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峽複雜的地形會為我們提供掩護,而來自陸地上的土元素反應也會遮蓋七海旅人號的風元素擾動,在這裡我們其實比在空海上反而要安全。”
“但希爾薇德小姐,我們要怎麼離開這個地方?”
“恐怕我們得換一條路線了,各位,他們應該已經封鎖了諾格尼絲的外海。”
在明暗不定的燈火的光芒下,希爾薇德蔥白的指尖正從厚厚的羊皮紙地圖上向北劃出一條線來,“但我們可以沿著大裂穀向北,穿過奧貝濕地,深入舊世之梯山脈之中——”
眾人不由沉默下來。
白晝的兩場戰鬥他們雖然打贏了,但後一場隻能說是險勝。
以七海旅人號的體量,是很難這麼一路戰鬥下去的。
而且補給也是個麻煩。
但深入內陸,真的安全麼?
方鴴看著地圖猶豫了一下,舊世之梯山脈西起諾格尼絲,東抵卡-翠蘭海峽,是埃爾德隆高原分支出的第一支脈,其北麵的險峻峭壁是考林—伊休裡安南境的儘頭,南麵的阻擋著從灰鯨群島而來的暖濕氣流,降雨形成這片大陸上最繁茂的雨林地區——阿蘇卡,蜥人一族的故鄉之一。
這條路線地形錯綜複雜,利於藏身,但它的險峻遠非他們曾經道過的窟底山脈、赤紅山脈可比。這片山脈之中孕育了這座大陸上的第二與第三高峰,其上終年冰雪不化,凜冽冰風環繞,他很懷疑以七海旅人號小小的體量能否穿過那片地區。
“雖然危險,但一方麵來說也更安全,更重要的是我們也隻能如此一試,七海旅人號目前情況不容樂觀,必須找一個地方停下來修整。”
希爾薇德的聲音很安靜,“恐怕隻有這條路線上我們能找到適合的藏身之處。”
眾人正討論之間,愛麗莎忽然推門走了進來。
她看了看其他人,最終目光落在方鴴身上,開口道:“團長,這裡有一段通訊請求,它是來自於……”
“……奧倫澤那個和我們接觸過一次的公會。”
方鴴微微一怔,才記起那個公會來。
他們當時在對方手上買了一批土源晶,後來又經曆了一些波折,本來眼看著要把土源晶拿到手上,但沒想到出了那檔子事情。
那之後七海旅團一直疲於奔命,也無心顧及其他,再加上交易雖然口頭達成,但雙方實際都沒拿出真金白銀,所以也不了了之。
不過對方這會兒主動聯係他們是什麼情況?
他第一時間想到這會不會是一個陷阱。
隻是也不太像,這明目張膽的陷阱誰會相信?
“是那個叫藝術之爭的公會?”
愛麗莎輕輕點了點頭。
空戰甲板改造成的會議廳內一時間靜了下來,座位上的每個人都顯得有些意外,其中更不乏有人表達了反對意見。
比如帕帕拉爾人,“我看不必理會他們,這多半是個陷阱,明知道我們現在是通緝犯還跑來主動聯係,能安什麼好心?”
“你才是通緝犯。”天藍不樂意了,拍著桌子說道:“不會說話就少說兩句。”
方鴴問道:“他們是什麼意思?”
“好像是那批土源晶有關的,團長。”
難道這些人還想把土源晶賣給他們,還是說想趁機敲詐他們一筆?
他想了一下,對於那批土源晶有點心動,決定不妨聽聽對方怎麼說。
反正無論什麼陷阱,聽一聽總不會少塊肉
而且這要真是陷阱,他說不定還可以反過來刺探一下對方的情報。
於是在他的示意下,愛麗莎將通訊水晶拿了過來。
她將水晶擦亮之後,在閃爍的紅光中,一個聲音響了起來:“請問,是艾德團長麼?”
那個聲音顯得有點猶豫,聽起來像是一個年輕人的聲音,不過這也不奇怪,選召者大多年輕。
對麵還傳來呼嘯的風聲,不像是在某棟建築之中,倒像是在荒野之外。
方鴴沉默了片刻,答道:“我是,請問有什麼事?”
“……是關於那些土源晶的,請問艾德團長還有心要這些東西麼?”
方鴴微微楞了一下,“你們還打算把這些土源晶賣給我們?”
他停了停,“但這似乎沒什麼必要吧,還是說你們認為我們會為此出更高的價錢?”
那邊卻答道:“艾德團長,你誤會了,我們並沒打算把土源晶高價買給你們。”
“那你們的意思是?”
“我們想請你們幫一個忙,以這些土源晶作為報酬。”
方鴴當即沉默下來。
他本能感到這是一個陷阱,哪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但他正沉吟間,對方又開了口:“艾德團長,你還記得西裡安先生麼?”
好像生怕他們不明白,那個年輕人又補充了一句,“就是那天來和你們談判的那位先生。”
方鴴當然記得那個人。
當時對方代表藝術之爭來與他們談判,並在那場談判之中,他們想辦法揭穿了那個叫圖斯的內鬼的把戲。
他對這個西裡安先生印象還頗深,對方嚴肅恪守,談吐有理有節,是個原住民。在那場談判之中要不是對方的始終保持理智,他們要扭轉不利的局麵還沒那麼容易。
他點了點頭,“記得,怎麼了?”
“當天與你們談判之後,後來又出了那些事情,於是圖斯那家夥也搖身一變,成了試圖幫助弗洛爾之裔的人抓出你們把柄的線人,”年輕人徐徐道來,“他和弗洛爾之裔的聯絡,在那份通緝令下自然也成為合理合法的事情,而反過來,西裡安先生在他的汙蔑之下卻成為了你們的幫凶與內線。”
方鴴聽得有些好笑,這證據確鑿的事情,隻有傻子才會相信這樣的說辭。
“所以你們真是這麼認為的?”
“我們怎麼認為不重要,但奧倫澤的執政官接受了這個說法。”
“所以?”
“他們將西裡安先生抓了起來……”
方鴴皺了皺眉頭,“我猜是海林商會出來為那位圖斯先生作證了?”
“如你所想,艾德團長。”
方鴴這下子全明白了,不由從鼻子裡哼出了一聲。
弗洛爾之裔應該是為了保住自己人,畢竟這件事對他們來說就是順手為之。
但以圖斯那家夥當時那個秉性,反過來反咬西裡安一口倒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但海林商會一手遮天,那執政官竟然也就信了。
這種傲慢與是非不分的做法隻讓他有些惡心,但他搖了搖頭:
“你們想讓我們幫忙把人救出來?但首先這是你們藝術之爭自己的事情,其次我也沒這個能耐。”
開什麼玩笑,這件事雖然是和他們有點關係。但西裡安是為了自己公會的利益才會得罪那個小人。
藝術之爭自己不想辦法為自己人洗清汙名,反而寄希望於他們身上?
為了價值幾百萬裡塞爾的土源晶,再去闖龍潭虎穴一次?
方鴴甚至都懷疑對方是用這個蹩腳的借口來把他們騙回去了。
土源晶與七海旅人號相比孰輕孰重,他還是分的清楚的。
但對方沉默了片刻,才有些艱難地說道:“……抱歉,我們知道這有些不合情理,事實上我們也沒想過這麼異想天開的事情。”
那邊停了下,“我們想拜托艾德團長幫忙的,是另一件事情……”
方鴴怔了下。
那邊繼續說了下去,“你說得沒錯,我們知道這本應該是公會的事情,西裡安先生為了公會付出這麼多,我們理應當為他據理力爭。可圖斯一口咬定西裡安先生傾向於與你們交易不放,會長不願意因此得罪原住民掌權者,更不用說還有聯盟與弗洛爾之裔,最重要的是,西裡安先生在他看來隻是一個原住民而已。”
“沒有公會的支持,眼下我們實在無力保護西裡安先生,但他還有一個女兒,我們護送貝季小姐從城中逃了出來,可她眼下也同樣被通緝之中……我們實在想不出什麼地方可以讓她容身……”
“你們?”
那邊傳來一聲苦笑:“好吧,艾德團長,其實我們代表不了藝術之爭公會。土源晶是我們從公會偷出來的,這是我們幾個平日裡與西裡安先生關係還不錯的朋友們一起決定的,把貝季小姐送出來,而西裡安先生手上正好還留有你們的通訊號碼,於是我們找到他,再通過她找到你們……”
方鴴這才明白前因後果。
雖然原住民與選召者之間存在友誼這樣的事情,在當下這個年代已經見怪不怪。
七海旅人號上就有很多原住民,大貓人、艾緹拉小姐、巴金斯、帕沙、謝絲塔與大家都相處融洽。
更不用說他和希爾薇德之間的關係。
但在與個人利益衝突的時候,願仍意為了朋友挺身而出,卻依然是難能可貴的品質。
不要說在原住民與選召者之間,就是選召者與選召者之間也並不見得每人都是如此。
如果對方說的是真的,方鴴還挺佩服這些人的選擇。
可這並不能說明什麼。
他想了一下,才問道:
“所以,你們是想讓我們來庇護這位小姐?”
“是的。”
方鴴心中不由有些離奇,他怎麼也沒想到這件事還會有這樣的後續發展。他們與對方也不過有一次接觸,與那位西裡安先生更是隻有一麵之緣而已。
但仔細想想,他們好像還真是對方的最佳選擇。
若說此刻諾格尼絲有什麼人可以把這位小姐帶去安全的所在,他們的確是最可靠的人選。
畢竟他們自身也在被通緝之中,不可能向考林王室,也不可能向弗洛爾之裔的人妥協。
但問題是——
對方能相信他們,他們又怎麼能相信這不是一個陷阱呢?
雖然土源晶作為報酬,聽來倒是蠻香的。
但這個時候,希爾薇德忽然開了口:“你們偷出了多少土源晶,全部?”
她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尤其是方鴴,在他印象當中,貴族小姐不是一個會輕易相信他人的人。
更不會輕易去冒險——
那邊猶豫著答道:
“很抱歉,沒有,大約隻有原本約定好和你們交易的三分之一。”
半噸土源晶的三分之一,雖然比原本少了不少,但也價值百萬裡塞爾以上了。
關鍵是,對於當下的七海旅團來說,這是有錢都很難買到的東西。
希爾薇德顯得跟冷靜:“但你們要怎麼證明,所說的一切是真的?”
那邊不由沉默了下來。
他們也是一時情急才想出這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但正如希爾薇德所言,他們並沒有辦法證明自己所說的就是真的。
不過艦務官小姐笑了一下,“要是你們有辦法的話,我倒是有一個辦法。”
對方有些急切地問道:“什麼辦法?”
“這很簡單。”
……
七海旅人號正靜靜地停泊在黑暗之中。
帆已經降下,隻留下兩根光禿禿的桅杆伸向天空。
船身之上布滿了連日來戰鬥留下的累累傷痕,一發炮彈甚至擊穿了艦艏,在那裡留下一塊臨時修補的痕跡。
船舷缺了不少地方,艉樓與桅杆也各有損傷。
正如希爾薇德所言,七海旅人號在之前的戰鬥中——尤其是與長堤號的戰鬥中自身的損失也很嚴重。
若是不停下來檢修的話,隻怕後麵的戰鬥會難以為繼。
好在船上原本就備有材料,隻要不是龍骨受損或者妖精之心的問題,基本上一兩天的功夫就可以整修完畢。
不說恢複一新,但七八成新是沒有問題的。
但前提是,他們能找到一個合適的藏身之處。
抓捕他們的人在後麵追得很緊,這幾天以來他們有好幾次與對方錯身而過,差一點就為那些人發現。全靠著七海旅人號自身體量小,與空峽錯綜複雜的地形掩護,才堪堪避過對方的眼線。
但幾天下來他們幾乎沒什麼停下來休整的時間,往往能借著暮色停泊幾個小時已是極限。
這點時間不要說修船,就是日常維護也十分緊迫——
忙了一整天之後,方鴴才總算找出一點空閒時間來。他趴在船舷上,看著不遠處一片同樣竦峙於幽暗之中的峭壁。
空海之上並不是每一處都是適合於飛翼船駐泊,尤其是曲折複雜的空峽之內。
但好在七海旅人號隻是一條小船,才可以藏身於這狹窄的洞窟之內,借著夜色,大約能停留幾個鐘頭,又得在天亮之前提前離開。
這已經是他們與藝術之爭的人聯絡的三天之後。
半周以來七海旅人號已經深入了大裂穀,循著空峽向北行駛,裂穀沿岸已經是茂密的雨林深處。
他回過頭問道:“你說他們會不會來,希爾薇德?”
大家都在休息,甲板上此刻也隻剩下他和希爾薇德兩人而已。
希爾薇德笑了笑,“不知道。”
方鴴有點意外地看著她,艦務官小姐當時力排眾議,一口答應下來與那些人聯絡的辦法,他還以為對方早已胸有成竹呢。
“彆擔心,該來的總會來,”希爾薇德笑了笑之後,輕聲說,“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我們可以把那位小姐送到凱蘭奧,通緝她的隻是奧倫澤的執政官,到了那裡她就安全了,至於那之後那些人怎麼安排她就不關我們的事了。”
“凱蘭奧,我好像聽說過那個地方。”
“越過皮裡耶德山,舊世之梯的第二高峰,那之後就是凱蘭奧。那裡是王國的邊陲,如果他們想的話,甚至可以前往阿蘇卡。”
希爾薇德回過頭來,看著他淺淺一笑,“如果僅僅是送人一程的話,這張船票還是相當昂貴的。”
方鴴心想接近兩百公斤的土源晶,能不昂貴麼。
這可不是土係晶石,那玩意兒都是按噸計算的,就好比於金屬與貴金屬的差距。
他明白希爾薇德的打算,前提是安全的話,這筆賣賣的確不虧。
他其實還明白更深一層的意思,這些土源晶也隻有自己用得上而已,要是其他人,她可能未必會冒這個險。
但問題是,她究竟是怎麼確定這件事是真的?
他正想提這個問題,但正是這個時候,遠處黑暗中忽然銀光微微一閃。
“我們的客人到了。”
希爾薇德看著那道銀光,這時輕輕開口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