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長風的神色在通訊畫麵之中顯得嚴肅而沉默。
“北境的情況差不多也就是這個樣子。”
“我們的對手是一支軍隊,或者至少是一個半軍事化組織,雖然這個時代的軍隊組織度與紀律也很堪憂,但至少遠超過你們。所以現在聖殿一聲令下,集結起來的灰騎士就能在各個地區向選召者們展開攻擊。
他們的主要目標是各大公會——在北境稱得上大型公會的除了銀林之矛與銀色維斯蘭之外,約有二十二家——在此前的攻擊之中它們皆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失,目前已經喪失了大部分的組織能力。
目前在北境的選召者差不多有二十三萬人,但因為距離、通訊狀況還有其他方麵的原因,並不能保證每一個都受到征召,這其中同時還要扣除大半非戰鬥職業者,因此在戰場區域可以響應征召的人其實並不多,而這些人之中——大多數選召者的構成是以個人、小組與團隊為單位的鬆散組織,若沒有上述公會的組織為骨乾,他們很難統一起來作戰,並執行一個具體的任務目標。”
蘇長風歎了一口氣:“事實上現在選召者被分割在不同區域之中各自為戰,基本上可以用一盤散沙來形容。”
方鴴默默聽著蘇長風簡述眼下的狀況。
由於通訊恢複,他們也是才聯係上星門港方麵——當然在這場通訊之中遠不止有他和蘇長風兩人而已,除了銀色維斯蘭的人之外,四周光屏之中還呈現著一眾艦長與各大公會會長、團長的形象。
還有傑弗利特紅衣隊的人——
可以說艦隊之中所有有資格參與這場會議的人,此刻皆出現在了這裡,而至於其他人,也聚在各自船上旁觀著這一幕。
軍方並不是經常插手選召者的事務,但每一次插手都必定是有大事發生,更何況眼下還是‘五號征召令’——每個人都明白此刻的北境正麵臨著什麼。
希爾薇德正俏生生地立在方鴴身後,抱著本子提著筆,一邊神情認真地負責記錄,一邊則在蘇長風提出相關問題之時,受方鴴所示意,負責回饋此刻他們這支艦隊的大致狀況。
蘇長風之前專門與這位小姐問過好,作為馬魏爵士的女兒,艦務官小姐此刻在這船上也屬於微妙而特殊的存在。
不過其實兩人在橫風港就已經見過一次麵,至於希爾薇德的身份,更是早在梵裡克之時便已經在軍方掌握之中。
當然,蘇長風這麼做隻是為了不直接暴露七海旅團一行人與軍方的真實關係而已。
換句話說,他是代表著星門港來與這個船團之中的所有人,乃至於傑弗利特紅衣隊的人打交道的,而非隻與方鴴一行人聯係。
不過作為前往星與月議會揭露了鴉爪聖殿的真麵目,並一定程度上觸發了這次‘五號征召令’的人,其實軍方給予方鴴一定程度上的重視,在其他人看來倒並不感到意外。
何況有馬魏爵士‘兩位女兒’的‘意中人’這樣一層光環在,再古怪也顯得不那麼古怪了。
隻有銀色維斯蘭、銀林之矛這些早有一定內幕消息的人,才大致才能猜得到七海旅團與軍方是什麼關係。
蘇長風身邊此刻站著一個在方鴴看來有些眼生的人,對方沒有穿軍裝,紮著一個短馬尾看起來也不像是職業軍人,年紀在二十七八歲的樣子。
方鴴留意到對方的目光從一開始就一直在自己身上,心中微微感到有些意外,但再仔細看對方兩眼,又覺得自己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對方。
他想了一陣之後才恍然大悟,那不是那個著名的艾塔黎亞的旅行主播——‘流浪的馬兒’麼?
早在來這個世界之前,他就看過對方一些視頻,雖然不多,但也通過對方介紹了解了一些關於艾塔黎亞的風土人情。不過要說真正對其有印象,還要追溯到艾爾帕欣那場工匠大賽之後,對方那個關於他的視頻在社區上流傳廣泛,方鴴或者被動或者主動也看過不下十次。
這人怎麼和軍方搭上了關係?
方鴴一愣之後旋即恍然,軍方能找到他,顯然此人的視頻出了不小的力,說不定早在那時候他們就已經合作上了。
想通了這一點,方鴴也就不再在意對方的目光,隻是蘇長風不久之前的那番話,不由讓他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一貫不喜歡大型大公會,但卻也不得不承認大型大公會存在的必要性,在組織度上,在對於大型事件的響應上,組織嚴密的公會都要遠勝於單打獨鬥的個人。而更不用說在一場戰爭之中,大型公會發揮出的實力,更遠非個人與鬆散的小團體可比。
不過他也並不會一味地否認這一點,他是自由選召者的支持者,但並不代表著就要反對一切公會組織。因為縱使是在先行者的時代,像是塔波利斯橡木騎士團這樣的自由選召者公會也是存在的,更不用說,十年王朝時期的光輝時代,也是由薔薇十字軍、銀色維斯蘭這樣的大型公會所奠定的基礎。
方鴴知道自己所反感的,其實不過是超競技聯盟與兩大公會同盟恃強淩弱的行為。
人們警惕於大型大公會對於艾塔黎亞事務與話語權的壟斷,因為他們從聖約山一戰之中暴露出的本性,一旦這些人掌握了絕對的權利,那麼就會導致絕對的壓迫。
聖約山一戰當中的惡,隻不過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正如此刻一樣。
那是與星門時代以來,選召者所秉承與追求的是截然相反的東西,因此所引發衝突的,一直以來不過是貪婪與理想之間的對抗,而絕非個人與大型公會之間本能的衝突。
當然後者是不是一定會帶來前者,方鴴倒並不認為如此,至少他所見過的許多大型公會之中,也有銀色維斯蘭、Elite與橡木騎士團這樣的異類存在。
因此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道:“在鴉爪聖殿的計劃之中,影人應當早已滲透入各大公會的高層之中,有這些內鬼存在,再加上超競技聯盟本身的倒戈,在突然襲擊之下,這些公會陷入混亂之中是很正常的事情。”
方鴴不由看了看銀色維斯蘭與銀林之矛的眾人,他之所以前往古拉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因為先一步發難,才勉勉強強提前保住了這兩個北境最大的公會勢力,並從古拉港拉出這樣一支艦隊來。
他又看向屏幕之上的傑弗利特紅衣隊的人,至於這些人對於他來說倒是一個意外之喜,傑弗利特紅衣隊竟然可以實現自救,倒是讓他對對方高看了一眼。
不過如此看來,類似於傑弗利特紅衣隊這樣的情況應當不在少數,弗洛爾之裔在北境的艦隊之中有一部分應當是他們可以爭取的。
隻是那暫時與方鴴眼下想到的事情關係不大,因此暫時隻能放到一邊,至於銀色維斯蘭與銀林之矛之前內部甄彆影人的方法十分粗暴簡單——他們直接在登船之後令所有人都自殺了一次,然後在船上的複活點上重生。
這個方法是方鴴萬萬想不到的,但也非常行之有效,影人不具有在這個世界上複活的能力,或者說,它們也不大可能得到歐林眾聖的庇佑。
兩大公會行此一著,雖然損失了星輝,但直接就從內部淨化了隊伍,一般人很難作出這樣的抉擇,尤其是這裡麵還涉及到類似於白雪與伊格納茨這樣的精英成員的情況下。可反過來想,要是在一場重要的戰鬥之中,公會內部還有內鬼存在的話,帶來的損失隻怕會更大,因此兩大公會作此抉擇倒也無可厚非。
不過這倒是讓方鴴見識了大型公會的行動力與決斷水平,可以說令人歎為觀止。
而從古拉拉出了這兩支北境最重要的公會,也就讓他接下來的計劃有了保證,事情發展的方向,事實上也確實與他預料之中相差無幾。
方鴴繼續說道:“不過從銀林之矛、銀色維斯蘭的情況來看,影人對於我們的滲透暫時隻局限於高層之中,而在五號征召令已經下達的情況下,各大公會的混亂隻會是暫時的。在排除了內鬼的情況下,北境的各大公會剩下的高層人員應當可以將公會成員重新組織起來,隻不過鴉爪聖殿現在正對各大公會展開進攻,不會輕易給他們這個機會罷了。”
“艾德,”蘇長風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問道:“你是不是有了什麼計劃?”
老實說,他其實並不看好方鴴帶出來的這支艦隊能乾什麼。
眼下北境戰雲密布,無論是鴉爪聖殿還是‘影人’,實力都堪稱不俗,這兩支艦隊合並到一起能不能抵達艾爾帕欣還是一個未知數。
但就算抵達了艾爾帕欣,影人此刻通過傳送門通道折射到這個世界上的艦隊,實力隻會比他們更強,而非更弱。就算他們一路順利兵臨城下,但對方一樣可以在那個地方守株待兔。
但蘇長風知道,方鴴絕不是一個死板的教條主義者。
他從梵裡克開始就與這個年輕人接觸,了解對方也不是一天兩天,心中清楚對方雖然平日裡有些迷迷糊糊的,經常丟三落四,總惹出一些麻煩來。但一道緊要的關頭,卻能迅速恢複冷靜,並且找出問題的關鍵所在。
更難能可貴的是,對方還堅韌不拔,從不輕言放棄。這正是他最看好對方的地方,一個選召者能否取得成功,並走到那個最終的高度之上,本身的性格與經曆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一切——而天賦,隻不過是一個有那麼點必要但絕談不上充分的條件而已。
事實上從多裡芬到梵裡克,從芬裡斯到伊斯塔尼亞,對方一路走來的經曆無不說明了這一點。
他眼下對於北境最大的信心,除了星門港長期以來的布置與計劃之外,就在這個年輕人身上。
不過問完這句話之後,蘇長風不由輕輕咳了一聲,意識到自己表現得有些過於迫切了點,於是改口道:“不管計劃可不可行,但眼下集思廣益,說出來總能給其他人提供一些思路。”
指揮艦橋上顯得有些安靜,其他人並未表達什麼不同的意見,這讓發完言的蘇長風暗暗有些驚奇。方鴴一行人在這支艦隊之中比他想象中更有權威,如果之前發言的是白雪、伊格納茨或者銀林之矛的人都不會讓他奇怪,但七海旅團的身份顯然並不能服眾。
但他看了立在方鴴身後的希爾薇德一眼,心中大致有些了然。
常人很難想象馬魏-艾伯特在考林—伊休裡安的地位。
逝世上自從第二世界發現以來,大探險家在艾塔黎亞本身就享有天然崇高的身份。
那是王國的實力與地位的象征,王國今日繁榮一半是由大大小小前往第二世界的船團所帶來的,開拓邊疆的探險家帶著他們的風船從第二世界為自己的祖國帶來源源不斷的物產、財富、見聞與聲望。
而這些人之中,那位傳奇的船長無疑是最光芒奪目的一位。
如果還記得在伊斯塔尼亞所發生的一切,大公主逝世的母親生前的那位兄長,沙漠之民的眼中便是這個時代以來他們最偉大的英雄之一,甚至連沙之王也不免受其所影響,一心想要重建那支前往第二世界的船團。
但在整個考林—伊休裡安境內,所有的探險家、船團主們,與馬魏-艾伯特這樣一個名字相比起來,皆要黯然失色。
這位船長大人的影響力到了一個什麼樣的程度,甚至可以左右王室權力中心的政治鬥爭,連位高權重一人之下的宰相大人,也在覬覦他在第二世界的名望。
在蘇長風看來,也隻有自己麵前這個懵懵懂懂的小家夥,不明白自己所處的身份與地位而已。
“這是好運的小家夥。”
他忍不住好笑地搖了搖頭,但又想起自己女兒的事情來,又不由有點惱火。
而方鴴顯然沒意識到蘇長風一個問題之間能有如此複雜的心理活動,他隻是順著這個問題點了點頭:
“我是有一個計劃。”
“如果鴉爪聖殿不打算給北境的各大公會以喘息之機,讓他們有重整旗鼓的時間,或許我們可以讓他們有這個機會。”
“哦?”蘇長風意外地問道:“你們打算怎麼做?”
“我明白了,”這時白雪與滄海孤舟也反應了過來,兩人一齊說道。不過白雪顯然沒想到有人能和自己想到一起,抬起頭看向傑弗利特紅衣隊的指揮官,挑了挑眉尖道:“你不妨先說說看,孤舟?”
滄海孤舟看了看方鴴,開口道:“鴉爪聖殿在整個北境動員起來,無非是避免選召者們達成一致,選召者雖然一盤散沙,但無論是個人還是小隊的戰鬥力,其實都要在原住民之上。而且我們即便不能動員所有人,但在艾爾帕欣的周邊地區,選召的數量,還是遠大於鴉爪聖殿麾下的灰騎士與僧兵。”
他所說的不過是一個常識,在艾塔黎亞,選召者的總人口自然遠少於原住民。可除了生活職業之外,選召者幾乎人人皆是脫產的軍人,而且就算是生活職業者,也或多或少與戰鬥有些關係的。
而原住民的人口之中,自然不可能做到這麼高的作戰人員的比例,這其中屬於鴉爪聖殿的那就更少了。
簡而言之,選召者其實無論是在數量上,還是質量上,其實皆是超過鴉爪聖殿的。雙方可能在高端戰力上相差仿佛,但在高端以下,基本是碾壓的水平。
但鴉爪聖殿是發揮了組織能力的優勢,搶先一步將選召分割開來,迫使他們不得不陷入各自為戰的境地,一盤散沙狀態下的選召者,自然不可能輕易擊敗鴉爪聖殿的大軍。
鴉爪聖殿顯然是希望通過這樣的手段,來為他們在艾爾帕欣的計劃爭取時間。
事實上從截斷星門通訊一開始,對方就是作著這樣的打算。
“……鴉爪聖殿其實害怕看到戰場上出現這樣一支生力軍,可以將零散的選召者統一起來,形成絕對優勢於他們的戰力,並推至艾爾帕欣城下,”滄海孤舟繼續說道:“他們的計劃可以說很成功,但眼下卻缺少了一環。”
他再看了方鴴一眼,眼中竟有些看不懂的意思:“艾德先生從古拉港生生帶出了這支艦隊,就是鴉爪聖殿計算之外的事情。除開銀林之矛與銀色維斯蘭之外,北境一共有二十二個大型公會,但這其實也就是說,北境有二十四個大型公會,而銀林之矛與銀色維斯蘭其實是其中最重要的兩塊版圖。”
“眼下我們,還有銀林之矛、銀色維斯蘭都保存完好,雖然隻有兩個分會的人馬,但至少還有這支艦隊,”滄海孤舟停了停,一字一頓地道:“也就是說,雖然還有些弱小,但其實眼下北境的戰場上已經出現了一支生力軍了。”
“那就是我們?”
艦橋下麵的布萊克博仰著頭看著這一幕,忍不住小聲問了一句。
但沒人回答他,隻是一旁的克威德顯得有些默默不語,他輕輕拍了拍自己這個老屬下的肩膀。
布萊克博一愣,回過頭來:“隊長?”
克威德沒有說話,隻沉默地看了對方一眼,但布萊克博卻從那目光之中看出了另一層意思來。
北境眼下可不止有一支生力軍而已。
是了,他猛然一個激靈,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但艦橋之上,此刻對話仍在繼續。這一次開口的是白雪:“是啊,其他公會能做到的,我們也可以做到。我們完全可以成為這個戰場之上的中心,以銀色維斯蘭與銀林之矛的影響力,統一起其他人來應該並不難,關鍵問題是,我們要先聚集起一部分人來……”
她說到這裡,目光閃了閃,忽然向方鴴看了過來,用一種看怪物一樣的神色看了後者一眼。“……等下,你不會一早就想好利用我們了吧?”
白雪停了下來:“那封信……?”
方鴴搖了搖頭,他是有這個打算,但當然還沒精細到這個地步。
不過古拉港的確是北境選召者的聚集地,鴉爪聖殿搶先一步在古拉發難,想來也是因為有這個因素,他們打算先一步瓦解選召者的力量。
顯然,對方很清楚對於自己真正威脅大的,是來自於哪一方的力量。
隻是他們沒料到,會被自己先一步截胡而已,他原本的想法是拉出銀色維斯蘭或者銀林之矛任意一支力量,加上古拉港內的其他大型公會,以及手頭這支,便應該已經夠了。
但眼下的結果顯然超出了他的預料,不但是銀林之矛與銀色維斯蘭皆站在了他這一邊,而且還遇上了傑弗利特紅衣隊的艦隊。
有了這三支力量,他們便已經可以在這戰場之上左右棋局了。
“你們打算怎麼做?”蘇長風問道。
“我們需要軍方的緊急通訊權,可以向整個戰場之上廣播我們的位置,並先讓距離我們最近的選召者以我們為中心向我們預定的區域彙合,”方鴴答道:“然後和我們一起,打開憲章城—艾爾帕欣通道。”
蘇長風沉吟了片刻,才道:“你們的想法其實與軍方的計劃不謀而合,但這樣做的風險會很大,眼下整個北境上空遍布著影人的艦隊,還有鴉爪聖殿的爪牙,他們不會輕易讓你們打開這條通道的……”
“何況,”他停頓了一下:“軍方的艦隊才剛剛通過彩虹空峽,要支援你們恐怕還需要幾個小時,你們手頭這點力量……”
“我們不一定需要正麵取勝,”方鴴答道,他其實早已考慮好這一點:“就像滄海孤舟先生之前所說的,戰場上不止有我們一支力量,我們要做的正是將鴉爪聖殿與影人的力量吸引過來,給其他公會喘息之機。”
“所以說……?”蘇長風似乎想到了什麼:“你們真的頂得住這個壓力麼?”
“不一定,”方鴴答道,這正是這場戰鬥之中最大的變數,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艦務官小姐,輕聲答道:“但隻要頂住了,那麼反攻的時機便會到來。”
“好,”蘇長風點了點頭:“我會讓第二與第三支隊儘量加快速度與你們會和,但在那之前,一切都得靠你們自己了。”
艦橋之上一時間顯得有些安靜,但片刻之後,屏幕之上的每一個人都點了點頭,仿佛統一了意見。
那無非是一場大戰而已,三十年前它曾經發生過,而三十年後它仍舊會再一次上演。
那不是他們的結局,而是他們的榮光。
選召者的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