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方繼藩的話,劉天正則是冷哼一聲。
禦前失儀,本是大罪,可劉天正乃是得道之人,到了如今這個年紀,倒也無所畏懼,可他最痛恨的,就是招搖撞騙之徒,毀壞道家清譽啊!
他神色冷然地道:“敢問居士名諱。”
方繼藩歎了口氣,他隻想好好的參加這個壽宴呀,可真有人來‘討教’了。
本少爺隻是半吊子道士啊,雖然屬於領了證的那種。
方繼藩隻好道:“方繼藩。”
方……繼……藩……
三個字一出,原以為接下來,該是劉天正冷笑譏諷幾句。
可劉天正身軀一震,像是一下子怔住了,竟再無修道之人的風采。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方繼藩,身子竟是瑟瑟發抖起來。
一旁的沐氏見了奇怪,心裡嘀咕,這劉真人是怎麼了,莫不是這方繼藩臭名昭著,連他都有耳聞?
所有人都定定地注視著劉天正,也有人偶爾轉了眼珠子,看了看方繼藩。
二人相互對視,方繼藩也一臉懵逼的對方,這氣氛,有點怪。
唯有劉天正,竟是突然眼角濕潤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噗通一聲……
“……”
方繼藩更加懵了,一頭霧水。
劉天正,居然直挺挺的拜倒在了他的腳下。
這鴉雀無聲的仁壽宮大殿,原本落針可聞,可一下子,卻是嘩然了。
太皇太後動容。
命婦們一個個竊竊私語的同時,錯愕地看向劉天正。
沐氏則是花容失色了,這……這又怎麼了?
劉天正跪倒之後,規規矩矩地地行了大禮,才道:“小道……拜見師叔公……”
師……師叔公……
沐氏幾乎要昏厥過去了,這還有沒有天理啊。
你劉真人這麼一大把年紀了,你也好意思?
若不是親自將這位劉真人接來京師的,沐氏甚至懷疑,這劉真人是早被方繼藩所收買了。
一個年過七旬的人,竟叫一個少年人師叔公?她覺得自己心疼得厲害,這造的是哪門子孽。
太皇太後已經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正一道內部的輩分,她也不懂,不過在這時代,無論是道門還是儒門,亦或者是尋常的宗族,這輩分大小,確實是沒有人敢開玩笑的。
隻是……方繼藩……他……
方氏原本在角落裡,暗暗著急,她深知沐氏的手段,侄兒得罪了她,定會睚眥必報,可誰曾想……
方繼藩則是深吸一口氣,看著地上對自己頂禮膜拜的劉天正……這一刻,他一切都明白了。
自己強行和危大有扯上了關係,哪裡曉得,危大有的輩分,居然高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
而偏偏輩分這東西,是不看能力,也不看水平的,比你高就是比你高,這就好像我方繼藩是你爹一樣,我管你是哪根蔥,你就算是成了天王老子,你到了人前,還得乖乖叫一聲爹。
劉天正一臉慚愧,老臉通紅。
前兩日他前往龍泉觀,才得知普濟真人有個師弟,叫方繼藩,隻是他萬萬想不到,這個人真的年輕至此。
普濟真人雖也說他年輕,不過在年過七旬的人眼裡,凡是五十歲以下的人,看著都年輕。
在讀過了那部《道德真經集義》之後,劉天正更是驚為天人,這兩日,他已將這部經讀了不下十遍,而現在……這部經書的作者,就在眼前。
這一跪,跪得真的心悅誠服。
“小道大言不慚,妄與師叔公爭論道學長短,慚愧,自拜讀師叔公《道德真經集義》之後,小道廢寢忘食,方知山外有人,人外有人,師叔公的靈智,非小道此等愚人可及,還望師叔公恕罪。”
呼……
太皇太後懵了。
事實上,所有人都懵了。先前那一跪,還可以說這隻是輩分問題,可現在,卻等於是劉真人自己都承認,自己給方繼藩提鞋都不配,恨隻恨這輩子不能做方繼藩的門下走狗!辯論道學?是不存在的。
就在所有人震驚的時候,劉天正一臉愧色地起身,朝太皇太後一禮:“娘娘,小道此番受魏國公相邀,本欲為娘娘講經,可今日方知師叔公在此,小道慚愧,不敢班門弄斧,懇請娘娘容貧道告退。”
不講了,就是這麼任性。
主要是劉天正覺得丟不起這個人,那一部《道德真經集義》,堪稱自大明開國以來,經學集大成者,在自己師叔公的麵前,自己有什麼資格講經?一個舉人,再優秀,敢在狀元郎的跟前講學嗎?
人……要有自知之明啊。
“真人……這話,是否嚴重了。”太皇太後駭然得失色。
劉天正肅容道:“貧道萬死,告辭。”
竟再沒有囉嗦下去,這樣的做法,雖有些任性,可於他而言,這是底線問題,所以絕沒有遲疑,朝太皇太後又行了一禮,很乾脆的轉身便走。
就……這麼走了。
所有人都回不過神來。
方繼藩也懵了,這道人,還真實誠啊!話又說回來,自己怎麼又多了一個孫子了?啊,不,是師孫侄。
卻見無數目光,皆炙熱地看著自己,方繼藩摸了摸鼻子,臉皮厚,被許多婦人看著看著,竟漸漸開始習慣了。
那沐氏,臉色已是慘然,到了這個份上,她心下已是一凜,方氏的這個侄兒,真是駭人啊。
她悄悄抬眸,便見太皇太後笑吟吟地看著方繼藩,那眼裡是掩飾不住的欣賞,沐氏哪裡會想到,一個小小的南和伯府會出一個這樣的妖孽。
沐氏心裡打鼓,慘然的臉上努力地擠出了笑容,上前一步,很親昵的想要摸一摸方繼藩的臉。
方繼藩則後退一步,直接避開。
沐氏有些尷尬:“方家大侄子,真是了不得啊,方才若有得罪之處,還請見諒,我是個沒見識的婦道人家,賢侄若是有閒去南京,可一定要來府上……”
她不傻,在徹底的認清了方繼藩的實力之後,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立即修補關係,此前她得罪方氏的地方太多,可誰曉得這方家突然祖上冒了青煙呢。
太皇太後不願搭理沐氏,隻笑盈盈地對方繼藩道:“繼藩,你來。”
方繼藩上前:“臣在。”、
太皇太後嫣然道:“南和伯府真是出了一個有出息的孩子啊。”
卻就在這時,有宦官進來道:“稟娘娘,各家的禮單已經送來了。”
太皇太後抿嘴一笑,她心情不錯,方才劉真人沒有給予她震撼,反而是方繼藩將她嚇壞了,這個小子……小小年紀,莫非……當真是道君轉世不成?
不過她自不會輕易表露什麼,畢竟是太皇太後,有些事,也隻藏在心裡。
說到禮單,太皇太後其實並不看重,皇家什麼好東西沒有啊。
可人情世故,太皇太後再清楚不過了,為了自己祝壽,各府不知挖空了多少的心思,倘若費儘心機的大禮送進宮裡,結果石沉大海,一點兒浪花都不見,難免讓人心灰意冷。
正因如此,太皇太後特彆有交代,這禮單,得唱一遍,將大家的心意念出來。
太皇太後朝一旁的宦官王豔使了個眼色。
王豔便取了禮單,弓著身。
太皇太後四顧一眼,輕描淡寫地道:“念。”
命婦們這才從震驚之中走出來,許多人喜上眉梢,為了籌備壽禮,可沒少花功夫啊,現在太皇太後親自讓人念出來聽,這心意便算是送到了。
王豔便扯開嗓子道:“定國公府,獻玉璧四對,珊瑚十六隻……”
方繼藩隻坐一旁聽,各府所用的壽禮,真是讓人瞠目結舌,無一不是奇珍異寶,哪一個都是價值連城,他頓時淚流滿麵,本少爺這煤老板,跟人家老壽星一比,竟還差了好幾個檔次。
被唱到名的人,個個紅光滿麵,顯得格外的精神。
南和伯府爵位不高,所以墊著底,等唱到了南和伯府的時候,王豔公鴨嗓子戛然而止,他似乎又垂頭確定了一遍,方才遲疑地道:“南和伯府,獻玻璃鏡一副。”
然後……然後沒了。
其他各府的禮單,都是如意、珊瑚、瑪瑙、珍珠,如意是用對,珊瑚成雙,瑪瑙可以用斤,珍珠直接用鬥了。可這玻璃鏡,一副是什麼鬼?
朱厚照一直坐在一旁無聊,道學的東西他也不懂啊,聽著雲裡霧裡的,現在聽到了玻璃鏡,他終於懂了,眼前一亮道:“玻璃本宮知道,這玻璃是好東西,老方……方卿家造暖棚用的,可好用了,方卿家在西山有個玻璃作坊,一天煉上千斤。”
這不說還好,說了等於是把方繼藩坑死的節奏了。
便見眾人都露出了古怪神色,朱厚照則是看得心裡直嘀咕,本宮說錯話了嗎?
真是太雞賊了。
不說你方繼藩送個好點的壽禮,這一天能產上千斤的東西,你還隻送玻璃鏡……一副……
太皇太後對方繼藩的印象,本是徹底改觀,覺得這孩子既聰明又伶俐,人還老實,這樣的人,在勳貴之家裡,可不多見啊,看看那些不知恥的各家子侄,有幾個能上的了台麵的,哼,一群辱沒先人的東西。
可現在……她雖沒說什麼,可也覺得,方繼藩有點兒小氣得過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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