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鴴再睜開眼睛時,眼底深處燃起一縷焰光,金星之火仿若從漆黑深處席卷而出,一轉眼之間,一對瞳孔便已化為熾金之色,形狀狹長,宛若冰冷的龍之目。
他向那些龍之爪牙看去,正如他心中所想,這些醜惡的、不似人形的怪物明顯遲疑了,並且開始後退。“等等,你乾了什麼?”R的語氣明顯有些不確定,因為透過方鴴的攝像窗口,他隻能看到龍之爪牙的反應。
少女也看不到發生了什麼,隻能有些緊張地站在方鴴身後。
方鴴想試試看妮妮的能力能否對這些龍之爪牙起作用,再不濟就動用‘我不是鴿子’。所幸的是,看起來奏效了,在他目光注視下,龍之爪牙不但後退,而且發出低沉的聲音。
這聲音不同於先前的咆哮,而是帶著一種懼服,它們緩緩後退,退回陰影之中,與陰影融為一體,並最終消失不見。
方鴴看著最後一頭龍之爪牙走進陰影,這才鬆了一口氣。這樣他就用不著動用那半成品——以他現在的等級來說,要維持龍魂的戰鬥形態還是太勉強了一些,就算他帶著精靈三戒之一又有蜥人一族的秘術加持,法力值也一樣難以維持幾秒鐘。
不過他隨即又十分後悔,因為早知道這一招這麼管用的話,他就不用那些火巨靈了,雖然火巨靈都是用的便宜的I型發條妖精改造的,但能省一分是一分啊,節約是美德。
他走過去,檢查了一下戰場,戰利品自然是沒有的,反倒是潛伏者Ts-1型損失了好幾台,讓他又是一陣肉痛。
洞穴中這才重新安靜了下來。
少女柔弱的聲音在後麵問道:“它們都離開了嗎,艾德先生?”
方鴴這才省悟過來,他方才光顧著心痛了,都差點忘了正經事。他連忙答道:“是,”而停了一下,又道:“但我不敢保證它們還會不會再來一次,修補封印的材料是在這附近嗎?”
少女趕忙點點頭。
“那你抓緊時間,如果出了什麼意外,我會幫你爭取一些時間的。”
少女不敢多言,連忙向前走去,用手摸索著高大的水晶叢,挨個尋找著什麼。方鴴走過去,才發現她在黑色的水晶之間找出一些淺灰色的水晶,然後用一柄小錘子將它們敲下來。
她像是‘聽到’方鴴走近,一邊動作小心地將敲下來的水晶收起來,一邊回答道:“封印本身需要注入魔力才能維持,這些水晶本來是天然的魔力源,可惜大多都被黑暗力量侵蝕了。”
“但總還有一些得以幸免的,它們就是最好的修補材料。”說罷她又輕輕歎了一口氣:“隻是我在這裡待的時間太久了,這裡的水晶已經快支撐不住了。”
方鴴聽著‘叮叮當當’的細碎聲響,問:“偌大一個依督斯,難道隻有這裡有魔力水晶麼?”
“以前廢墟中能撿到一些,但魔力水晶對於遊弋的魔怪與魔法生物也有巨大的吸引力,它們也撿走了一些,久而久之這個地方就愈發地荒蕪了。”
“依督斯之外呢?”
“那自然有,可我不能離開這個地方啊。”
“為什麼?”
少女用手捋了一下耳發,笑了一下:“聖選者大人忘了,約修德讓我在這裡等他啊。”
方鴴頭一次感到這位屠龍英雄有點可惡。
雖然他明知道這不是真的,約修德當然不會對一個無辜善良的女孩提出這麼不近人情的要求,這多半是這名叫‘伊芙’的少女死之後所留下的執念——
執念未消,她的思念就會長久地徘徊在這漆黑的地底。
他想了一下,決定換一個思路:“或許我可以幫你從外麵帶一些魔力水晶回來。”
“真的?”少女有點驚喜。
“當然,”方鴴答道:“若不要求品質的話,魔力水晶又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峽穀之中就有不少露天水晶礦脈。”
“那可太謝謝你了,聖選者大人。”
“啊,抱歉,”她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態:“……是艾德先生。”
‘你給她帶回魔力水晶,也沒什麼用。’R的文字再一次浮現:‘而且她過不了幾天就會把你忘了,她會記得有一個人來過,幫過她。但她隻會重新認識你一次,然後再重複這個任務。’
‘那些魔力水晶呢?’
‘當然是等那些魔力水晶用完之後,’R答道:‘當然你可以送給她用不完的魔力水晶,以後其他人就再也不用做這個任務了。’
‘這也可以……?’
“不然呢?”
R輸入道:‘其實我隻是給你提示,告訴你解決問題不一定要按部就班,也可以有一些彆樣的思路而已。’
‘彆樣的思路?’方鴴有點不解。
‘你是來這裡乾什麼的?尋求龍之魔女的真相,還是阻止拜龍教的陰謀?’
方鴴想了一下。
龍之初鱗他已經找到了,若是不想深究的話,他隻要想辦法把龍之初鱗帶走或者毀掉,避免拜龍教陰謀得逞。然後再通知軍方讓考林—伊休裡安的海軍來對付那些血鯊空盜就可以了。
可這樣就夠了嗎?
拜龍教內部分裂,與尼可波拉斯分道揚鑣,可普德拉口中所說的那人,究竟是支持複活尼可波拉斯的一派,還是反對?
從普德拉的語氣來看,羅林應當與那人有一些交易,那麼羅林在梵裡克的行動,是否可以看作是在‘那人’授意之下進行的。這麼來看的話,對方或許是支持尼可波拉斯的一派。
那麼相應而言,魔藥學大師普德拉就是反對的那一派。
他當時在梵裡克配合羅林,或許是不得已而為之——這麼來看的話,‘那人’應當在拜龍教內有不低的地位。這或許涉及到拜龍教內部的‘路線’之爭。
從普德拉對於羅林的拉攏來看,這位魔藥學大師顯然不是甘心屈居於人下的,或者應當說是他和他‘背後那些人’。
方鴴隱約感覺到,自己可能同時介入了拜龍教的兩個計劃當中——這兩個計劃一個是與尼可波拉斯的‘龍之魔女’的往事息息相關,其主導者顯然與當年那場劇變脫不了乾係。
而另一個計劃,則應當與聽雨者、龍火公會、托拉戈托斯甚至那個所謂的南境的‘大計劃’有關。
因為隻有這麼想,一切才能順理成章。
他之前常常把拜龍教的每一個行動都混為一談,放在一起去思索其中的前因後果,所以難免會感到困惑。比如發生在多裡芬、旅者之憩的一切,顯然與後來芬裡斯島上、以至於眼下南境的一切有些格格不入。
除了梵裡克的‘插曲’之外,他一路南下,在拜龍教的大部分行動之中,皆沒有看到任何與‘尼可波拉斯’有關的細節。
更不用說在‘龍之魔女’在憲章城複現的情況下,拜龍教徒們不是理應當去艾爾帕欣‘朝聖’麼?
但事實並非如此。
然而隻要把這兩件事分開來看,線索便一下子清晰起來——跟著這個思路,方鴴大致整理出三撥人馬。
第一撥,是選召者。龍火公會與聽雨者,其中前者顯然與拜龍教的兩個派係都有關係,他們在旅者之憩,在多裡芬的行動,應當是在普德拉口中‘那人’的授意之下進行的。
並由此引申出後麵憲章城的一係列連鎖事件。
第二撥,則是普德拉與他代表的‘背後的那些人’,他顯然正是代表著這一部分勢力,來拉攏羅林的。這一點從先前的對話之中,便一目了然。
而這一撥人,方鴴意識到自己最早介入他們的計劃,應當是在芬裡斯島上。在當時,他其實便產生過疑惑——因為芬裡斯島顯然與尼可波拉斯一點關係也沒有。
當然,後來托拉戈托斯暴露之後,他又有些恍然,畢竟托拉戈托斯也是黑暗巨龍。
但現在想來,拜龍教的內部分歧,從那時候便已經十分分明了。
那之後他一路南下,在馬鬆克溪駐地、在都倫,遇上的應該都是這一撥人,聽雨者高層的失蹤,也應當與這一批拜龍教徒息息相關。而方鴴之所以認為拜龍教在南境的‘大計劃’與這一撥人有關,也正是基於自己在血薊林地與在都倫的一係列遭遇得出的結論。
最後是第三撥人,則應當是尼可波拉斯的複活派——即普德拉口中的‘那個人’與他的支持者們,至少眼下來看,羅林應當也是屬於這一派人當中的。
這一撥人顯然是當年‘龍魔女之災’的締造者,或者至少脫不了乾係。而且這一派人馬,在過去一個世紀中應當是拜龍教內部的主流,所以龍魔女失敗之後這麼多年,拜龍教徒才會始終都在謀劃重現昔日的榮光。
至於他在梵裡克所遭遇的一切,應當正好是雙方合流之後發生的事情——以至於到現在依督斯所發生的一切,背後也應該有這撥人的影子。
所以羅林才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而托拉戈托斯的死,方鴴隱約感到應當是拜龍教兩派人馬之間的交易與妥協,亦或者另有隱情。
分析出這三撥人馬之後,眼下的局勢就很好理解了——
三派人馬當中,選召者畢竟不是原住民,而且也是最後加入者,顯然是勢力最小的一派。但他們秉承選召者的一貫作風,在原住民之間左右逢源,雙方皆要依仗於這一方人馬的實力。
這一點從他們多次參與各種活動,便不難看出。
而剩下兩派,顯然原本是以尼可波拉斯的複活派為首。正因此,龍火公會一開始才會與這一派合作,在多裡芬與旅者之憩展開行動。
但三十年前,尼可波拉斯複活派的計劃在米蘇女士的介入之下,顯而易見地失敗了,米蘇女士所化身的龍之魔女,自然不可能對拜龍教徒有一丁點的好感。
而三十年之後的計劃,也在他和艾緹拉一行人的機緣巧合之下,陰謀敗露,與三十年前近乎一模一樣的方式功敗垂成。
這先後兩次失敗,顯然極大打擊了這一派人馬的威信,以至於讓普德拉這一方人馬找到機會,乘勢而起。眼下拜龍教的活動方式顯然是有些割裂的,一方人馬仍在固執地謀劃複現龍之魔女的榮光。
而另一方人馬呢,則在南境進行他們那個所謂的‘大計劃’。
所以他簡單地終結拜龍教在依督斯的行動,真的可以阻止拜龍教的全盤計劃麼?至少拜龍教在尼可波拉斯的計劃上,還是有跡可循的——而另一方呢,他卻不那麼清楚。
他真的讓考林—伊休裡安海軍介入其中,說不定隻不過是幫普德拉,打擊了一下複活派而已。那之後的事情,也未必會按他預想之中的方向發展。
畢竟拜龍教的雙方應當還沒走到完全對立的境地,從梵裡克兩者的合作就可以看出一斑。
想清楚這些事情之後,方鴴心中其實一下明晰了不少,而心中的明晰,則讓他冷靜下來——至少看起來拜龍教也不真是嚴絲合縫的‘雞蛋’,其內部的分歧,就一下讓他看到了這麼多機會。
甚至要不是普德拉與羅林之間的那番交談,他也分析不出這麼多內容。
拜龍教原本在他看來神秘莫測,但一旦揭開這層神秘的麵紗之後,背後其實也不過如此。雖然這些邪教徒與其背後黑暗眾聖在他看來,仍舊不是他眼下可以對抗的力量。
但至少有了一個限度,這個限度就仿佛他原來看這個BOSS是??等級,而現在看則是五十級世界首領一樣。五十級世界首領雖然遙遠,但卻並非無法超越了。
他把這件事與R說了一下。
R:‘虧你想了這麼半天才想出這麼點自己的東西,我真是白提示了。’
方鴴楞了一下:‘老師,你早想到了!?’
R:‘當然沒。’
‘啊?’
R發來一個痛心疾首的表情:‘是誰在調查拜龍教?我還是你?分析是要建立在信息之上的,沒有情報,你讓我作何分析?’
‘可你呢?掌握了信息,我又讓你明白了看問題要直指本質的道理,竟然還用了這麼長時間才‘恍然大悟’。這不是蠢是什麼?’
方鴴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R看他的樣子,才評價了一句:‘不過剛才那一戰還不錯。’
方鴴頓時楞了一下。畢竟在他印象當中,這還是R第一次正麵稱讚他。
‘不過你還差得遠,’R又答道:‘搞清楚了之前的錯誤,當然還算不錯。不過對你來說,還是沒有解決本質的問題,比如拜龍教徒在南方的‘大計劃’又是什麼?’
‘還有,你介入拜龍教一係列計劃的關鍵,你與那個精靈女士的遭遇,拜龍教徒的哪一方人馬,在那件事當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他們真實目的又是什麼,你還是不清楚吧?’
方鴴聽了不由點點頭。
的確如此,七海旅團與拜龍教的根本矛盾,其實還是在艾緹拉小姐的親弟弟遇害一事。而那件事迄今為止他們還沒什麼線索,隻是被動地卷入其中,偶然接觸到了拜龍教的一些秘密而已。
而對方為什麼要雇傭希爾薇德所雇傭過的這些人,艾緹拉小姐的弟弟在臨死之前又經曆了什麼,他們在旅者之憩的冒險究竟發生了什麼,冒險者的星輝去了什麼地方。
一切都不得知。
這背後甚至還有關於那七座方尖塔的傳說,與第三世界入口的秘密混雜其中,更是令人感到撲朔迷離。
而這也正是他之前所遲疑的緣故——他當然可以簡單地解決問題——但問題是,一旦自己錯失了這個機會。下一次要想再如此接近於拜龍教背後的真相,可能就不知要到什麼時候了。
畢竟眼下他還掌握著與拜龍教計劃一係列相關的重要線索,也從馬紮克、還有那位老紳士等人口中,得知了許多當年的秘辛。而這些秘辛,並不總是那麼容易得來的。
你永遠不會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
隻是R看他神色,便道:‘看起來你想了一個笨辦法。’
‘可什麼又是好辦法,老師?’方鴴不由問。
‘道理很簡單,既然你確信是拜龍教所為,那麼還考慮這麼多乾什麼?隻要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拜龍教,那麼是誰殺害了那位精靈女士的弟弟,這重要嗎?’
方鴴狂汗,這也太簡單粗暴了一些。道理雖然是這麼個道理,可現在的問題不是,他不是沒有這個實力麼?
他搖搖頭:‘可我擔心簡單地乾掉他們,也隻是治標不治本而已。’
‘治本的事情現在輪得到你麼?’
‘可是……’
‘好了,’R發了一個打嗬欠的表情:‘我要睡覺了,看你笨成這樣子想來接下來也不會有什麼收獲。至於你想怎麼辦,你就按自己的方式去辦就可以了,你在意我的看法乾什麼?’
他停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但隻有一點。’
方鴴:‘?’
R:‘麻煩下次找我的時候,不要深更半夜,你不睡覺——彆人也不睡覺麼?’
他罵了一句,然後頭像便暗了下去。
方鴴忍不住抹了一把,看了看係統的時間——正是淩晨兩點半,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是有點太離譜了。
他抬起頭來,這才看向不遠處正在尋找水晶的少女——對方顯然是與百年之前那場龍魔女之災有所關係的。她先前無意當中的話,透露出了一個重要的信息。
他還記得清楚——當他描述那些黑色水晶,即龍之鱗時。少女親口所言,說他不用安慰她。
那麼對方的來曆,顯然便有些可疑了。
一個世紀之前的龍魔女之災,顯然是拜龍教眼下無法繞過的一個坎,隻要普德拉與‘那人’的鬥爭還未分出勝負,他們就一定會繼續糾結於這件事情。
而此時此刻,他與七海旅團所掌握的先機,或許正是他們製勝的關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