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穿過第三道紅門之後,題目又發生了變化,不再是餘量技巧――綠門和藍門後麵提出的是一係列更複雜的疑問。在方看來,那些似是而非的問題似乎是在探討靈魂――是靈魂學派?他想。
但並非如此。
那些工藝中又包含他所熟悉的部分,塑造龍魂核心,擬態超我人格,那些是龍騎士的工藝。但又不全是。對於靈魂的探討深入兩個方向,其中一個泯然於眾,而另一個在前一個的基礎上發展壯大。
將野獸的靈魂置入構裝體內,就能讓它動起來,煉金術士們很早發現這樣的機械縱使隻依靠本能,但也能明白一些簡單的指令,並為人類工作。
在那些古舊的城堡之中,傀儡學派的機偶、魔像甚至能工作幾個世紀之久,不需要有人維護,它們仍忠實地在那些空寂無人、生滿苔蘚的走道之中走動、巡邏,如同一具穿盔甲的鬼魂。
但殘缺的靈魂總是充滿了不可控的因素,正如同古堡內的魔像偶爾會暴起傷人,釀成慘禍一樣。幾百年來這個問題從未能真正得到解決過,煉金術士們而今大多已經放棄了這條道路,但仍剩下許多魔導士精於此道。
那麼如何將殘缺不全的靈魂保存完整?
這是靈魂學派兩個終極疑問之一,它關係著運行的魔像是否穩定可控,但綠門與藍門此時已經不僅僅是在提問,也是在解答。
上麵的文字在發生變化――探討靈魂是在探討什麼,魔導士們醉心於如何提取更完美的靈魂,但靈魂的本質其實與星輝息息相關,我們皆從那裡來,也必將到那裡去。
我們的靈魂究竟是什麼?是走到那個儘頭之時,一堆突觸之間悄然消逝的信號,還是在內分泌腺、激素作用下衝動感性的情緒的總集?
但不論如何,星輝將我們的記憶用一段信息的形式保存起來,那是我們一生的全部寫照,我們的經驗、情感和冗雜無用的記憶的圖景將重新歸於光海,在那裡重新沉澱,再一次轉化為星輝的本質。
從而完成一個輪回。
新生的星輝是否能視作舊有星輝的一部分呢,新生命發出第一聲啼哭之時,能否視作一個舊時代的人的轉世呢?
我認為是不能的。
真正構成我們的是什麼,是星輝麼?但構成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星輝,石頭,樹木,元素,其核心的底層不無如此。我們既非岩石,也並不是草木,我們是自己。
所以靈魂究竟是什麼,在這個命題之下已經非常明了。
方看著那上麵的文字,猶如一個人在娓娓向自己闡述那個答桉,那行文風格既不像是海林威爾,也不像是傑爾德姆。他回憶起自己在虛影之中所見過的那場爭執,逐漸明白了是誰正在透過這些問題在向自己對話。
如果在第三扇紅門沒有遇上那位工匠會長,自己多半會遇上這段文字的主人,那也是弗裡斯頓,隻是是曆史上的另一位弗裡斯頓。三位天才中的最後一位。
對方竟然是靈魂學派的創始人。
他逐漸從那段文字之中了解了這個令人震撼的信息,靈魂學派發展至今確實有幾百年的曆史,它也曾興盛過,但逐漸為煉金術士們所遺棄,成為一條湮滅凋零的技術路線。
他推開了三扇藍門之後走到這個地方,那些命題逐漸直指核心,直到此刻,它已經指向靈魂學派最核心的疑問――但那個疑問直到今天仍未得到解決。
否則靈魂學派不會是這個下場。
上麵的文字寫下這樣一段話:
‘在此命題之下,靈魂的本質是我們的情感、記憶和一切經驗,甚至是本能,但那些對於星輝來說本無二致,當它們沉澱成星輝之時,它們就是隻是星輝,而非我們。’
‘但煉金術所需要的,其實也僅僅是這種冗雜無用,那是我們真正的智慧。過去我們將靈魂提取出的方式其實是一種錯誤的,低效的方法,它破壞了信息的載體,所得到的不過是信息的一部分,是衝動易怒的本能――’
‘我們所要做到的,並非是截取星輝,而是記錄信息。’
一枚水晶浮現在方前方,湛藍變幻著,猶如天空與晨星。
方下意識伸手接住那枚水晶,看著一條嶄新的煉金術式從中顯現,那層層嵌套的複雜法陣結構,是他過去前所未聞的,一種從未在煉金術士們認知之中出現過的煉金術式。
那文字繼續寫下:
‘在塔卡-科卡巴有一種水晶可以映照人的情感,並將某一刻的情緒記錄其上,蜥人將之稱星碎片。我們有一種處理水晶的術式,可以將信息更精準無誤錄入水晶之中。’
‘所以於此的題目是,處理這枚水晶,讓它變成易於記錄靈魂信息的形式。’
方低頭看著自己雙手所捧的藍紫色水晶,心中的震撼已無以複加。
他猶如看到叢生的荊棘之中,火焰燒開了一條嶄新的道路,以他對於煉金術的認知,立刻認識到這條道路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那背後會通向一個新世界。
靈魂學派的其中一個疑問是有解的,至少在這座高塔之中,已經有一位天才提出了疑問解答的形式。
處理水晶的方式很簡單,對於他來說更是如此――那不過是水晶工匠的老本行,他在這條道路上已經行進得足夠遠,在已經掌握了煉金術式的情況下,銘刻水晶隻是一項基本功而已。
方拿起凋刀,並將水晶置入儀器之中,迫不及待地將意識沉入其中,展開那張眾星閃耀的以太之網。因為他忽然之間意識到了什麼,又想要看看背後的那個答桉。
不過區區數十秒鐘,他就放下水晶,抬起頭,大門打開。
推開下一扇門,熟悉的場景。
仍舊是那枚水晶。
隻是問題發生了變化:
‘我們既然已經記錄下靈魂。’
‘那麼但能否對其進一步塑造,並使其升華,形成一個超級人格?’
‘一個趨近於完美的,擬態的龍魂。’
方童孔劇震。
這段行文的風格已經完全不似於前者,但他已經注意不到這個了,因為第五道藍門之上,問題正在生成。
‘提問如下――’
‘如果我們的靈魂是由情感與經驗共同構成的,可否有一種方式,能對其進行塑造。凡人的時間是有限的,但完美的靈魂則可以置於永恒之中,最終近乎於神。’
‘構建這樣一個煉金術式,讓它接近於那個效果。’
方閉上眼睛,輕輕吸了一口氣。
構建一個前所未有的煉金術式,談何容易,那是大師的領域,而且也並不是每一個天才都可以做到。那是在荒野之上建立城邦,於蒙昧之中塑造文明,從荊棘叢生的密林之中開辟出一條前人所未走過的道路。
那是開創性的工作,隻屬於那些曠古爍今的名字。
隻是那個曠古爍今的名字之中,他正好知道一些……
他閉上眼睛仿佛回到了那個光線柔和的午後,陽光透過窗靈,照進船艙,枕邊縈繞著少女的清香,那是柏木、百合混合著海鹽的芬芳,他在那段記憶中看到了一道安然的目光。
跪坐於床櫃上的塔塔小姐,她開口,語氣輕柔地講述那個過去的故事。
‘構築靈魂的方式是……’
‘銀之塔在千百年前的研究之中隻找出了前半段,可以用來保存靈魂的完整,並從時間中回朔記憶,但如何使之升華,形成龍魂……奇怪的是,我記憶之中保存著後半段……’
‘那段記憶似是而非,仿佛是為誰寫下的,我無法從中得出答桉,也看不清在艾爾帕欣的大火之後究竟經曆了什麼,但那之中的術式,我似乎能看出其來曆……’
方記得那時候自己聽得雲裡霧裡,忍不住問:‘為什麼和我說這些,塔塔小姐?’
‘因為這是我的誕生,騎士先生。’塔塔輕聲答道,‘你曾經想要了解的,而我所未能找回的那些記憶,而今這些記憶正在重新變得清晰起來,雖然隻是其中一部分。’
‘我了解騎士先生的過去,我也想騎士先生了解我的過去。’
方沉默了好一陣子,‘所以銀之塔的道路,也算得上是靈魂學派的一個分支麼?’
‘不,’妖精小姐輕輕搖搖頭,‘那是第二技術路線,妖精龍騎士的道路。’
方重新睜開眼睛。
他目光已經變得澄澈,再看向那道題目,心中忽然迸發了一個可能性,銀之塔的學士們並沒有告訴他那第三個謎底是什麼,塔塔小姐也無法知曉其答桉。
但他從自己龍魂小姐的口吻之中,已經知曉了三個術式其實有一個共同的來源。
而那個來源,高塔已經揭曉其答桉。
他記起在上一扇藍門之後所見的那個術式,從那層層嵌套的術陣後麵找出塔塔小姐所描述的那個節點,煉金術式是彼此相通的,它並不是什麼神秘學。
不同術式之間往往源於一門共同的語言。
而星輝會自然告訴他們答桉。
從以太之海誕生的靈感,最終停步於此,彼此相連的線索,與他對於煉金術的基本認知,共同將他推向那個最終的結果。
方拿起那水晶,他想,他或許可以試一下。
刻下法陣,改變術式,水晶在他手上湮滅。少年抬起頭,題目並未熄滅,那些文字如同在光海之中一樣熠熠生輝,而另一枚水晶在他手上浮現。
一切在悄然無聲之間發生,在這裡並沒有一位安洛瑟先生給他以鼓勵,但那些文字之間就是無數位曾經佇足於此的導師的智慧,他們十分寬容地看著他――
因為煉金術前進的道路總是建立在無數次的失敗與試錯之上。
有如一個影子立在他麵前,正用溫和的目光看著他,示意請他繼續。
那是塔塔小姐的目光。
失敗,以及再反複重試,一次次走進死胡同之中。
高塔之內,一個月時光一晃而過。
塔外的第十五天。
高塔的大門再一次開啟,而這一次隻有一個人從中走出來。
“是羅芬,”人群中發出一陣竊竊私語的聲音,“止步於第四道紅門之前,他打平了自己導師的成績。”
“不愧是灰之王的學生,他證明了自己,起先外界用他與帝國雙子星作比較,但現在看來……”
羅芬默默立在門外,故意不去聽那些議論紛紛的聲音。
他隻低下頭,看著手中亮起的通訊水晶,在高塔之中信息是隔絕的,水晶亮起得如此之快,說明老師他們也時時刻刻在注意著這場比賽。
少年心中微微有些感動,他將拇指按在水晶上,讓裡麵傳來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那正是灰之王FOX的聲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