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那邊出事了。”星忽然從甲板下麵走了上來,來到方鴴身邊,開口說道。
方鴴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轉向港口區的方向,火把的光芒在那個方向的黑暗之中移動——銀林之矛與銀色維斯蘭的防線正在後退,但那本來就是他們的計劃。“出什麼事了,拉瓦克先生?”他問道。
“是影人,”星用魔導臂鎧的從身後拔出劍,“我去幫一下忙,不然他們傷亡會很慘重,如果到了時間你們不必等我,我會上其他船。”
方鴴默然頷首,在鴉爪聖殿預謀安排下,影人已大量潛入古拉港內並不意外。不過他張了張口,有些欲言又止。
星看方鴴神色,像是猜出他想說什麼,開口道:“你也想去前線看看?”
方鴴輕輕點了點頭。
“你還有構裝體麼?”
方鴴搖頭,這一次他是真的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了,槍騎兵,災星,火巨靈,潛伏者和女妖,連壓箱底的奧爾芬雙子星都送了出去。
但好鋼用在刀刃上,戰鬥工匠的構裝本來也要用在這個時候,雖然有些可惜,但也無可厚非。
七海旅人號的倉庫之中還有一些存貨,甚至包括幾台沒有帶出來的獵龍人,可這些東西不在他手邊,也派不上用場。他信息化水晶之中所剩下唯一的東西,還是一件半成品——那是他在工匠大賽上獲獎的作品,但在離開梵裡克之後再也沒有動用過——既沒時間,也沒本錢去完成。
那東西眼下已經淪落成了妮妮的一件玩具,他自然指望不上一件未完成的作品能乾什麼。
星忽然問道:“知道魘類生物麼?”
方鴴一怔,他當然知道,在那位阿爾托瑞教區的大牧首口中,影人就是魘類,而聖弓峰的主人安洛瑟也說過類似的話。
“這是魘爐,”星丟過來一件東西,“有點像是我們的魔導爐、核心水晶,但又有些區彆,它通過湮滅物質與魔力來產生動力。”
方鴴下意識接過那團丟過來的黑影,手上一沉,才發現自己接住的是一個相當奇特的物體。
它呈球狀,但不是發條妖精那樣的正圓,而是一個偏橢圓的卵形,像是立起來的巨蛋。其外殼上布滿了一層一層螺旋狀的紋理,紋理閃爍著黯淡的金屬光澤,但卻分辨不出是那一種合金。
那種金屬不像是來自於這個世界的產物,至少作為煉金術士,方鴴自認為能認出艾塔黎亞大部分的礦物,但沒有哪一類有類同於此的感覺。
甚至它上麵的紋理,姑且可以認為是艾塔黎亞的符文與以太路一類的東西,但也完全不符合常理認知,至少方鴴沒見過這麼奇特的樣式。
不過他隱約感到有些眼熟,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類似的東西,那奇特的外形與花紋,正逐漸在他腦海之中勾勒出一個輪廓——
那是高塔之中漆黑的空間,與一片懸於那片空間之中彼此排列,並列的星辰。那些星辰當然與他手上的這一件不同,隻是它們的質感,紋理與樣式卻有一些異曲同工的地方。
他下意識將手上的東西翻轉了過來,發現在卵腹靠近氣室的位置,還垂著八條尖銳的機械足。它無疑也有構裝體的外形,機械組件,傳動裝置,一應俱全,隻是絕不是艾塔黎亞煉金術的風格。
這是什麼?方鴴有些意外,它怎麼和夏儘之塔中那些奇特的構裝體如此類似?
“這是……構裝體?”
星搖搖頭:“不,這是魘爐生物,類似於這個世界的活化構裝,”他指了一下自己心口的位置:“魘爐是它們的心臟,它們擁有自己的靈魂與智慧,你可以把它們視作一類種群,而非造物。”
“我從未聽過這種奇特的生物。”
“因為它們確實不存在於艾塔黎亞。”
方鴴再微微一怔:“那它們來自於……?”
星從兜裡掏出一枚信息水晶,“接下來還有戰鬥,你好好熟悉一下這些東西,它們與你的靈活構裝還是有一些區彆的。”
“我可以操控……這東西?”
“它還活著的時候自然不行,但它現在已經死了,隻是一具死物,”星說道:“本質上它還是構裝體,並且也加裝上了核晶,但記得在那之前切斷它們與魘爐之間的聯係——”
說著,他將信息化水晶丟了過來。
方鴴接住那枚水晶,不由翻來覆去看了看手上的‘魘爐生物’,煉金術士沒有不好奇的,尤其是對從未見過的構造體。
他甚至打開了工匠係統,準備滲入其結構內部——當精神力穿過外殼之時,方鴴隱約感到了一絲阻滯。
看起來這東西的外殼具有一定防範精神力量入侵的作用,他相信在其活著的時候,這種能力說不定會更強。
也就是說它可以防範外來精神力的介入操縱,有這樣能力煉金術士就完全不怕自己的構裝體會被其他人奪走了,方鴴隻知道一些高階的靈活構裝有這樣的能力,但也隻是有所耳聞從未見過。
他繼續向下看去,然後看到了星所說的它們的‘心臟’——魘爐核心。
然後他便大吃了一驚。
因為曾經見過這所謂的魘爐核心……
那是一枚鑲嵌在中央的灰水晶,上麵連著許多細小的線路與管道,與艾塔黎亞直接利用的自然水晶不同,這枚水晶已經被高度改造化過了。
“這……”
方鴴驚訝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這不是獵龍人身上的那些東西麼,他一直不知道應當怎麼使用,乃至於將這些‘魘爐’都從獵龍人身上拆了下來,並替換上一般的核心水晶。
這是魘爐?
方鴴不由抬起頭去,想要問問星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可才看到對方丟下那句話之後,並未再管他,而是徑自躍向了其他的船,向著港口的方向而去了。
喂,等等……
這人怎麼這麼不負責任的?方鴴一頭霧水,獵龍人也是魘爐生物?
可他應當怎麼操控這東西?他曾經不止一次試過怎麼讓獵龍人如何動起來,但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注入的魔力對於獵龍人那奇特的核心來說根本沒有任何反應。
星讓他切斷魘爐生物與魘爐之間的聯係,可切斷了聯係,又怎麼讓它動起來?何況他連怎麼注入魔力還摸不著頭腦。
方鴴下意識向那灰水晶之中注入了一些魔力,本來是抱著毫無希望的可能性,但沒想到下一刻,他瞪大眼睛發現奇跡誕生了。
那灰水晶一下亮了起來,魔力順著與水晶相連的管道與以太路之中流向這具構裝體的四肢百骸,卵狀物的正前方一下亮起了一團紅光。
那紅光他再眼熟也不過,那不與獵龍人是一模一樣的麼?
而也就在這一刻,方鴴忽然看到那水晶之中的一點發出無比強烈的光芒,並逐漸從中顯露出一層層淺紫色的法陣來。
那些法陣他也認得,正是那位船長口中的‘星芒’,方鴴不但認得,甚至還和塔塔小姐一起在這法陣的基礎上設計出了槍騎兵。
他像是福至心靈一樣,下意識將自己的精神力介入其中,並以一個念頭製止了那層層法陣的產生,讓水晶重新消寂了下去。
星讓他切斷魘爐生物與魘爐之間的聯係,應該就是說的這個吧?
可方鴴眼中卻閃過一絲迷惑,看著手中的構裝體不由呆了一下。
星難道是讓他直接操控這些‘魘爐生物’,那倒不是不可以,他在獵龍人身上已經實現過一次。
但這不是與‘星芒’法陣的本意背道而馳麼?他是找不到適合的介質,又沒辦法重新點亮獵龍人的魘爐核心,才不得不用這個笨法子。
但星好像已經成功改造了這枚灰水晶,怎麼還讓他用這麼落後的方法?直接利用星芒法陣它不好麼?
方鴴心念一動,意識到自己或許可以試一下,灰水晶可以接受他的指令輸入,那麼或許他可以掌控魘爐也不一定。
他輕輕將那東西放在了甲板上,然後放鬆了對於灰水晶的控製,下達了一個命令:
“轉一圈。”
那團紅光亮了起來,那東西靈巧地在方鴴麵前轉了一圈兒。
“咦,這是什麼?”天藍的聲音正有點驚異地從他身後傳來,“艾德哥哥,它是在跳舞麼?”
隻是方鴴完全沒有心思去回答她,隻是有些僵硬地回過頭來,看了我們的詩人小姐一眼。
“艾德哥哥……?”
倒把天藍嚇了一大跳。
不過方鴴好像注意力完全不在眼前一樣,心中正浮現出無數的問題……
這真是星芒法陣……
那麼獵龍人與它應當也是一類的構造物。
它們又與夏儘高塔之中的那些星辰又有什麼關係?
努美林精靈曾經遇上過……或者說創造了這些東西麼?
魘爐與魘類生物又有什麼關係?
方鴴滿肚子狐疑。
他一時間立在‘布裡格破浪者號’的甲板之上竟然有些呆住了。
……
“跳海,直接跳下去!”
霞月的目光掃過一側的棧橋,忽然靈機一動,高聲喊道。
影人從四麵八方圍了上來,其他所有方向都是死路一條,但唯獨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空海的方向。
其他人反應也很快,霞月一出聲他們便回過了神來,紛紛向著碼頭一側退去,那個地方疊著高聳的箱子,他們爬上箱子,然後縱身一躍,就向著空海之中跳去。
雖然他們中大多數都不是風元素適性,可現在哪裡還管得著這個,空港分為上下兩層,下層還有一些船正在緩緩離港,縱使從幾十米空海上落下去摔在這些船上也是一個半死,但總還有一線生機。
霞月倒數第二個爬了上去,才發現冰閃正在上麵等他摸,他雖是弗洛爾之裔的成員,但畢竟不是戰鬥職業。
冰閃伸手拉了對方一把,開口道:“你先還是我先?”
霞月看著對方,氣都喘不過來,但還是忍不住笑了下:“我是風元素適性。”
“靠,”冰閃臉一黑,氣得對他比了一個中指:“我和你們這些大公會的人聊不來。”
說罷,冰閃也不想再管對方,他等在這裡隻是想要看看對方需不需要自己搭一把手。兩人認識的時間雖不長,但冰閃對這個來自於弗洛爾之裔的煉金術士印象還算不錯。
霞月看著對方縱身一躍,向下方正在駛出航道的一條船上跳去,搖了搖頭,他沒告訴對方,自己是有風元素適性,但並不怎麼樣。
否則的話,他怎麼會選擇生活職業。
他回頭看了一眼,見影影憧憧的紫色火焰像是幽靈一樣向這個方向包圍了過來,不敢再猶豫,也跟著往前方踏出一步。
在空海之中下墜的感受十分奇特,他並不是完全垂直下落,看著眼前的景物急劇變化,風呼呼繚繞在耳邊。
富集的風元素對於普通人來說都具有相當的浮力,更不用說風元素適性者,對於前者來說有點像是一塊石頭墜向深海的感受,而對於後者來說大約與在大海之中漂浮無異。
而對於霞月來說則介於兩者之間,他在下墜,但並沒有想象之中那麼快速。他看著自己飄離棧橋,那些影人出現在那個方向——它們好像有些畏懼,遠遠看了這個方向一眼,又退了回去。
霞月這才鬆了一口氣,比起摔死,他更害怕落到那些東西手上,外麵關於那些影人的一些傳言,他也是有所耳聞的。
他像是大鳥一樣張開雙手,轉過身去,看著自己的同伴一個個落在下麵的船上,生死未知。還有一些運氣更差的,直接墜入了雲層之下,多半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不過還好,從戰鬥一開始,這裡的船上所有的複活聖像都處於開啟狀態,最多不過就是在船上複活而已。
霞月感到自己的下墜速度慢了下來,但也隻是相對而已,大約像是掛著一張開了個口子的滑翔傘的程度。他忽然感到一片陰影籠罩了自己,抬起頭來,才發現自己飛到了一艘船的正下方。
那船正揚起風帆,緩緩駛出港口,從他頭頂之上經過,船上的水手也看到了他,大聲叫喊著向他拋出了一卷軟梯。
但雙方的距離正在遠離,霞月用力撈了一下,但仍與之相錯好幾米而過。
他不由有些可惜地看了那個方向一眼,這麼墜落下去能不能落到下層港口之中某一條船上還不一定,但之前的確是一個最好的機會。
可惜他錯過了。
隻是他正這麼想的時候,忽然感到自己的身後被什麼東西托了一把,然後高高飛了起來。他看到自己的視線一下就超過了那條船,並在那些水手的驚呼聲之中,越來越近。
船的甲板就像是一下子倒扣了過來,天旋地轉,重重向他拍了過來,然後便是一陣劇痛,仿佛連知覺都有一刹那失去了。
然後霞月才在一陣猛烈的搖晃之中蘇醒過來,“他醒了!”“好像沒什麼大礙。”一眾水手圍在他身邊,七嘴八舌地說道。
“你們真是好樣的。”
“我們看到你們從棧橋上跳下來了。”
“船長讓我們向那個方向靠過去,可惜還是沒救下來幾個。”
霞月耳朵裡嗡嗡作響,他有些搖搖晃晃地推開其他人向著船舷的方向爬了過去,才終於看到之前是誰把自己救了起來。
那個方向上,一道人影與一台高大的構裝體落在了碼頭之上,霞月自己就是煉金術士,對於構裝體並不陌生,一眼就認出那是一台因罕茲四型。
龍騎士。
偽龍騎士也是龍騎士,其實它本來的含義也就是不是龍騎士的龍騎士,戰鬥工匠無法成為龍騎士,但戰鬥力並不會比真正的龍騎士差多少。
正是對方救了自己,霞月腦子裡還有些亂糟糟的,這邊竟然還有龍騎士,也不知道是不是工匠協會的人。
他看到那個龍騎士正麵向著從港口方向湧過來的那片紫色的幽靈,因罕茲四型舉起四臂,一道金色的焰光像是一束長矛一樣向著那個方向刺了過去。
熾金長矛直接從近到遠,一直延伸到視野的儘頭,近幾千米,從整個港口區的中央掃了過去。
它好像將碼頭一分為二,熊熊烈焰衝天而起,金色的光芒所過之處堆積的貨物、倉庫一片片坍塌了下去。
這就是龍騎士真正的力量。
而且這還是受過限製的力量。
他們一籌莫展的那支幽靈大軍,也被這道烈焰之牆所一時阻斷,隻不過這個時候,另一邊的城衛軍與灰騎士終於攻入了港口之內——
一片灰色與黑色的潮水,正從那個方向湧入碼頭之上,防線已經完全崩塌了,銀林之矛的人、銀色維斯蘭的人正沿著棧橋後撤。
他們速度很快,但灰黑色的潮水很快從後麵追了上來,而銀色維斯蘭與銀林之矛的人也相當機警,紛紛向著棧橋兩側跳了下去。
不過對方可沒有霞月他們這麼難看,他們像是在空中遊泳一樣,向著這個方向靠了過來。
附近的船丟下了小艇,銀色維斯蘭的人爬上小艇,然後手槳並用向著遠離棧橋的方向劃了過去。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已經逃離,還是有一些人落入了包圍之中,隻是很快港口上便升起一道道白光。
霞月根據白光升起的速度,便能得知剩下的人的結果。
他們應當沒落在對方手上,因為他能理解這些人的心態,和他們一樣,何況那是銀色維斯蘭的人,他們應當更加心高氣傲。
怎麼可能向敵人投降。
“撤退的命令已經下達了,我們是最後一批離開港口的船。”
水手們走過來對他說道。
“你們運氣好,在最後撤了回來,但其他人應該就沒這麼幸運了。”
霞月心有餘悸地點了點頭,看到這一幕哪裡還不知道自己是撿回了一條命,隻是不知道冰閃與其他人怎麼樣了。
他看著港口區的方向,眉頭不由深深地皺了起來:“怎麼古拉港內會有這麼多影人?”
但沒人能回答他這個問題,水手們同樣麵色凝重地看著這一幕:“鴉爪聖殿的人果然說了謊,他們那個結界根本沒用……”
“但還好,”霞月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我們逃出來了。”
隻是他話音剛落,忽然一道明亮的青色光束穿過他頭頂的桅杆之上。
那光束幾乎是差之毫厘地與這艘船交錯而過,但卻擊中了不遠處另一艘正在離港的風船,就在霞月的麵前,那船忽然爆炸出一團明亮的閃光。
然後在那閃光之中,四分五裂,轟然瓦解了。
霞月目瞪口呆地回過頭去,看向港口之外,在那裡,懸浮在那個漆黑的風暴眼之下的那艘最為奇特的風艦上,黯淡的翠色光輝正在一點點散去。
但更多的,如同星星點點的光芒一樣的翠色的光斑,正從那旗艦之外的其他風船上,彙聚起來。
接著他聽到一個有些焦急的聲音從公共的通訊頻道之中傳來:
“所有船準備下降高度,來不及離開古拉港了,在對方下一輪攻擊抵達之前,我們直接進入雲層下方。”
“跟好布裡格破浪者號,我們會在最前麵帶路,所有船都準備轉向,規避攻擊。”
那個話音剛落,霞月便感到一陣巨震傳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