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眼中帶著極端忿恨的色彩,烈焰從他眼與口中,戰袍與鬥篷之下,以及每一寸皮膚下席卷而出。他張開口,發出一聲直透靈魂的尖嘯,升騰的火焰在他身後構成一雙利爪,挾著迫人的高溫向星一爪揮去。
“影人!”
塵月公會的人捂著耳朵,難受得低下頭去。
星臉上的神色沒有半點變化,舉劍一擋,但實體的刀刃分不開火焰,焰流依舊從兩邊向他席卷而來。
星隻得側身一讓,讓那隻爪子從自己身前一掃而過,在他胸口留下三道灼痕,露出下麵的鏈甲來。
那烈焰尾隨而至,星又連擋三劍,但仍為對方從自己身側掠過,火焰擊中他右手,將那裡大衣衣袖化為灰燼,黑色的粉末隨風而逝。
隻是那人還沒來得及高興,便看到黑色的粉塵之下露出的一雙構裝臂鎧,那臂鎧緊握著利劍,劍刃在火中變得赤紅,幾乎要熔化了一般,正一劍向它刺來。
毫不意外地,劍刃刺穿那人火焰狀的軀體,但幾乎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傷害。隻是星這一刻忽然鬆開劍,右手臂鎧之中忽然綻放出一團湛青的光輝來。
那光輝穿透了火人的身體,讓它發出一聲歇斯底裡的尖叫,似乎恐懼得連形體都無法穩定起來。
隻是尖叫聲像是一陣指甲刮擦黑板的尖利音調,除了讓人頭暈目眩之外聽不出任何意義。
而這時星左手拔出另一把劍來,同時向前一刺。
火焰吞沒了他的左手,但劍也刺中了對方的小腹——那人此刻已經完全化為了火焰的形態,然而劍還是如同擊中了實體——劍刃所及之處,火焰分開,露出一層精神狀的外殼來。
那團火焰之中的尖叫聲化為了淒厲而痛苦的厲喊,幾乎一下子潰散得不成人形,慌不擇路地向外場逃去。
它的目標起先是月塵的其他成員。
隻是灰臨對此早有警惕,立刻取下長戟來握在手中。那潰散的火焰似乎對於對方有些忌憚,又一轉方向向立在另一側人撲去。
它這一轉向,剩下在他身前的也隻剩下兩人而已。
一個是希爾薇德,一個是方鴴。
方鴴剛才還看到那團火焰向著月塵一邊卷了過去,但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就看到對方向自己直撲了過來。
不過他還是幾乎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擋在了自己的艦務官小姐之前。
“你自找的!”
一個陰沉沉的,仿佛帶著無儘負麵情緒的聲音正縈繞在他的腦海之中,那個尖利的聲音幾乎刺得人腦仁子生痛。
黑暗如同潮水一樣填滿了他的視野。
他好像一下陷入一個無儘漆黑的世界之中,在那個世界的中央,隻剩下兩團如同星雲一樣的,紫色的目光。
隻是那個冰冷的聲音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忽然變了一個驚恐的聲調:“等等,這是什麼!?”
“她是從哪裡來的!?”
“她怎麼會與你簽訂契約!?”
“不,你不要過來啊!”
“啊——!!”
方鴴還沒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一雙火焰狀的小拳頭,就一拳將那個漆黑的世界搗了一個洞。
黑暗像是坍塌的玻璃一樣崩裂開來,在純粹的精神世界的光芒映照之下,自己乖女兒的身形正出現在那個崩塌的世界之後,尖牙利爪地撲將上來,露出白生生的小犬牙,一口咬在了那團紫色的烈焰之上。
她搖晃著火焰狀的小尾巴,三下五除二將那團紫色的火焰拆了個一乾二淨。
方鴴眼中的陰影正在消退,那個尖厲的聲音像是逐漸遠去了,然後他才看到一雙湛藍如淺海一樣的眸子,正帶著溫柔與擔憂的目光看著自己。
以及遠遠近近的,落在自己身上的每一道帶著驚愕與敬畏的目光,與在這些目光之中走過來的星。
“剛才發生了什麼?”
方鴴有些茫然地向自己的艦務官小姐問道。
希爾薇德笑著搖了搖頭,她實在很難和他形容那一幕,當那團火焰席卷向他時,他身上浮現出了一前一後兩道虛影。
但大多數人都忽略了第二道,那是一個渾身包裹在火焰之中的挺拔少女,艦務官小姐隻能從那雙犄角之中大致認出妮妮的一些影子。
隻是第二道影子完全掩蓋在了第一道虛影之下,那白金色的聖像,與手中的金陽巨劍,幾乎像極了傳聞之中的那個東西:
“白騎士。”
“什麼?”方鴴吃了一驚:“我怎麼把那東西從笛卡的夢境之中帶出來了,那不是精神世界之中構造的產物麼?塔塔小姐她知道是發生了什麼麼?”
希爾薇德搖搖頭:“塔塔小姐也不太清楚。”
方鴴一下皺起了眉頭,他以為伊斯塔尼一戰之後,那銀沙之海中所發生過的一切都早已成為了過去。
在笛卡神國之中的戰鬥,一切都好像是一個夢,他在夢中所擁有過的力量,當然也早就隨著那個夢境的支離瓦解,飄逝如風了。
但那個夢帶來的影響,似乎遠比他想象中來得更深,他在那個夢境之中所經曆的戰鬥,究竟在他身上留下了什麼東西?
他是從那場戰鬥之後得到了一張設計圖沒錯,可那設計圖就像是他係統之中一個單純的詞條一樣,他甚至無法將之點開。
它就在那個地方,但又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
他以為自己是從塔塔小姐的記憶之中所受到的影響,那兩台原型龍騎士的設計圖本就存在於自己的龍魂小姐所守護的銀之塔的大圖書館之中。
但塔塔小姐的記憶並未完全複原,因此他也隻能知曉有這麼一張設計圖,但並無法查看其具體細節。
可今天所經曆的一切,似乎說明這其中的秘密遠不止於此。
夢中所經曆的一切,怎麼會在現實之中顯現?雖然隻是一道虛影,但這說明現實的法則已經受到了某種他所未知的力量的影響。
他原本以為塔塔小姐身上最大的秘密,就是她身為銀之塔工匠們所創造的七位妖精龍魂的一位。
但從不久之前弗拉格與眾星與月議會的術士們對於她的態度來看,還有眼下所發生的這一切來看,她身上所隱藏的秘密似乎遠不止於此。
方鴴不由有些好奇,自己的龍魂小姐的來曆究竟是什麼,可惜妖精小姐記憶受限——兩人心靈相連,她不知道的,他自然也不知曉。
不過眼下似乎形成了另一層誤會——
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乎已經認定了自己龍騎士的身份——他不僅僅有龍魂,眼下連龍騎士都有了。
雖然那龍騎士隻有一個虛影,可這不也是在第一世界麼,龍騎士在第一世界的力量本就受到壓製不是麼?
月塵公會的精英成員此刻看他的目光,已經完全彆有一番意味,若之前還隻是等同看待,而此刻已經有一些看怪物的目光了。
是的,不是什麼傳奇的新人。
也不是什麼明日新星。
而是怪物。
一年龍騎士。
他來到這個世界才一年多一點時間,就已經是一位龍騎士了,艾塔黎亞的曆史上有這樣的先例麼?
關鍵是他媽的這還是一個沒有公會所屬的新人,他的龍魂與龍騎士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而其他人,就算是年輕有為如Basalt,其龍騎士的資格也是從月塵的上一代龍騎士繼承的。一想到這一點,也難怪其他人會想要罵臟話。
不過這當然是一個誤會,方鴴的確是有龍魂沒錯,可這個龍魂的來曆認真來說與他沒什麼關係,而是有人送給他的。
而且若非機緣巧合遇上了零式水晶,他也不可能成為什麼龍騎士。
至於龍騎士構裝,那就更加不可能存在了,除非把七海旅人號算上,才勉勉強強夠得上一個邊。
但事實上七海旅人號距離真正的妖精龍騎士,大約還差十個主構裝體的差距。
但這樣的誤會無法解釋,他總不能說我其實不是什麼龍騎士,而是妖精龍騎士,因此自然不可能有什麼傳統意義上的龍騎士構裝。
何況若旁人誤以為他是普通龍騎士,說不定還更好隱藏他與塔塔小姐的另一側身份。
隻是接下來的麻煩也會因此而不會少就是了。
不過方鴴想到的卻是另一件事,他想到了塔塔小姐的來曆:“對了——那枚水晶匕首不是彌雅小姐送給自己的麼?”
“或許彌雅會知道塔塔小姐的來曆?”
他將這件事壓在心中,打定主意等此間事了,一定要再聯係上彌雅小姐,準備好好向對方詢問一下這件事。
但彌雅小姐一貫行蹤不定,他甚至都不知道對方在執行什麼任務,有時候對方會像是消失了一樣,一連幾個月都不回任何消息。
那位人們口中的海之魔女,好像隻有主動想到他的時候,他才能勉強聯係得上對方。
方鴴正有些走神地思考著這件事,忽然感到眼前一暗,一道高大的人影擋在了他的麵前。
方鴴有些意外地抬起頭,正看到星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自己一番,對方默默抿著嘴唇,好半晌才看著他丟下一句話來:“真是個怪物。”
他轉過身去,忽然低聲說道:“沒想到學者和晨露會有你這麼一個兒子,我猜他們若是還活著,一定會感到挺有意思的,這其中尤其是你母親。”
方鴴起先還沒聽清楚。
但聽到最後那句話的時候,就像是一道落雷正正好好劈在了他身上,讓他渾身發緊,過了好一陣子才如同被刺了一下一樣問道:“你、你說什麼?”
他聲音都有些發顫。
星再回過頭看了看他,像是對他的這個反應早有預料:“你上次問過我是誰,但我沒有回答你。不過絲卡佩聯係上了我,她查到了你的身份,讓我保護好你。”
“絲卡佩小姐!”
方鴴感到自己幾乎快要發不出聲音來了,他終於知道星所說的,那個自己所要感謝的人是誰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那個人會是絲卡佩小姐,但當這個名字從星口中說出之時,他心中卻有一種理所當然之感。
原來如此——
兩個黎明之星,果然是有淵源的。那些他一直以來所猜測與懷疑的,不過在這一刻化為了現實。
無數紛雜的思緒從方鴴心中湧出,他張了張口,但忽然感到一隻手握住了自己,回頭一看,卻是希爾薇德堅定與鼓勵的目光。
那明亮的眸子像是落在了他心靈深處,才總算讓他從那渾身發緊的束縛之中脫離出來,方鴴吸了一口氣問道:“星團長,你認識我父母,他們真的也是選召者?”
“他們隻是普普通通的選召者,和你見過的大多數選召者沒什麼不同,這沒什麼好隱瞞的。你父親的ID叫做旅人,你母親的ID叫做晨露,他們曾經都是我的團員。”
星搖了搖頭,眼中流露出追憶的目光:“你如果對你父母在艾塔黎亞的經曆有興趣,有時間可以和我聊一下,不過那些經曆可能在你聽來有些普通,甚至乏味。他們甚至比不上你,當然了,能在經曆上比得上你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可能不多了。”
方鴴聽出對方語氣之中潛藏的欣賞之意,連忙點了點頭,他當然願意了,那可是他的父母。
雖然舅舅與舅媽很少提起關於他父母的事情,雖然關於六歲之前的一切已經相當遙遠,雖然甚至連對方的音容笑貌都在自己的記憶之中變得模糊起來。
可流淌於血脈之中,那給予他生命之人,給予他名字的人,那兩個溫柔的人影,卻永遠也不可能從他的心靈之中抹去。
方鴴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發澀,忍不住彆過頭去,用手擦拭了一下。
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貓頭鷹,蝸牛,猛禽,Age,藥劑師,大盾,遠行者與旅人這些自己耳熟能詳的ID之中,會有一個屬於自己的至親之人。
自己的父親。
旅人,那個翻譯了石板之人,原來是他的父親親手翻譯了淵海石板。
所以那本手抄的圖冊,那本與大公主殿下母後所留下的日記一模一樣的筆記,它為什麼會出現在舅舅的書房之中,一切都順理成章了。
自己的父母原來也是黎明之星的一員,而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站,竟然也正是絲卡佩與魁洛德先生的黎明之星。
那種沉澱於時光之中冥冥的巧合,讓他內心之中不由升起了一種微妙的感覺,就像是兩道無形的目光,正從這個世界的背後,默默地注視著他。
“絲卡佩小姐,”方鴴聲音有些沙啞地問道:“她還好麼?”
“她很好,”星答道:“那丫頭正活蹦亂跳的,而且說不定不久之後你甚至能看到她。”
“我……我能看到絲卡佩小姐?”
方鴴大大地楞了一下,絲卡佩小姐不是已經離開艾塔黎亞了麼,一旦人們以選召者的身份離開這個世界,星輝消逝之後,甚至不能以觀光客的身份再一次返回。
而這也正是選召者的悲哀,但星怎麼說他不久之後會看到對方,他暫時也沒有要返回星門那一邊的計劃啊?
星點了點頭,但並不打算在這個話題之上糾纏下去:“到時候你就明白了,不過眼下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他走到方鴴身邊,彎腰從地上撿起一件東西,那是一枚頗為漂亮的水晶,晶瑩剔透,內裡似乎透著一絲黯淡的焰色。
“暗影之焰,漂亮麼?這是影人從這個世界之上消逝之後留下的唯一東西,”星拿起那水晶說道:“你所看到的火焰,其實是星輝的光芒,它們的來曆,那位牧首隻告訴了你們一部分,當然,有些東西他本身可能也不知道。”
“這個世界的來曆,”星搖了搖頭:“可能比你想象之中要複雜得多。”
方鴴聽得有些雲裡霧裡。
而那邊灰臨與月塵的人也走了過來,不過星與方鴴的交談幾乎隻在兩人之間,並未讓外人聽去。
而對方此刻正顯得有些無所適從,其實也沒什麼心思在意這邊。
月塵一行人方才才與方鴴等人是對立的身份,但眼下雙方似乎又站在了一起,雖然不說尷尬,但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更關鍵的是眾人看著星手中的焰色水晶,不由有些沉默。
“……那枚水晶,”最後還是由灰臨站了出來,打破了沉默,“請問剛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想這小家夥已經說得夠清楚了,那些東西早就潛伏在你們之中了,”星淡淡地答道:“你們高層,你們內部,在眼下這個當口,誰都不值得信任。”
“可我們是選召者……”
“選召者又如何?”星反問一句。
眾人不由啞口無言。
大多數人並不認識方才的那人,但這些人中總有幾個來自於其他分會的成員,甚至是原本來自於同一個青訓營的人。
“我、我好像認識他,”其中一個人結結巴巴地說道:“他不是混進來的,我在青訓營還見過他。”
“那怎麼可能……?”
但如何不可能?
事實就發生在他們麵前。
所有人包括灰臨在內臉色都有些難看,就和方鴴第一次聽到類似的消息時的反應一模一樣,大多數人第一時間都不敢去相信這裡麵隱含的信息究竟是什麼?
但經曆了這麼多之後,方鴴再聽到這一切反而顯得有些淡定,甚至連紅葉與小空幾人表現得都要比月塵的人好得多。
方鴴看向一邊,隻見星同樣沉默與鎮定。
對方正看向這些人,開口道:“清理了這個麻煩,城衛軍馬上要過來了,你們是留在這裡,還是跟我們走?”
月塵的人麵麵相覷,巨大的現實衝擊令他們一時間有點舉棋不定,理智告訴他們眼前這一切絕不可能發生,但事實就是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個影人是從他們之間誕生的。
隻有灰臨最先鎮定下來,看了看星與方鴴,然後點了點頭:
“我選擇相信五號征召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