和太子認定,韃靼人將奔襲錦州,而且臣和太子,並沒有假傳聖旨,陛下的聖旨裡,分明說了讓錦州加強衛戍,既然加強衛戍,堅壁清野,豈不也是加強衛戍的手段?”

“狡辯。”弘治皇帝似乎氣已經消了。

他就如一隻老虎,追著兩隻獵物,方繼藩是小鹿,朱厚照是兔子,方繼藩想要活著,不需要跑的比老虎快,隻需要跑的比朱厚照這兔爺快就可以了,等老虎追上了兔子,吃飽喝足,便如弘治皇帝憋了一口氣,揍了一頓朱厚照,這氣也就慢慢消了下來,自然也就能用平靜來看待整件事的前因後果。

“朕在聖旨之中,從未提過堅壁清野,你和太子,真是膽大包天,你可知道,若非是朕,此時,你已下詔獄問罪了。”

方繼藩毫不猶豫地道:“正因為是陛下,所以臣和太子才敢在情急之下救人。否則,斷不敢如此膽大妄為的。這是因為臣和太子都知道陛下寬厚仁慈,乃是堯舜一般的仁君,若知臣和太子的初心,一定不會怪罪,臣敢冒這個風險,因為臣不相信,陛下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的人。”

“……”

不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的人……

朱厚照聽得骨頭痛,又齜牙起來,自己這都被打成什麼樣了啊。

弘治皇帝莞爾一笑,居然覺得這番話,倒是頗為受用。

終究,這世上雖然每一個‘聖君’都號稱聽都不願聽溜須拍馬的話,可實際上,人家不想聽的,隻是那拍在馬腳上的馬屁而已,這若是拍對了,還不照樣笑嘻嘻?

弘治皇帝緩緩道:“這就是你假傳聖旨的理由嗎?”

“不是。”方繼藩頓了一下:“太子和臣的理由很簡單,就是救人,能救多少人是多少人,他們都是我大明的子民,太子殿下懷有愛民之心,而臣也絕不願我大明的子民任由韃靼人隨時殺戮,出此下策,實在萬不得已,這是臣的主意,陛下要懲罰,就懲罰臣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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