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已經把這一帶搜遍了,敏米爾先生。”
船上的水手正在彙報:“之前留下的風元素印記已經逸散,或許是他們提前發現了,總之我們丟失了對方的蹤跡。不過我們有一個猜測,他們有可能已經進入了風暴之門。”
敏米爾正抬頭看兩堵高聳的雲牆,其彼此沉默對立著,之間穿梭著隱約的電光,雷聲轟鳴。
而那雲牆的另一麵,空海上一場空前的風暴正在彙聚,天際線已浮現出一片黯淡的陰影。
“跟上去。”
他開口道。
在鋒利的尖柱聳立出海麵之處,狂風終年不滅,被桎梏的靈魂不息地尖囂,那聲音仿佛能將石片蝕刻成刀。
狂浪撞擊礁石,將它們雕刻成扭曲詭異的模樣,這世界末日一樣的場景,在這片海域之中不過司空見慣。許多年來,奧述人將這片大海稱之為海獸之淵――
因為這裡是風暴的巢房。
巨人的長眠之所,娜迦之神娜爾蘇的子宮與孕育生命的胎盤。
在那尖牙石柱之上,有一條盤旋的通道,迤邐而行,正通向上方的祭台。邪惡而美豔的娜迦守衛正拖著長長的蛇尾滑向上方,留下一道道滑膩的水痕。
她們無一例外是女性,娜迦一族的男性從一出生就被遴選出來,那些不夠健康與強壯的嬰兒會被直接拋棄。
其餘的,他們一生當中惟一的任務就是取悅女主人和維持娜爾蘇的繁衍。
娜迦是從同一個巢室中誕生出的物種,她們是天生嗜殺的戰士,擁有一個共同的母親,與不知其名的父親。
這些娜迦女戰士來到祭台的頂端,目光狂熱地看向她們的大海祭――那祭台上漫流著鮮血,無辜者被刺穿成不同的形狀以符合儀式的需要。
那些幾乎都是人類女性,其中也有幾個精靈,因為隻有那些耗儘了星輝的祭品才能被用在這個等級的儀祭上。
她們要向自己的母神奉獻鮮美的生命,而不是奉出廉價的鮮血與狂信。
有六隻手臂的主母正伸手向著天空,與她們的母族與神高聲讚頌:
“偉大的娜爾蘇我們摯愛的母親,天空與海的女主人,狂風與波濤的女兒啊,那個時機已經到來了,黑暗的潛流正在彙聚,您察覺到了嗎?”
“偉大的娜爾蘇我們神聖的母親啊,請召來毀滅一切的狂風,那吞沒天地的巨浪,請與風暴交媾,分娩出那足以殺死這個世界的子嗣。”
“那末日已至,而最後一切榮譽,儘皆歸您……”
仿佛有萬千個聲音呼應著,山呼海嘯一般。
主母回過頭,靜靜傾聽那聲音蓋過了雷鳴,與暴風。
仿佛真有一個聲音聽到了娜迦們的祈禱,在海獸之淵上空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風暴眼,而風牆正向四麵八方讓開,向著遠處擴散開去。
一刻之間風眼內的一切風雨都平靜下來,而狂風驟雨也變成了蒙蒙雨絲。…
遠在安德琉斯,港口內的工人看著那天邊擴散開來的陰影不由變了臉色。
風暴來了。
北境的曆史上有過三次毀滅性的風暴,而每一次,幾乎都伴隨著幾座城市的名字的消逝。
海嘯抹平了港口存在的痕跡,甚至徹底改變了曲折的海岸線,令星星點點的文明的燈火為之熄滅。
死難者長眠於冰冷的元素海水下,幸存者背井離鄉,永遠失去了他們的親人與家園。
而二十年後的這一次風暴,甚至比過去的每一次都要來得更大。
恐慌正沿著港口向整座城市蔓延。
而此時這座城市的最高執政者,總督杜奧爾,那蠹蟲正在審判黃金樹的砍伐者:
“是誰,是誰指使你這麼乾的?”
“是誰指使你犯下如此聳人聽聞的罪行?”
杜奧爾麵沉似水,聲音怒不可遏。
黃金樹完全被齊根伐倒,根本不可能掩蓋得住,那株巨大而美麗的灰樹與安德琉斯要塞相伴,在全城的最高點,幾乎所有人都可以看到。
這場審判也是公開的,因為杜奧爾希望借此機會減輕自己身上的責任,如果能讓那老哨兵供出唆使自己的主謀再好不過。
他不相信一個看守燈塔的哨兵能乾得出這樣驚天動地的大事,這背後一定有什麼陰謀詭計。
他盯著老哨兵,希望對方能吐出一個字,但老哨兵遠遠看著他,始終沉默以對。
現場聚集著許多人,其中一些人已經認出了老哨兵的身份,低沉的聲音嚶嚶嗡嗡彙聚著,發出議論。
“老哨兵先生絕不是那樣的人!”
小喬伊斯看著那些大人們,有些憤怒地說道。
但男人們搖搖頭。
他們其實很清楚這位總督大人一貫的品性,要不是老哨兵砍倒了黃金樹,對方多半不會臨時妥協,不論如何,那老哨兵為他們爭取了一段寶貴的時間。
這可這段時間不一定能改變什麼。
而今風暴將至,艦隊開撥在即,人們巴不得台子上那蠹蟲當場氣死在那上麵才好,但看著倒在地上的灰橡樹――人們心中又有些恐慌,那曾經是安德琉斯的象征。
他們也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這麼乾。
這是不是某種不詳的征兆?
還說正如那蠹蟲所言,這是邪教徒的陰謀?
“樹是我砍的,親愛的杜奧爾總督大人,”老哨兵終於開口道,並默默抬頭看著高台上那人,“你打算對我下達怎樣的判決呢?”
他仿佛並不懼怕高台上那個男人。
議論聲愈發響了。
杜奧爾楞了一下,他從那話語之中聽出了一絲毛骨悚然的意味,不由看著老哨兵的眼睛,皺起眉頭,總覺得自己在什麼地方聽過類似的話,見過類似的人。
他嘴巴一時有些發乾,不知自己為何會如此,“是二十年前?”他心想,但心中轉瞬閃過一個荒謬的念頭,那個念頭讓他的殺意堅定起來。…
他看著對麵的男人,心中驀地下定決心,這樣窮凶極惡的犯人就應該立刻絞死才能令人安心。
不過杜奧爾正要下達判決,但人群之中忽然騷動起來,許多人都正抬起頭看向天空,這位蠹蟲也忍不住抬頭,隻見一片陰影正緩緩浮過安德琉斯的上空。
那是浮空艦。
是許許多多的浮空艦,展開了銀色的風帆,那帆上無一不懸掛著閃閃發光的帝國的徽記。
“帝國海軍?”
人們驚呼。
但杜奧爾比所有人都先認出來這支艦隊的歸屬:“執劍之庭的艦隊?怎麼會在這裡?”
這蠹蟲身上立刻出了一身冷汗,一身肥肉一顫一顫的,帝國海軍有許多下屬的艦隊,但這支灰色的艦隊隻屬於那位至高無上的魔法皇帝。
他們是皇帝陛下的執劍騎士,執劍庭由此而得名,這支艦隊通常不執行對外戰爭,因此他們此刻不在帝國南境倒也正常。
這支執劍之庭的艦隊,隻負責為陛下執行秘密任務。
至於是什麼秘密任務,那就見仁見智了。蠹蟲立刻以為是自己東窗事發了,但黃金樹才被伐倒了兩天,執劍騎士來得如此之快?
他正害怕得全身如抖糠一般,而一艘銀色的小船已經脫離艦隊飛了下來,接著從上麵飛下來兩個人。
伊薩落下時,有些意外地看著安德琉斯的情形,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黃金樹倒也能猜出個大概――這家夥。
他看著一身肥肉的杜奧爾搖了搖頭。
但伊薩可沒心思管這個小地方的意外狀況,黃金樹下是北境以太脈流彙聚的節點,然而其實這株灰橡樹除了象征的意義外什麼也不是。
他從半空降下,和魯德內一起落在審判場上,才在人群環繞之中開口道:
“杜奧爾菲利普,立刻去集合你的軍隊,讓艦隊準備起錨,出發前往風暴群島。”
“前往風暴群島?”
杜奧爾一愣,渾身像是從水中撈出一樣,忍不住抹了抹臉上的冷汗道:“大人,這是?”
伊薩冷冷地答道:“這是陛下的喻令。”
杜奧爾總算弄明白對方不是衝自己來的,不由長長鬆了一口氣。不過他立刻反應過來什麼,不由對這個命令麵露難色:“可風暴將至,這時候前往風暴島――”
伊薩打斷他:“二十年前發生的一切總督大人是不是忘了,你能當上這個位置是仰仗於什麼,希望你還記得清楚。”
杜奧爾聽到這話麵色大變,大腹便便地從自己座位上站了起來,“那個計劃……陛下又重新決定了……那枚……星辰,又找到了?”
“這與你無關,不該問的不要多問,”伊薩道:“收拾一下東西,帶上你的人和我們一起出發吧。”
港口方向隱約傳來呼喊聲。
人群的騷亂並沒有因此而平息,反而變得更加厲害了。…
一些人已經向著港口方向而去,伊薩向那個方向看去,城區內已是一片大亂。
“風暴來了――”
似乎有人在高喊。
魯德內也看到了天邊那片深沉的影子,正在迅速擴大。
杜奧爾也抹著汗,他可不想這時候前往風暴之門後麵:“可港口內的征兵工作還沒完成,大人們,是不是再等待兩天?”
“不需要了,”伊薩搖搖頭,“讓你的艦隊出發就好,你隻需要聽我們的指令。”
他轉過身,目光落在那老哨兵身上,不由微微一怔。
“是你,”年輕人停頓了一下,“我記得你,你是那個男人的……也好,和我們一起來吧。”
老哨兵愣了一下,默默看了看這個年輕人,心中不由閃過一絲疑慮。
但伊薩已經對杜奧爾命令道:“讓你的人把他帶上。”
杜奧爾看了看那個老哨兵,忍不住問道:“大人,她是?”
“我再說一次,不該你問的不要問。”
那蠹蟲張了張嘴,但終不敢再問下去。
尖牙石柱的祭台之上,主母正看著那天邊擴散的雲層,陰沉的風暴圈正向著整個外海地區而去,狂風注定橫掃一切眾聖的敵人,她金色的眸子裡終於露出一絲狂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