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是出了什麼大事,尤其是方景隆最擔心的是,自己兒子這回又招惹了什麼是非,引發出不可預知的後果……
可誰曉得,竟是……
竟有一群宵小之徒跑去了城郊的祖宅和祖墳窺測?
張懋呆了一下,忍不住道:“這是什麼意思?”
百戶也覺得匪夷所思,表情複雜地道:“公爺、‘伯爺,難道你們還不明白,方家的祖墳冒了青煙,現在怕是有不少人想要暗中做手腳,一些膽大包天之徒,可能會破壞方家的祖墳,來個移花接木,將自己的先人葬進去。”
這樣一聽,方景隆便覺得事態頗為嚴重了,這是自己的祖宗啊,怎麼能讓人打擾呢?
想到自己祖宗居住的地方竟被人打主意,方景隆自然是怒了,氣騰騰地道:“哪個狗賊這樣大膽,他們自己家裡死了人,沒有墳埋嗎?竟敢窺測我方家的陰地!”
張懋亦是覺得奇怪,皺眉道:“莫非這些賊子,還有什麼其他不可告人的企圖,絕不隻是窺測墳地這樣簡單。”
百戶的臉色顯出了幾分訝異,看著二人,下意識的道:“難道公爺和伯爺還不知?滿京師都傳遍了啊,方少爺先是得賜金腰帶,此後賣烏木又大發了橫財,今日更是了不得,文曲星下了凡間哪,方少爺收的三個秀才,今日鄉試放榜,包攬了鄉試前三,尤其是那叫歐陽誌的,高中北直隸鄉試第一名,成了解元公了,這……不是祖墳冒了青煙嗎?如今滿京師的人都在打探方家的祖墳位置,錦衣衛接到了不少線報,所以對此尤為警惕,都說是方家的祖墳埋得好……”
呼……
方景隆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那三個小子,竟是包攬了鄉試前三!
這意味著什麼呢?
古人最重師生關係,一旦拜了師,一輩子可就解不脫了,三個舉人,竟還有一個解元公,這隻怕是連桃李滿天下的大儒,教了一輩子的書,也未必有這運氣吧?
方家……這是要發跡了嗎?
張懋怎麼也想不到是這麼一個原因,下巴都要驚得掉下來了,直勾勾地看著方景隆,目光卻是瞬間變得火熱起來,急道:“老方啊,你家祖宗有德啊,卻不知你家墓園那兒,還有沒有位置?要不……給我們張家挪一個位置?”
一股暖流,自方景隆的心底深處湧出來,看著那百戶佩服的眼神,還有張懋的炙熱,方景隆終於繃不住了,哈哈大笑,痛快啊,他一拍案:“為什麼我家兒子能得金腰帶?為何我家兒子能發大財,為何我家兒子能教出三個舉人?老張,你沒有想過嗎?這是我這做爹的教子有方,所以論起教兒子,我有許多話想說……”
不對,這時候顯然不是吹牛皮的時候,還好方景隆的腦子不是一根筋的,又突然惦念起自家的祖墳來!
可不能給人挖了,於是立即道:“多謝提醒,回去告訴你們千戶,我老方欠他們一個人情,今日我這便挑選幾個壯丁,給我們方家日夜看守著墓園,決不讓賊子有機可趁。”
張懋聽方景隆提起他所謂的教子心經,頓時覺得自己有一些些的抑鬱了。他滿腹的疑惑,老方的……祖墳……
張懋眼珠子滴溜溜的轉著,居然也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好在……他終究乃是國公,倒也不屑於做此等喪儘天良的事,隻能紅著眼睛看著老方。
方景隆卻一下子打起精神:“來,來,來,我來談一談我的教子之道……”
………………
京師已是轟動,以至於街頭巷尾都在議論。
即便在宮裡。
弘治皇帝看了一遍又一遍榜,在暖閣裡,他顯得心事重重,尤其是看到下頭一副委屈樣子的皇太子。
弘治皇帝不由瞪他一眼,眉頭皺得更深。
他不禁心裡在想,三個秀才,此前學業平平,怎麼隻拜了半月的師,便有如此的鴻運?當真是運氣?又或者是,這個方繼藩有什麼特殊的才能?
弘治皇帝是絕不相信,在王鼇的手底下,方繼藩有本事能夠舞弊,何況,還是三個門生一起舞弊,可問題出在哪裡了?
猛地,他想起了那‘改土歸流’策,現在細細想來,方繼藩這家夥應當不隻是運氣,此子雖是有些吊兒郎當,可細細想來,這個家夥……
接著,再想到不成器的兒子,皇太子乃是國之儲君,自己就隻有這麼一個兒子,平時,確實被他的母後寵溺慣了,再這樣放任自流下去,如何是好?
想到楊廷和對皇太子的彈劾,弘治皇帝眯起了眼,一副在深究的樣子!
自己已給太子找了許多師父,哪一個都是當代的名儒,或是朝中數一數二的名臣,可結果呢……
或許……
他眼眸裡,掠過了一絲彆有深意的光澤:“來人。”
“奴婢在。”今日當值的,乃是劉錢。
弘治皇帝淡淡道:“準備一下,朕要出宮。”
“陛下,又要出宮?奴婢這就去都知監……”
都知監是專門負責跟隨陛下,並且引導清道的,若是陛下要擺駕,一般是都知監安排之後,接著組織好宦官,同時安排金吾衛、錦衣衛等伴駕。
弘治皇帝搖搖頭道:“不用,微服私訪吧,朕想去南和伯府,再見識見識這個方繼藩。”
他是預備取經去的,此時此刻,他滿腦子想知道的是,方繼藩這個家夥怎麼就讓三個普通秀才成才,教育乃是國家的根本,而皇太子乃是他的一塊心病,或許可以從方繼藩那兒獲得一些心得。
一旦冒出這個念頭,弘治皇帝便怦然心動,再無法忍耐了。
劉錢一聽陛下要去見方繼藩,心裡便沉甸甸的,不過上一次吃了教訓,卻不敢再到陛下麵前搬弄是非了,卻是老老實實地道:“陛下既要微服私訪,可是陛下去了方家,倘若被方家其他人認出來,這消息一傳開,滿大街的人便都曉得陛下去見了那方繼藩了。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這方繼藩雖是教出了三個舉人,可是名聲卻不太好,陛下乃聖君……這……這……”
弘治皇帝恍然大悟,覺得劉錢的話也很有道理,便皺眉道:“那便需有個身份才好。”
朱厚照隻要聽到出宮,便覺得精神百倍,龍精虎猛,於是忙道:“這還不容易,換一身宦官的衣衫,就說是去方家傳旨的,料來也沒人瞧得出來,方繼藩那小子即便曉得,他敢胡說嗎?”
弘治皇帝卻是瞪他一眼:“胡鬨!”
朱厚照一下子萎了,低頭不敢做聲。
弘治皇帝淡淡道:“朕怎可以宦官的名義去……嗯?”弘治皇帝突然想起什麼:“朕記得,方繼藩得了腦疾是不是?不如,就以禦醫的名義去吧,就說是宮裡派了禦醫,前去給方家的那小子治病,朕則偽裝成禦醫,如何?”
劉錢哪裡敢違拗陛下的意思,偽裝禦醫和偽裝太監自然是不一樣的,太監在這個時代,屬於奴,哪有皇帝穿著奴才衣服的道理,可醫官的身份,倒能接受。
弘治皇帝便下了決定,淡淡道:“劉錢,你去準備,護衛不必太多,挑揀幾十個信得過的人做明哨暗探即可。還有……此事不得張揚!”
“奴婢遵旨。”
“父皇,兒臣也要去。”
不知道也就算了,可知道了,哪裡有熱鬨,自然是哪裡有這位皇太子。
弘治皇帝隻是抿抿嘴,既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