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的時候,學童們騎馬顯得很是生澀,許多人的臉上滿帶驚恐之色,兩手緊緊地抓著馬橋,甚至哭了,涕淚直流。
也有如那大個頭的許傑,口裡發出狂笑,不過他最慘,或許是因為大笑,使座下的小馬駒受了傷,直接將他摔下馬去,好在這裡的番薯地,地質鬆軟,除了嘴裡多了一點土星子,便又翻上了馬。
朱厚照氣喘籲籲,覺得有趣極了,似乎到了這群學童麵前,他才覺得有了那麼點兒像個真男人的樣子,悠哉悠哉的騎馬轉悠了幾圈,方才駐馬,將學童們召集起來,和他們講解馬的習性,和騎馬的技巧。
等將學童們解散,朱厚照才見方繼藩在遠處眺望。
他帶著歡快的笑容,喜滋滋的衝上前,道:“老方,怎麼樣,本宮這個院長,可滿意嗎?”
方繼藩自是不吝嗇好話:“殿下英明。”
朱厚照背著手,將笑意收了起來,臉上是難得的露出了幾分認真,道:“聽你的說英明,反而覺得有些不妥了,怪怪的,也罷,本宮覺得這些學童不能死讀書,需打熬身體要緊,在咱們大明,讀書人比狗還多,經個什麼事,你說是不是?”
方繼藩對此,倒亦是深為認同,讀書人確實太多了,已到了人滿為患的地步。
不過他還是道:“可不讀書也不成,不讀書不明理。”
朱厚照此時又露出了幾分笑意,道:“本宮要的,就是似冠軍侯一樣的人,你看,武皇帝不就將冠軍侯培養成了冠軍侯嗎,以後本宮天天敦促他們騎馬。”
方繼藩意味深長地看了朱厚照一眼:“殿下,難道就不怕傳到陛下耳朵裡,引來陛下的責罰嗎?”
朱厚照哈哈大笑,叉著手,轉而拎了那叫許傑的學童來,許傑才九歲的樣子,長得卻頗為高大,朱厚照朝他大吼:“大聲告訴本宮,你想騎馬嗎?想射箭嗎?”
“想!”許傑激動的大吼。
朱厚照一腳輕輕踹了他的屁股:“滾蛋。”
這一踹,使許傑的馬褲一鬆,半隻PIGU露出來,白晃晃的,很顯眼,他連忙提著褲帶子,美滋滋的去了。
“你聽到沒有,學童們都喜歡騎馬。”朱厚照又叉手,高聲道:“父皇有啥好怕的,這書院是本宮的地盤,本宮的話好使。”
方繼藩也隻能敬佩地翹起大拇指:“殿下英明。”
……
在暖閣裡。
此時,弘治皇帝手裡正拿著幾封書信,臉卻是漲得有點紅,原本他還沉浸在紅薯的喜悅之中,宮裡已經連續三日,吃的都是紅薯飯了,皇帝做了表率,滿朝文武也都美滋滋的以吃紅薯飯為樂。
隻是,看了這書信後……
弘治皇帝顧盼著左右:“蕭敬啊……”
蕭敬弓著身:“奴婢在。”
“太子近來都在西山?”
“呀……”蕭敬下意識地看了一樣弘治皇帝手裡的書信,不禁……有些懵,陛下……怎麼知道的?
蕭敬老老實實地道:“是。”
突的,弘治皇帝啪的猛拍著案牘,氣呼呼的道:“這逆子,害己也罷了,竟還害人!”
“啊……”蕭敬依舊不大明白怎麼陛下突的發火了。
隻見弘治皇帝冷著臉道:“讓你打聽西山書院的事,打聽了嗎?”
“打聽了,是太子殿下和方繼藩……”
蕭敬的話沒說完,弘治皇帝就冷冷地看著蕭敬,打斷道:“太子就是太子,為何要扯上方繼藩!這事兒,除了這個混賬,還有誰能折騰得出來?方繼藩前些日子都在折騰他的紅薯,這天底下的人,誰不知道?朕就不信方繼藩為了這紅薯已經殫精竭力,還能分出身來,主動去弄什麼書院。不是這逆子總想著胡鬨,方繼藩會陪他鬨?哼!”
弘治皇帝是真的氣啊。
看看屯田所的那些孩子,不都年輕嘛?方繼藩不說,那個張信,那個楊達,人家都是拚了命在為朝廷,為社稷效勞,個個默默無聞,在田埂裡為朝廷精耕細作,太子是未來的諸君呀,可乾的是什麼事?
這樣想來,太子就更不是東西了啊。
說再難聽一點,就算是那些學童,比如說這個XXO,看看人家寫的多好,朱院長教我們騎馬了,可我們覺得,朱院長這般騎馬,踐踏農地,是不對的。
連八歲大的孩子都知道,這是……不對的。
還有另一篇,朱院長說山高皇帝遠……
弘治皇帝一臉陰沉,想要發作,拚命想要忍住。
倒是這時,有宦官碎步進來道:“稟陛下,兵部尚書馬文升求見。”
“……”
一股怒火,終究還是消了一些。
弘治皇帝不經意的,將幾封書信收回了袖裡,才麵無表情地道:“宣。”
馬文升興衝衝的疾步進了暖閣,一見到弘治皇帝,便拜下道:“陛下,大喜,大喜啊。”
“喜從何來?”弘治皇帝微微皺眉。
馬文升立馬道:“詔獄裡有了消息,劉大夏招認了,當初所謂焚毀三寶太監的文牘,其實是假的,雖是燒了一個庫房,可實際上,裡頭的文牘,都已事先搬空了,他隻是想要絕了項公的下海之心,留著那些文牘,是為了防範於未然,這些文牘就在劉大夏的老宅裡,陛下啊,這是天佑大明啊,臣已命人前往劉大夏老宅,隻要取回了這些資料,兵部這邊就好辦了,能省下的錢糧,不知凡幾。”
弘治皇帝一聽,頓時振奮了起來:“好,你說的不錯,真是天佑大明。”隨即,他又冷笑,道:“那劉大夏,實是無恥之尤。”
隻一句這麼輕描淡寫的評價,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似乎,也沒有要求對劉大夏做出其他的指示。
馬文升心裡卻唏噓起來,審是審出來了,可又如何,陛下說的是無恥之尤,宮裡沒有不透風的牆,北鎮撫司自然知道應當怎麼做了,隻怕接下來,劉大夏的餘生都將會在那令人恐怖的詔獄中度過,永遠生不如死。
“對了。”弘治皇帝突然道:“馬卿家,為何詔獄的事不是牟斌來報,而是你這兵部尚書先報來。”
這確實是令人奇怪的地方,既然是詔獄那兒來的消息,和兵部尚書,實無關聯,就算來稟奏,那也是錦衣衛的事,你兵部怎麼可能第一時間得到消息。
馬文升苦笑道:“臣前幾日與方繼藩交談,方繼藩說,極有可能,這些文牘還留著,還說所謂的燒毀文牘,對劉大夏而言,隻是手段,而絕非目的,劉大夏定會留一手。”
弘治皇帝一聽,頗為震驚。
隻是手段,絕非目的。
當時弘治皇帝都沒有想到,卻萬萬料不到,方繼藩竟是想到了。
此時,馬文升又道:“兵部眼下的當務之急,便是擬出下西洋的章程,有和沒有這些文牘,都是至關重要,臣心裡存著希望,所以……索性在詔獄那兒蹲守,一有了消息,就來稟奏了。”
弘治皇帝不禁感慨:“哎……方繼藩是個多聰明的人啊,太子若有他的一半,朕也就放心了。”
“是啊。”馬文升也不由感慨:“臣當初,常常聽人說他不堪為人子,敗家荒唐,豬狗不如,前幾日臣和他倒是打了一些交道……雖是覺得他有些……”
馬文升努力的想到了一個詞;“有些不近人情,卻遠非傳聞中如此,臣以為,外界的傳言,一定不是現實中如此,還是眼見為實才是真切,現在的人哪,搬弄是非,誤信謠言,真是沒法兒說。”
他搖著頭,一臉為方繼藩很是感慨的樣子。
弘治皇帝自也是深以為然的頷首道:“確實是這個理。”
隻是,他心裡又忍不住的怒了起來,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啊,所以說……
太子這個畜生真不是東西,他朱厚照想要胡鬨,自己作死就算了,偏還要拉一個方繼藩,讓天下人都認為是方繼藩讓太子殿下去胡鬨的,可事實呢,方繼藩才是受害者,最終又將方繼藩的名聲弄壞了,而太子這始作俑者,誰敢竭力批評他?
弘治皇帝越想越是唏噓,這些日子,方繼藩到底為太子背了多少黑鍋。
隻是……弘治皇帝卻絕不會向馬文升提及這些事的。
這種事,隻適合找個機會,關起門來,將太子狠狠懲治一番,打到他服氣為止。
弘治皇帝便道:“現在好了,等文牘一來,立即在兵部挑選人進行好生研讀吧,此後再上一道章程,下西洋之事已是迫在眉睫,這不隻是朕的期望,是天下萬民的期待。”
馬文升頷首點頭:“臣遵旨。”
等馬文升告退,弘治皇帝冷著臉,跪坐在禦案之後,紋絲不動。
蕭敬小心翼翼地看著陛下,安靜地等待著皇帝思考國事種種。
突然,弘治皇帝道:“太子的性情,為何和朕一丁點也不像啊。”
蕭敬沉默了片刻,才道:“奴婢鬥膽一言,陛下的性情,也不似先皇帝。”
“……”
弘治皇帝哂然,搖了搖頭道:“真希望,這小子,不要耽誤了彆人,否則,朕心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