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菲法,這個名字……算是王妃嫁入佩內洛普王室之前的名字,伊斯塔尼亞的女性,往往會在出嫁前後有兩個名字——一個屬於自己的家族,一個則屬於丈夫的家族。”
“而那位沙之王為了紀念自己的妻子,才將這個名字給了自己的第二個女兒。”
一時間諸多想法在方鴴腦海之中沉浮不定,紛紛擾擾,猶如斷片的畫麵。
他像是在萬千頭緒之中抓住了那唯一的閃光,一個想法在心中油然而生,向前一步,張開問道:“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
中年人此時站定在一扇門前,用手撩開門簾,示意方鴴走進去。方鴴微微一怔,試探著向裡麵看去,但外麵光線明亮,門後黑洞洞一片——他猶豫了一下,終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才抬步步入其中。
瞳孔漸漸適應了光線的改變之後,他才看清了屋內的環境,或者不如說,在自己麵前的人。“我們又見麵了,上一次你請我喝酒,這一次我也請你喝同樣的酒吧。”那個男人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沙漠之中的血之酒,醇美而醉人——”
“是你……德蘭?”
“是我,重新認識一下,德蘭-伊格-艾默伊本,”男人笑著說道:“一名名不見經傳宮廷術士。”
他眼中的閃光,早已不複在監獄之中時的消沉。
在黑暗的環境之中,熠熠生輝。
……
卡珊宮內,魯伯特公主默默地聽完帕帕拉爾人的講述。
“所以你是帕克,也是帕帕莫女士,可以給我看一下你的腰帶麼?”
“這該死的腰帶,”帕克尖聲咒罵了一句,然後掀起長袍,露出那條腰帶,“就是它,你要是不信的話,我可以把它取下來。”
“不必了。”
公主殿下止住他的動作。
她在宮殿之中來回走了兩步,腦子裡思索著小矮人之前所說的那些話,然後她回過頭看,用沉沉的目光看著帕帕拉爾人,問道:“你說的那些話,我就當作是真的。但在那之前,我想要見一下艾德先生,可以麼?”
帕克一下愣住了。
“怎麼了?”
“那個……團長沒和我說,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那你前去通知他?”
“他讓我待在你身邊,保護你的安全。”
“我的安全?”公主微微一怔,憂慮之色又浮上她眉頭,但她很快冷靜了下來:“好吧,我明白了,你就呆在這裡。”
“怎麼?”
魯伯特公主輕聲答道:“他既然讓你呆在這裡,一定會很快來見我。”
……
“十年之前,我是佩內洛普王室一名普普通通的宮廷煉金術士。當然出身於艾默伊本家族,給予了我更多的晉升機會,就像是信任我的兄長一樣,沙之王巴巴爾坦也像是信任兄弟一樣信任我。”
“我被指派給王妃專人負責,並成為她的守護騎士。與我一並的,還有七個人,但他們都在那場災難之中一起死去,隻有我,因為隻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煉金術士,才得以僥幸幸存下來。”
“這十年來,我一直沒有放棄調查當年那件事情的真相。而為了保護我,我兄長才會把我關押在那個地方,事實上當年那場事件的參與者,可能還少有人知道我還活著,隻是托了他們的福,一直沒有離開那陰暗的地下而已。”
“我叫德蘭-伊格-艾默伊本,可以算是拉瓦莉那小丫頭的叔叔,這就是我的故事,”男人灑脫一笑:“年輕人,很多人以為王妃的遇襲事件是一次複仇,是對於佩內洛普王室的報複。但事情本沒有那麼簡單,一切不僅僅因為那本筆記,還要從幻之園說起。”
“幻之園?”
德蘭從懷裡掏出一把水晶碎片,放在桌子上。
那些如碎裂的玻璃一樣的碎片,在黑暗之中散發著淡淡的幽光。
方鴴一眼便認出了它們的身份:“這是,翡翠之星的碎片?”
德安和中年人沒有開口,由於兩人早已知曉‘達烏德’號上的事情,因此對於方鴴此刻認出翡翠之星,其實也並不太意外。
“那石板上記錄了聖物的秘密,包括它們的來曆,”過了一會,後者才答道:“四聖物皆是由精靈所鑄——海林王冠,晨光聖劍,真理之手與永恒徽記。雖然裡麵的確有眾神之力,崇山之神將神力注入了海林王冠與晨光聖劍之中,真理之手則得安吉那加護,永恒徽記之艾梅雅的許意之物,但它們的鑄造者,的確都是努美林精靈的大師無誤。”
“傳說之中,聖物之內有一種特殊的力量,名之為蒼之輝,創生之力。這種力量更像是更加本質的星輝,它甚至比神力還要高一層次,而這正是四聖物之所以世所罕見的原因。”
“正因為比神力還要高一層次,因此這種力量自然不是來源有三位歐林眾神,你猜它們是來自於何方?”
方鴴聽到‘蒼之輝’三個字時,整個人就是一個激靈,差點以為自己無意之中暴露了什麼。但看麵前德蘭與那個中年人的表情,才意識到並不是自己無意之間走漏了消息,而是兩人本來就清楚這一點。
他不由自主地集中注意力,但聽到這個問題時,還是不由自主搖了搖頭。連卡拉圖和唐德都不知道‘蒼之輝’的確切來曆,他又何德何能知曉?
但他不由更好奇地看向兩人,對方這麼說,是說他們知道這一點的意思?
德蘭的目光看向桌上閃爍著幽幽光芒的碎片,那目光似乎已說明了一切問題。
“翡翠之星……?”
方鴴大吃一驚,難怪他會感到翡翠之星的幽光有些熟悉。
但那種淡淡的排斥感,又是怎麼一回事?
因為同樣性質的力量相斥麼?
可翡翠之星究竟是什麼,煉金術士們不但利用它們創造出了人工龍魂,而且其中為什麼會蘊含著類似於蒼之輝這樣層次的力量?
“它們叫翡翠之星,”這時中年男人忽然開口道:“七個世紀之前忽然出現,但在此前的曆史上從無記載,精靈們用它們來鑄造了海林王冠之上的寶石,晨光聖劍的劍刃,真理之手的核心水晶與永恒徽記的主乾。”
“四件聖物之中的蒼之輝,幾乎全部來源於其中,”他回過頭來,淡淡地問道:“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你仔細想一下,”德蘭開口道:“它為什麼叫做蒼翠之星,精靈們究竟是從什麼樣的途徑得到它的——”
方鴴忽然微微一怔。
一個震撼至極的念頭,從他心中一閃而過。
不僅僅是他,連他身後的洛羽也一下子怔住了,除了箱子之外,兩個人幾乎是同時聲音有些發乾地開口說出了那個名字。
禍星,蒼翠。
黑暗巨龍力量的源泉。
尼可波拉斯對於蒼之輝的渴求與畏懼,像是一道電光,劃過方鴴心靈的黑暗。
……
“禍星墜世之時,四分五分裂。其中的大半部分,皆與艾索林一起沉入淵海之下。”
“但仍有一片碎片,墜入伊斯塔尼亞的沙漠深入,它的力量在那裡造就了一片幻境,這便是幻海的來由。”
德蘭娓娓講述著:“王妃的家族,在許久之前發現了那個地方,並將之視為一個寶庫,一直守護著那個的秘密。”
“石板上的信息告訴我們,並不是聖物本身,而是聖物之中所蘊含的,蒼之輝的力量,才是打開通向第三世界的關鍵。而王妃與陛下早已約定過,有一天一定要解開第三世界的秘密——伊斯塔尼亞並無聖物,但那幻海之中的碎片,正是一切的關鍵——”
“為了實現那個夢想,王妃將自己家族的秘密,許與了當今的沙之王,自己的戀人。從那之後,幻之園便成為王室與王妃的家族所共有,但這非但沒有分離兩個家族的關係,反而因為王妃的過世,雙方的聯係變得更加緊密起來。”
“所以你明白了麼,年輕人?”
“這是一位王者與他戀人的約定,那幻海之中的翡翠之星,就是他最後的依仗。”
“……盲從者們同樣覬覦那巨大的翡翠之星碎片,並希望以此塑造出一個比半神梅菲斯特還要強大的怪物,以作為盲神笛卡重回這個世界的軀殼。”
“而陛下他,自然深知這一點。他要用自己心愛的女人,所留給自己最後的寶物,將每一個在陰影之後的每一個黑手引至台前。那是他的最後決戰,他已讓伊斯塔尼亞這片土地平安地度過了十年之久,並順利地將王位傳於一個合格的繼承人手上。”
“現在,他還要掃清這土地之上潛藏的黑暗,為自己的繼承人,為這個古老的王國爭取一個更加長遠的未來。”
“這片沙漠的國度或許終將消失,但至少不是眼下,不是現在。這是他對於自己所衷愛之人的許諾,是承諾的踐行。”
方鴴聽得一時怔在了原地,他沒想到事實的真相竟是如此。
“那大公主殿下?”
“陛下並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卷入此事,你與黑暗的信徒交過手,應當清楚他們是怎麼一群人吧?”
“沙之王天真了,”方鴴搖了搖頭:“有些事情,豈是不想就可以如願。我沒與盲從者打過太多的交道,但從黑暗巨龍的信徒來看,這些人應當是一類人,他想把事情局限在幻海之內一並解決,隻怕事實會未必如他所願。”
他不由下意識想到了,大公主不止一次提到過的,那個在他們之中的叛徒。
是誰在坦斯尼爾走漏了消息?
那個間諜若不是屬於沙之王巴巴爾坦的眼線。
那他又是歸屬於何方?
可供選擇的答案,或許已經不多了。
德蘭與中年人互相看了一眼。
“這正是我們找你來的原因,”德蘭答道:“艾德,我記得你是叫這個名字,我們希望你能夠阻止陛下。”
“阻止……”
方鴴怔了一下,他何德何能,可以阻止一位王者的行為。沙之王巴巴爾坦為這個計劃準備了十年,豈會為了他一言而廢止。何況他認為這個計劃雖然有一些想當然之處,但說不定巴巴爾坦另有安排也說不定。
他畢竟隻是一時的想法,而對方十年以來或許日日夜夜都在思索這一切。
但德蘭卻輕輕搖了搖頭。
“要是十年之前,我或許和陛下是一般的想法,”他答道:“但這十年之間,我們也沒有閒著。”
“我們發現陛下和王妃弄錯了一件事。”中年人這時也開口道:“聖物之中的力量來自於蒼之輝,而蒼之輝則來源於翡翠之星。但這並不意味著,翡翠之星就等同於聖物,也不意味著,每一枚翡翠之星中,都蘊含有蒼之輝——”
“銀之塔的術士們利用翡翠之星的力量鍛造出龍魂,而更多的煉金術士卻隻令它們產生出畸形的怪物……”
“努美林精靈傳下四件聖物,但卻並未留下聖物的鍛造技術,他們或許是利用了翡翠之星鍛造出海林王冠、晨光聖劍,還有真理之手等等聖物,但或許他們手中的翡翠之星,未必等於我們現在所見到的翡翠之星。”
“我們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事情,翡翠之星,畢竟是來源於禍星的碎片……但禍星本身是什麼,不言而喻。”
方鴴聽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你們的意思是……沙之王巴巴爾坦可能計劃好了每一個因素,但在最根本性的問題上,卻犯了錯誤?”
兩人皆點點頭。
“但為什麼你們不提出這一點——”方鴴忽然止住了口,有點明白過來地看著兩人。
看到他的目光,德蘭點了點頭,有點猶豫道:“你應該也看出來了,這隻是我們的一個猜測,並不一定代表著真實的結果。陛下不可能僅僅因為我們的一個猜測,就中斷十年來的計劃,何況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就算我們說的有一定可能性……陛下也一定會去賭那另一半的機會。”
這就是所謂的執念吧——
方鴴心想。
但對方竟然會求到他頭上,這還是讓他有些意外。
“但你們都無法說服沙之王,我又怎麼可以呢?”他問。
“你不可以,”中年人淡淡地答道:“但公主殿下能。”
“兩位公主,是唯一說服陛下的機會。”
“但因為種種原因,陛下不願意讓自己的兩個女兒卷入其中。更重要的是,因為之前發生的事情,大公主與陛下之間應當已經產生了隔閡,我猜一定有人在後麵推波助瀾,你應該也發現了這一點吧?”
“你是公主殿下所信任的人,而公主殿下絕不會相信我這樣的陌生人。所以我們隻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希望你可以成為一座橋梁,讓他們父女重新言歸於好。並由此為契機,說服沙之王,暫緩計劃——”
“還有另一個原因,”德蘭也開口道:“那就是葉華。”
“葉華大神?”
“他們也有力量阻止陛下,甚至限製盲從者參與其中。但因為種種原因,他們看起來並不願意過深地介入伊斯塔尼亞的內政,我知道你和葉華關係不錯,若是……若是事情到了最壞的那一步,我希望你可以說服他們,至少不讓這個一切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方鴴怔了怔:“因為《星門宣言》麼?”
“我知道你也是聖選者,”德蘭答道:“所以我們也不強求你一定能夠為此做什麼。但我聽過你們先行者的那些故事,也聽過你過去的一些傳聞,所以艾德,一切交給你的本心選擇就可以了。”
方鴴默默沉吟了片刻。
他並不是在衡量什麼利弊,還不如說是在放空自己的想法。
但昔日種種,此刻紛迭而至,猶如電影的片段,在他腦海之中反複上演。最後他抬起頭來,看向兩人,尤其是看著那個中年人:
“我們曾經在沙之旅舍見過一麵,還交過手,那時候,在我眼中,你是流浪煉金術士。”
“但現在,你也是一個選召者,德蘭先生是為了過去所發生的一切,他自己本身,也是伊斯塔尼亞人,這片沙海之上的子民。”
“而你呢?”
方鴴問了一句:“閣下,你又是為什麼參與其中?”
中年人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他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道:
“隻是一個複仇者罷了。”
……
方鴴走出酒屋的那一刻,感到外麵的陽光有些異常的耀眼——
但他心中的想法,與進入之前已是兩樣。
他自己也沒想到,僅僅是為了調查阿菲法的下落而已,竟然會聽到這樣一個驚天的秘密。雖然他心中已經有了一些想法,猜到兩件事之間的聯係。
他走酒屋,迎麵便看到艦務官小姐與天藍等人迎了上來。
貴族小姐還沒開口,天藍便已嘰嘰喳喳地說道:
“艾德哥哥,已經查到是誰帶走了阿菲法小姐了!”
方鴴看著對方,語氣其實並沒有太多意外。
“是公主殿下,對嗎?”
天藍和姬塔驚訝地互相看了看對方。
“你怎麼知道,艾德哥哥?”
但方鴴搖了搖頭,隻道:
“我們去見她。”
“她說不定已經等我們好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