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拿起工作台上的水晶――奧述人提供的工作台上有各式各樣的晶體,錫石、水晶、閃鋅礦、石榴石――它們與地球上的同類大同小異,但往往具有不同的性質。
元素以太伴隨結晶生長,並賦予它們瑰麗的色澤,然而α水晶對於方來說已經是相當熟悉的事物,單斜晶係閃爍著澹藍色微微泛紫的光澤,乳白色的光點以魔導手套的端點像是生長的樹枝一樣在晶石之上延伸。
弗裡斯頓沉默不言地看著這至美的一幕――對於任何煉金術士來說,這都能算得上是絕美的景象,正猶如有人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一組式子,那些式子自然而然衍生出許多自洽的演算,其中的邏輯嚴密而等距,可總有人能找到之間潛藏的價值與規律。
從冥冥之中發現事物、元素與以太之間的必然聯係,並以此映照入現實之中,這正是煉金術之美。
這位會長先生看到的是利用簡單的手段介入了水晶內的以太分布之中,並找到那些與元素相關的節點,用煉金術的手段剔除雜質,使之變得更加純淨。
那些簡單的手段前人不是沒有想到過,隻是總遇上解不開的難題,隻是他默默看著方借由水晶本身的特質、或一些魔法材料本身的特質去繞開那一道道關卡,其中所閃爍的天才的構思與妙想總令人醍醐灌頂,或柳暗花明,原來曲折的途徑之後還潛藏著這樣一條道路。
煉金術的本質是可以改變物質的一切性質,連頑石也可以化作黃金,一旦深入到物質的最底層,將萬事萬物分解為星輝之時,星輝自然能重塑成一切。
但操控星輝的手段並非凡人可以掌握。
傳聞之中的賢者之石弗裡斯頓也不是沒有見過,在偉大晶脈之中他見過那閃爍著蒼之輝,那其實本質上就是星輝。
然而煉金術士們的偉大在於他們可以用廉價一層的以太魔力來完成這一切,魔導技藝的工作其實是追求平衡,用妙思來替代粗暴而直接的手段、與所投入的天量魔力――
銀熾之林的眼球可以對最細微的魔力變化產生感應,隻要提煉出其中產生效用的結構,可以用它來替代煉金術士自身的探查能力。
一道轉化之間,實際上投入的魔力總量並未變化,隻是使用了銀熾之林自身的魔力構造,而雲海之上元素的造物遠遠要比煉金術士自身的設計精妙與高效得多。
馬爾夫蛙的鱗片之中的抗力對火元素具有排斥屬性,藉由它可以標記水晶之中的火係元素雜質。749年海文爵士就做過類似的設計,但卻發現底棲生物自身的元素結構十分脆弱無法萃煉――
“你打算怎麼繞開低棲生物的特質?”弗裡斯頓看他拿起那堅硬如礦物質一樣的鱗片,問道。
方拿起了一塊黃鐵礦。
這個問題曾也困擾他良久,但最後他發現考林―尹休裡安的文獻庫之中有一種發明已久的魔法試劑可以有效解決這個問題――那張魔法試劑的圖紙問世距今已經六十年之久,並無人問津,他隻不過花了很小的價錢就將那個專利買了下來。
40441號試劑其設計的主人可能而今都早已不在人世,甚至那個設計本身可能都隻是對方在一次不經意的實驗之中所記錄下來,並在工匠協會記錄下來以換取一些積分。
這樣的例子在煉金術曆史書上其實無時無刻不在發生。
作為短生種,凡人將浩如煙海的智慧通過各種方式存留下來,其中的大部分可能都籍籍無名,有可能隻是一個靈感,一個玩笑,一件在他人看來沒什麼作用的小玩意。
但沒人會猜得到,這個不起眼的設計是否有一天會在另一條技術路線上大放光彩,猶如藏於餘儘之中的一粒火星,或許會有後人將其拾起,置入燈塔之中。
其中熊熊燃起的火焰,會照亮蒙昧荒野的黑暗。
那個試劑的主要成分就是黃鐵礦,令其溶入7號魔力試劑之中,製成懸濁液,備用。30號之前的試劑皆是凡人煉金術士最早期的幾種發明之一,也被稱之為基礎試劑。
弗裡斯頓作為工匠會長,自然也認出那種罕見的試劑的名稱。
與常人不同,在幾個世紀之中他閱讀過大多數文獻,研究過一些非常偏門的設計,試圖從那些異於常人的天才之中找到通向最終道路的方法,隻是那些嘗試都無一失敗了。
他看著方將赤紅的鱗片置入那懸濁液之中,沉默不言,他沒做過類似的實驗設計,但單從材料的以太性質分析之中也能得出大概的結論。
他一眼看出那個設計中尚有一個缺陷,硫化礦物製備的魔力試劑在以太性質中具有很強的活性,會令材料鈍化,但他在賽場上當然不會指出這一點。
何況方胸有成竹,弗裡斯頓靜靜看著對方打算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然後他看方叫來工作人員低聲吩咐一些什麼,工作人員很快取來一批赤錫石,赤錫石的以太性質中具有吸附魔力的作用,而且隻會單一元素魔力。
看到這裡弗裡斯頓輕輕一揚眉毛。
“你打算怎麼引導元素雜質呢?”
“有一類罕見的三斜晶可以將元素雜質引導出來,比如元素環境下的薔薇輝石、斧石,但這兩類元素水晶十分罕有,可其以太結構其實並不複雜,我們可以自己設計――”
“會長先生,無非是投入魔力罷了。”
弗裡斯頓看著對方在水晶上構築法陣,那肯定是無數次實驗之後最終留下的最簡練的一種形式,最後將它總結為一個諧美凝練的答桉,那就是煉金術式的誕生。
那個形式給他打開了一個新的思路,異常精妙的設計,但看來並不像是海林威爾或者傑爾德姆一貫的思路。
更像是一位老練的水晶工匠,利用礦物特質的手法去實現目的。
弗裡斯頓感到一絲熟悉。
但方自然不會告訴他,這是海恩-帆姆的設計,那位偉大的煉金術士自然不會寫下每一個具體的製備步驟,但也在設計之中提到了那些罕見礦物的性質與利用它們的手段。
那正是這個世界上最傑出的水晶工匠之一。
對於深入這一途徑的煉金術士來說,那一係列描述幾乎等效於答桉,隻不過利用銀熾之林的眼球,還有馬爾夫蛙的鱗片,倒的確是方自己想出來的方法。
那時他才開始接觸這條道路,在手法上多少有些生稚。
不過煉金術的道路有許多種,最終不過殊途同歸。
接著他反複用同樣的手段,但不同的材料去剔除水晶之中不同的元素以太――水晶既成,他才默默將一隻半透明閃爍著乳白色光芒的水晶放在工作台上。
弗裡斯頓凝視著那支水晶,久久不發一言。
但這是一場比賽,除了這位工匠會長之外,還有許多觀眾。
正常來說,觀眾們自然看不懂這一係列操作背後的真正含義,因為大多數人既看不懂銀熾之林的以太性質,又不懂得用硫化礦物製備的試劑之中的以太性質應當如何剔除。
在他們看來煉金術士的操作更像是一門神秘的巫術,在反應釜中投入幾種外形奇怪的材料,在玻璃器皿之中搖晃搖晃,或者加熱,攪拌,最後生成一些試劑。
表麵看來,正是如此。
但這又畢竟是一場比賽,主持台上仍有專業解說,直播間內主播們也會提及一些專業方向,雖然這些人大多也磕磕巴巴,畫麵之中幾位專家甚至有些滿頭大汗了――
他們不時會詢問:“……艾德選手好像在剔除元素雜質,但水晶之中的元素以太幾乎與之共生,之前從沒有人做到。”
“朱諾選擇的倒是簡單一些的方法,用改良魔導爐的方式,塔式魔導爐本身就具有更好的親和力,沿著這條路子走下去倒無大錯。”
“本來協會方麵也沒指望選手們會帶來什麼技術突破,他們隻是希望看到這些年輕的天才們展現出屬於他們自己獨特的思路而已。”
“但那位龍之煉金術士這邊倒不太一樣,畢竟我們都知道他曾經在樹海空間之中拿出過實物。”
“那好像是馬爾夫蛙的鱗片,794年海文爵士曾經做過類似的設計,但他打算怎麼解決底棲生物本身元素結構脆弱的問題?”
“黃鐵礦,他在製作什麼試劑?”
工作人員匆匆在主持台與賽場之間來回遊走,其實是詢問真正的專業人士的看法,在賽場的外圍帝國工坊與工匠協會都有數位高階煉金術士,甚至是大工匠正在關注這場聖王之選。
但他們起先還能得到一些回答,久而久之那些工匠大師們的目光卻愈發凝重,有些人甚至喃喃自語起來,並露出狂喜的神色,雖然他們所念念有詞的話那些話外人根本聽不明白:“熾金石,薔薇輝石,這種試劑是他發明的還是記錄在文獻庫中的?以太導流,原來如此,我怎麼沒想到以太導流還可以這麼用――”
隻是一方麵專家們支吾不清,但觀眾們反而逐漸看明白了――
他們至少看懂了一件事,那就是方在樹海空間之中完成的無屬性魔導爐,在現實世界之中是可以複現的。
那畢竟已經是發生在好幾個月之前的事情,對此感興趣的觀眾就算是自己去查資料,也大致明白了那門技術的真正意義何在,如果令普通人也可以適應以太魔力。
那是不是與他們每一個人都息息相關?
有些人甚至會問,那是不是說明,遊客也可以通過無屬性魔導爐成為真正的職業者了?
星門是不是會向更多的群體開放?
但煉金術士們關注的是更深入的東西。
竊竊私語的聲音並不是更高,反而更低沉了下去,大廳之中的煉金術士們儘量壓低了聲音討論,仿佛生怕驚擾了他們麵前的這件傑作。
那枚水晶的底核仍舊是構成它的方式,用以太的光網在其中所鐫刻下的重重法陣,一個複雜而精美無比的煉金術式,它用這個世間最雋永的語言寫下了那個終極問題的答桉。
人們自然無法透過水晶的外表看穿其內部:
“那枚水晶就是……?”
“竟是由這樣的方式實現的,其中的法陣究竟是如何寫下的,是他自己設計的,還是另有來由?”
“我從來沒有想到,第六技術路線會以這樣的方式在我麵前實現,這實在是……”
“太離奇了……”
但方並沒有去回答那些疑問。
他隻輕輕將那枚水晶放下,仿佛那並不是什麼無價之物,而隻是一枚再普通不過的魔導核心水晶而已。一如那跨越了千年的時光,在同樣的地點,同樣的場合,那位大煉金術士也是如此注視著自己所創造的魔導水晶,然後輕輕將它放下。
於是一個時代誕生了。
隻是那個時代是由那位偉大的煉金術士所創造的,而他,隻是將另一個時代帶到了世人的麵前而已。
弗裡斯頓注視著那枚水晶在桌麵上輕輕轉動著,他仿佛這才反應過來,方給了他兩個問題的答桉,那個答桉之中不僅僅隻有無屬性魔導爐,更有與之相匹配的水晶。
難道他真見過海林威爾與傑爾德姆了……?
那兩個人竟已經走得如此之遠。
這位會長心中竟產生了片刻的動搖,但隨即又堅定下來,因為在那條道路上還有一個無法逾越的壁障,即便是妖精龍魂誕生,也無法彌補。在構築靈魂這條道路上,沒有人比他走得更遠。
方也並未抬頭。
因為對於比賽而言,才剛剛進行了一半,甚至於他而言還不到一半。
弗裡斯頓剛開口想問,但忽然之間又收回了到了嘴邊的話,因為他看到方豎起一塊板子,拿起筆在上麵寫下一行行式子,最後在那些式子下麵畫出一個無比複雜的法陣。
“艾德這是……”
靈魂指紋眼尖一眼看到了那些式子中最關鍵的那部分,她縱使不是最傑出的那一類煉金術士,但也看懂了那些式子的具體含義,因為它是如此清晰,明了與美妙。
許多人都停了下來,不遠處的朱諾乾脆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抱著雙手向這個方向看來,在他身後的格歐吉芬也與之一致,參賽選手們一個接一個地停了下來。
他們多少已經察覺到,這場比賽已經超出了其原有的意義。
他們原本正在進行的,已經失去了大部分的價值。
從那個最高處的位置往下,其餘的多少暗然失色,那些人多少是有幾分驕傲之人,他們乾脆地停了下來。
方卻將那塊板子支起來,向弗裡斯頓開口道:
“這裡麵有我得自前人的遺贈,也有我自己提煉的思路,我將具體的步驟寫下,裡麵許多不成熟的地方,但我也不介意人們一一參詳。它已經寫明了通向最終階梯的道路,無論是沿著那條道路走下去,還是沿著我不成熟的設計走下去,都可以得到最終的答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