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以整個戰場為尺度,影人浮空艦的殉爆也吸引了廣闊戰場之上每一個人的目光。
那爆炸的中心產生了猶如超新星誕生一樣絢爛的光芒,霎時間點亮了黑壓壓的雲層,魔力之焰正隨著奔湧的火光一起向四麵八方逸散而出,並形成一個規模空前的光環。
那道白色的巨環好像是一道淡淡的水紋,正緩緩掃過半個影人的艦隊,然後才逐漸消失不見。
隻是在十幾空裡外看來的緩慢,在爆點中心以及附近卻截然不同,茫茫白光正頃刻之間吞沒所有,接近爆心的風船更是直接化為灰燼,連同船上的影人與構裝體一起灰飛煙滅。
離開編隊的護衛艦幾乎全軍覆滅,投放出的空戰構裝也損失大半,與從七海旅人號上抵達的第二批槍騎兵一道化為烏有。
稍遠一些的地方,巨大的浮空艦也被推動著向爆炸相反的方向移動。
人們甚至看到一艘三等戰列艦攔腰撞在一條輕型巡防艦的側舷上,那條倒黴的巡防艦直接就斷成了兩截,傾覆入雲層之下。
與之前兩次殉爆不同,這場發生在影人艦隊中央的殉爆直接令其一片大亂。
陣型已再無法維持,因為風船與風船之間已經混亂地擠在了一起,各種探測水晶一齊失靈,甚至連通訊都中斷了片刻——
原本組織起來的防禦手段此刻已經損失殆儘,所有的船都被巨大的衝擊力推動著被動後退,聚集到甲板上的魘爐構裝也七零八落。
而一定程度上這意味著,方鴴一行人接下來可以暢行無阻。
銀色的飛索已經搭上了第三艘、第四艘浮空艦的船舷,工匠們正攀沿而上,爬上甲板。
“第一小組三人失聯。”
“第二小組還剩下十人。”
方鴴最後一個抵達,聽著耳邊通訊水晶之中傳來通報聲,同時抬頭看向半空。
破曉的雲海仍舊昏昏沉沉,漫天的雨幕之中影人的艦隊還在試圖重整陣型,並奪回戰場之上的主動權。
但破空而至的選召者艦隊的第四輪齊射,卻打破了它們的幻想,金色的火焰猶如一朵朵綻放的花朵,美麗而致命。
一團團炸開的火與煙,破滅了影人艦隊的最後希望,一艘又一艘燃燒著的浮空艦拖著長長的焰尾墜入雲海之下,使它們意識到自己不可能不付出代價便重整陣型。
事實上這一輪齊射讓影人的艦隊陷入了進一步的混亂之中。
方鴴這才收回目光,看了一眼眼前一片狼藉的景象——兩艘浮空艦正撞在了一起,甲板上影人不知去向,魘爐構裝東倒西歪地摔了一地。
他清點了一下人數,作戰小組已不足十人,不過眼下的狀況也已足夠。他直接了當地一揮手,令眾人從正麵展開強攻,突入魔導艙之內。
於是人們接下來看到了一幕奇景。
工匠們占領了一艘又一艘敵人的浮空艦,他們正從一艘船上躍至另一艘船上,如同一群靈活的跳蛛一樣。
而其他的浮空艦這一刻不但不敢還擊,甚至還唯恐避之不及。
事實上影人的艦隊正在四散,所有的風船皆不約而同地在調頭轉向,如同躲避瘟疫一樣,躲避著這些可怕的聖選者工匠。
那是十多個人對於一支艦隊的威懾力——
大約也是艾塔黎亞的空戰史上絕無僅有的一幕,也它必將銘記於所有目睹這一幕的每一個人心中,並永載史冊。
耀眼的光芒正在方鴴一行人身後炸開。
那綻放的白色的花蕾,如同純潔與無暇的光芒,並從其中所抽出的一絲絲細蕊,橫掃得影人的艦隊飄零四散。
工匠們一開始尚還能遇上一些微弱的抵抗,但到了後來已經是所過之處望風披靡。
但他們的速度慢了下來。
不僅僅是因為人手開始變得不足,更重要的是影人的艦隊已經遠離到了一個他們無法企及的距離上。
隻是所有人都張大了嘴巴看著這一幕,因為他們甚至看到了當工匠們抵達一艘風船之上時,那船上的影人艦長竟然棄船而逃了……
方鴴事實上也看著那束火焰躍入雲海之中,遠遠地向著其他風船的方向飛了過去。
他心中也隱隱有些驚訝,原來影人也是有畏懼的一刻,也不知道它們的信徒們,那些投靠它們的人看到這一幕會作何感想。
是啊,這世上哪來的什麼永恒與不朽,縱是神祇也有長眠的一刻。
那些人所追尋的,不過是些虛妄的東西罷了。
他回過身去,伸手拉住了正準備將一枚火巨靈扔出去的卡卡,後者還有點暈頭轉向,一臉血汙回過頭來看著他。
方鴴指了指那些還留在船上的魘爐構裝,在影人逃離之後,這些構裝體眼中的紅光便黯淡了下去,一台台倒在了地上。
“影人的艦隊已經遠離了,”方鴴開口道,發現自己的嗓子意外地沙啞,之前因為太過專注,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不用破壞這艘船了,占領它吧。”
“就我們三個?”
卡卡指了指自己,與剩下另一個工匠,他們的小隊,就隻剩下這麼點人了。
方鴴點了點頭。
雲海之上的雨變小了,天空中又飄起了點點血花,雨水凍在身上,竟微微有些瑟冷。
他再一次看向那個方向,正在遠離的影人的艦隊已七零八落,而等待它們的結局早已注定。
聖選者的艦隊此刻穿過了空海,那片銀色的幽影浮現在了影人艦隊的麵前,隻是這一次,攻守之勢已然逆轉。
分散的影人艦隊根本不可能是陣型嚴密的聖選者艦隊的對手,何況傑弗利特紅衣隊的那位指揮官還在它們成驚弓之鳥的狀態下時,命令艦隊占據了有利陣位。
於是等影人們反應過來,驚覺危機已經降臨到身邊之時,一切早已為時已晚。
毀滅的火焰傾瀉而下,如同一片赤紅的火海,淹沒了影人的艦隊。
影人們早已失去了取勝的信心,而此刻終於土崩瓦解,在聖選者艦隊不過兩輪齊射之後,便紛紛開始逃離。
而戰場上一角的崩潰,無疑拉開一場大潰敗的序幕,整個聖選者艦隊左中右三翼的合圍之勢終於形成。
縱使是對於戰場局勢毫無知覺之人,看到這一幕也應當會明白過來此刻戰場之上的天平傾向了哪一方。
而剩下的不過是追擊與逃亡,還有之前約定好的,有生力量的殲滅戰。
此刻一幕光屏正在方鴴前方浮現——
通訊窗口之中,白雪麵上帶著好奇地看了前者一眼,像是在打量這個年輕的煉金術士究竟是何方神聖。
然後這位騎士小姐眼中才流露出一絲欣賞:“祝賀你們,成功完成了任務,我謹代表整個艦隊向你們表示感謝。”
“多虧了各位,我們才將損失減到了最小,這對於之後的戰鬥來說無疑是至關重要的。”
方鴴回頭看去。
甲板之上剩下的隻不過是他,卡卡與另一個工匠三人而已,而且三個人除了他之外,人人皆滿身是傷。
紅葉那邊還剩下四個人,出發時的二十多人,到此刻也隻剩下了這麼幾個人了。
他們的確創造了奇跡,但這個奇跡並不是毫無代價的。
白雪似乎也留意到了這一點,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正是各位一錘定音,決定了勝負的走向。”
“但而所有的犧牲皆是值得的,因為人們有目共睹……它必將銘記於我們每一個人心中。”
那個工匠看著方鴴的目光全是崇拜,用一種徹底心服口服的語氣開口道:“艾德團長,接下來我們還有什麼任務麼?”
方鴴看了對方一眼,答道:“好好休整一下吧,這場戰鬥隻是開始,還遠未到結束的那一刻。接下來還有的是戰鬥等著我們,每個人都要作好付出星輝的準備,甚至是永遠離開——”
那人怔了一下。
一旁的卡卡忍不住聳了聳肩:“希望他們記得我的加班補貼,另外要是我們就這麼回到星門那邊,算不算意外工傷?
一道明亮的光芒正點亮雲海。
閃耀的火光正定格在少年的臉上——
那不過是影人的浮空艦所炸開的光芒,它與魘爐的殉爆不同,那金色的與赤紅的火焰交錯的光流,如同璀璨的禮花緩緩落下一般。
那是戰場之上摧枯拉朽的一幕,勝利的號角已經吹響,雖然隻是一時的,但還是足以令每一個守在直播間前的觀眾長出了一口氣。
他們像是在這場戰鬥的一開始便揪緊了心,而直到此刻,才能將心裡高高提起的石頭放下來。
勝負已經明了,影人的艦隊如同雪崩一樣向後退去,並同樣如同冰雪一般消融了。
化作漫天的火焰,與滾滾的濃煙。
聖選者贏了!
哪怕隻是贏了一場而已,但也值得人們高興得歡呼起來,他們大聲呐喊著,儘情地釋放著心中原本壓抑的情況。
勝利總是令人喜悅的,而且那種感同身受的勝利,更是足以將人們拉入同樣的場景之中,讓他們品嘗那絕境之後希望的甘美。
“不可思議。”
黑暗之中,流浪的馬兒忍不住輕輕眨了一下眼睛,低聲說道。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刻,回到了艾爾帕欣那個賽場之上,在一切仿佛都塵埃落定的那一刻,看著那個來自於卡普卡的少年,化不可能為可能。
那力挽狂瀾的一幕,總是令人發自內心地戰栗,一切的勇氣與感動,對於勝利的追求與渴望,仿佛在此一刻都得到了完美的解答。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關注超競技麼,蘇長風先生?”他回過頭去,忽然向對方問了一個並不相乾的問題。
蘇長風搖了搖頭。
流浪的馬兒看著那個畫麵,靜靜地答道:“原本我以為勝負心是一件很無聊的東西,並總是會引起人們的爭鬥,一些無意義的爭鬥……而我喜歡的,其實是更平和的一些東西,那些美好的,彌足珍貴之物……
有時候我會想,這世界上有如此多的美好,為什麼人們總是熱衷於野蠻。您知道我曾經上過前線,也見過最無序的狀態下人們所展露出的獸性,而那正是我一直以來所想要避開的東西……”
“但後來我意識到我錯了,競技是與之不同的,那隱藏於拚搏與汗水背後的,並非爭鬥本身,而或許是另一種感動。”
“感動……麼?”
蘇長風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形容超競技。
流浪的馬兒點了點頭:“選召者所承載著的東西,或許不過是其他人的夢想與希望,因為那些注定無法在那個最高的舞台之上展現自己的人們,他們一樣也懷揣著同樣的夢。
他們將那些夢想寄托於我們所喜歡的人身上,所以那些被賦予了的英雄的光環,其實不過是選召者的另一重含義而已。
人們希望看著自己的另一段人生,在這個舞台之上,可以光彩奪目。
而我們看著那些背負了期予的人們,所展示出的勇氣,與一切正麵與向上的東西,仿佛感同身受一樣。它們皆是在這個時代以來,我們所希望得到的那些讚許。
它是人類的未來,與文明的自我完善。”
這,或許也正是選召者存在的真正意義。
蘇長風沉靜了片刻,目光折射著屏幕之中的光彩,這時一個軍方的工作人員從外麵走了進來,將一份報告交到了他的手上。
對方低聲說了一句:“五分鐘之後進場。”
蘇長風輕輕點了點頭,他看了看那頁報告,然後默默將之收起,片刻之後,才向流浪的馬兒開口道:“其實我曾經見過這一幕。”
流浪的馬兒不由楞了一下。
而蘇長風繼續說道:“大約是在三十年之前吧……”
他緩緩講起了那個故事。
“……我是出身於軍人世家,我父親,我祖父,都曾是共和國的軍人,而我自然也理所當然地為這個身份而驕傲。
在我以優異的成績從軍校畢業之後,本來有機會進入當時眾所睹目的空天部隊之中,甚至在一艘星艦之上服役。
但正是這個時候,我接到了一份調令,讓我加入一個新成立的部門。那個部門當時應當在保密計劃之中,但現在你們應該都聽過它的名字。
那就是星門港特彆守備部隊的前身。”
但在那個艾塔黎亞還不為普通人所熟悉的時代,人類與星門另一邊的幾大王國的兩次戰爭才剛剛告一段落,和平在長期的動蕩之後終於降臨,而選召者的計劃也提上了日程。
那是一個一切方興未艾的時代,而星門港特彆守備部隊,看起來就是一個從誕生開始,似乎就注定要退位讓賢,讓新生的選召者們成為主角,而自願位居其後的配角一樣的角色。
在那個時代尚還是一個心高氣傲的年輕人的蘇長風,怎麼可能不從內心抗拒這樣一份調令。
“可我是軍人,”蘇長風淡淡地答道:“一切以服從命令,服從安排為天職,所以我還是去了星門的另一邊。”
“而我對選召者認知的改變,一直到那一切發生之後……”
那是一場改變了選召者們麵貌的戰爭。
他們不再是投機客、賞金獵人與淘金者,而是整個艾塔黎亞各大賽區彙聚而至的——英雄們。
他們在奧述徹底終結過去的一切質疑,並將選召者這一身份,拔高到了兩個文明交流的使者的高度上。
於是才有了《星門宣言》,有了蘇瓦聲明之後選召者們真正的行為準則。
那場三十年前的戰爭,毫無疑問塑造了其後近半個世紀以來星門的曆史。
也塑造了此刻的兩人,對於先行者們的認知。
……
“進攻!”
“進攻!”
“無論如何也得給我進攻下去!”
地麵之上,曦光已經昏昏沉沉地分開了地平線,但戰場之上,曙光仍未揭曉。
選召者們組成的幾路大軍,正和鴉爪聖殿的灰騎士們絞殺在一起,灰色、黑色與白色的潮水,始終僵持於一線。
但空海之上的光芒,此刻終於點亮了地麵上的戰鬥,那發出明亮的爆炸的光芒的風船,一艘艘從雲海之上墜落而下,隻需要抬頭,便可以看得清楚頭頂之上那場大戰的局勢。
選召者勝了。
銀色維斯蘭勝了。
銀林之矛與傑弗利特紅衣隊的聯軍勝了。
那位龍之煉金術士,視乎又一次決定了戰局。
那爆炸的閃光,正如同勝利的禮花,點燃了每一個人心中的熱血。
一麵麵旗幟被立了起來,方顯得頹勢的選召者們好像一刹那之間爆發出了驚人的高昂士氣,戰場之上的陣線竟然生生往前推動了一段。
然後,人們終於從通訊頻道之中,聽到了那個他們期待已久的聲音,那是一個有些沉穩的答複聲:
“鴉爪聖殿的攻擊鋒矢正在與我們脫離,這裡是聖林之歌公會,前線的各位,萬分感謝你們對於我們的支援。”
“我們正在重新整隊,馬上就會加入你們,請你們堅持住,勝利就在前方。”
一個個語調不同的聲音,正從通訊頻道之中傳出。
聖林之歌公會。
林地獨角獸公會。
憲章城劍盾公會。
二十二個公會,二十二個此刻皆不約而同地給出了準確地答複。
援軍已經到來,而黎明前的破曉,正在撕開那最深沉的黑暗。
那些精疲力竭,跪倒在地上的人們;那些滿身是血汙,幾乎已經看不出人樣的戰士們;那些正從臨時複活祭壇之中走出,立刻又要奔赴前線的勇士們。
此刻皆抬起了頭來。
他們看到了戰場之上舉起了一把把利劍,那劍映著霞光,正閃爍著最為璀璨的光芒。
劍刃一片片斜向了鴉爪聖殿的灰騎士們所占據的最後的陣地,那是攔在他們前方的最後一道防線,戰場之上此刻隻響起了一片片山呼海嘯一般的呼喊:
“勝利的號角為星門而鳴!”
“勝利的禮花為選召者而放——!”
那是三十年前的踐行的諾言,近半個世紀之後又如約而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