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靜謐林地,龍火公會的遊俠隊長在一片白堊色巨岩前停了下來。他看到自己的第一支箭,橫在一片灰黃鬆針之間。他目光穿過那裡,穿過巨岩一側的林子,黑暗中星星點點紅光閃現複又消逝,像是蠕動蟲子的意像。
林邊有一攤血,斑斑點點的痕跡蜿蜒延伸向森林深處。遊俠隊長嗅了一下,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嚴重乾擾了他的判斷。
看來自己是射中了,他心想,應該是第二箭。
他向前走了幾步,看到了第二支箭。它被扭斷箭杆棄在路上,失了箭簇,上麵還沾了斑駁血跡的手印。是逃進了森林中?遊俠隊長又想,但也有可能正藏身於幽暗之中困獸猶鬥。
他停下來,靜聽了片刻。在聽覺的‘視野’下,巨岩是空空如也一片,樹梢輕輕搖晃著,偶爾會勾勒出樹冠的形狀,黑暗中光芒生生滅滅。遠處偶有紅光一現,那是其他人還在戰鬥。
但至少身邊沒有聲音,遊俠隊長這才放心,悄無聲息地向前走去。前方兩塊高拱尖岩下方形成曲折小徑,他抬頭看了一眼,仍不敢輕易進入其中,而是選擇繞一點路。
隻是他一轉身,一道陰影從那裡滑出,‘哢’一聲輕響——遊俠隊長一轉頭,額角便觸碰到了一件冷冰冰的物什——是手銃的槍口。
他動作一下僵住了,視角餘光中看到握槍的手粗糲有力。那是一隻水手的手,手臂上被刀割開一條口子,但短短時間內已結了新痂。
“你動作比我快,”巴金斯拉開擊錘,開口道:“但在這個距離下,你也快不過我手中的槍,所以我建議你最好不要動。”
遊俠隊長舉起手來,問:“你不是夜鶯,為什麼我沒發覺你藏在那裡?”
“不必試探,我等級比你低很多,”巴金斯答道:“隻是去的地方多了,學會了一些偏門的技巧,在雲海之上,有些古老的氏族會一些特殊的屏息的方法。”
“雲海之上,第二世界?”
巴金斯點點頭。
遊俠隊長猛然雙手一垂,去拔腰間彎刀。他孤注一擲,但對手卻沒有失誤。巴金斯果斷一槍打中他的肩胛。遊俠隊長悶哼一聲,忍痛用左手拔出彎刀,回身一斬。
巴金斯偏頭避開,再一槍擊中他胸口。
遊俠隊長臉色慘白,仰麵倒了下去。
巴金斯丟掉手銃,走上前去,拔出佩劍,再一劍刺入對方胸口。補完刀,他再看了看對手。遊俠隊長臨死之前,眼睛還直勾勾看著天空,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可惜了。”
巴金斯搖搖頭。也不知是可惜對方作為一個對手還算合格,還是沒機會套出一些什麼話頭。
他伸出手,蓋住對方眼睛,讓其眼皮耷拉下來。
遊俠隊長一死,其隊友們自然從隊伍列表中感知到信息。
鐵衛士在謝絲塔一擊快似一擊的攻勢之下本就左支右拙,此刻一刹那的分神,便為女仆小姐抓住機會。她上前一步一把按住盾沿,用力一拽拉開對手防線,一記重拳擊在鐵衛士胸口。
轟然一聲巨響,後者飛了出去。
而與此同時,獅人也用權杖敲暈了那薩瑞度的聖騎士——事實上從後者為洛羽用冰霜法術定在地上那一刻起,便勝負已分。
大貓人這才回過頭去,看向躺在地上的帕帕拉爾人:“洛羽呢?”
帕克腫著一張臉,搖搖頭。“我看到他引著一個夜鶯進了林子裡。”
“什麼方向?”
“在我後麵。”
瑞德一言不發,便向那個方向追了過去。
……
洛羽看著搖曳的金色焰苗,火光反而讓四周變暗了不少。起伏不定的火浪,不由讓他回想起了多裡芬。尼可波拉斯危險的目光潛伏在那金色的、變幻的火焰之下,冷冰冰地注視著它的獵物。
但那火光其實來自於他的法術。那是一道長達十二米的火牆,綿延燃燒的烈焰吞沒了途經範圍內的一切。
除了那個敵對方的夜鶯。
對方可以悄然無聲地穿過林地,如同一片滑過的陰影,了無聲息。
當洛羽轉身之時,影子在一片氤氳縈繞之中成形,並從中伸出利爪——那是一把鴉喙狀的匕首,通體漆黑,柄上的綠寶石延伸出一條細舌,啜入火光,直至刃尖。
洛羽卻像是心有所感一樣,驟然回頭,因為轉身而遮住的手,此刻握著一枚天青色的水晶柱。水晶柱中光芒湧動,與他臉上沉默木然的神情呈鮮明對比。
當那夜鶯看到這一幕,神色駭然,隻來及用力將手中匕首捅過去,便尖叫一聲被水晶中的光芒打飛了出去。
洛羽悶哼一聲握著匕首跪倒下去。匕首插在他左胸,距離心臟大約一寸半的位置。
夜鶯同樣好不到哪裡去,艱難地從地上起來,右肩一直延伸到小腹是一片白霜,右手臂覆蓋在冰霜下烏紫一片,幾乎完全壞死。但從兩人等級上來說,她當然是大敗虧輸的一方。
她有些複雜地看洛羽,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對方是怎麼發現她的。
匕首上淬了毒,兩人幾乎都無法動彈。夜鶯一邊吃力地將手背到身後,一邊問道:“你怎麼能發現我?”
洛羽認真想了一下這個問題,咳嗽了一下,才伸出左手。
他左手上戴著一副工匠手套,輕輕一抬,一隻黯金色的發條妖精從樹冠上飛了下來。黯金的外殼,是因為使用日久,這發條妖精也不知經曆了多少風霜。
但它的主人仍對其愛惜如故。
發條妖精回轉過來,麵向那夜鶯。
“你還是個戰鬥工匠?”夜鶯有點難以置信:“你不會用其他靈活構裝吧?”
洛羽搖了搖頭。
夜鶯鬆了一口氣:“你如果說你會,那我不敢輕舉妄動了。”
洛羽想了一下,覺得好像確實如此。不過這會兒已經晚了,於是他選擇一言不發。
夜鶯忽然覺得麵前這是一個老實人,忍不住問道:“可我明明用了隱身術,你怎麼能看到我?”
“陰影。”
“你不會在騙我吧,隱身術是不會留下陰影的。”
“隱身術不會,但落葉會。”洛羽言簡意賅。
夜鶯倒吸了一口冷氣,看了看對方身後那道仍在熊熊燃燒的火牆——忽然之間有些說不出話來。她以為對方的法術是為了逼迫自己現身,但沒想到隻是為了製造一個單向的光源,僅此而已。
夜鶯一邊說話,背在身後的左手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摸索著什麼。直到她握住了一把飛刀的柄,才重新抬起頭來,看向洛羽。
她目光流轉:“謝謝你和我說這些,但現在到了說再見的時候了。”
“的確。”洛羽點點頭,表示認同。
的確是什麼意思?
夜鶯心中一愣。但她沒想太多,左手從身後抽出,猛地向前方丟出三道銀光。
三道銀光直奔洛羽而去。
而洛羽正抬起頭來,一個光陣在夜鶯頭頂上成形,一道冰棱從中直墜而下。後者尚無反應,便已被壓在下麵。
同一時刻。
洛羽麵前的發條妖精上,忽然展開了一麵青瑩瑩的光盾。兩道銀光撞在光盾上彈開,第三道才刺穿了光盾,隻是已經失去了力度,打在洛羽的長袍上,複而落了下去。
洛羽這才鬆開握在匕首上的手,手中血跡斑斑。他木然地看了一眼,鬆了一口氣。他讓對方看自己的操控手套,看發條妖精,其實皆是為了轉移對方的注意力。
他何嘗也不是在拖延時間,借助匕首的掩護施展法術手勢。
最後結果看來,還是他更勝一籌。
係統中正傳來關於毒素入侵尖銳的警告。
洛羽扶著一旁的樹乾起身,努力想要拿出中和劑。忽然之間感到頭重腳輕,隻眼前一黑,他便一頭栽到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
在刺客二十的目光中,隊伍列表上銃士的名字閃了幾下,繼狂戰士與靈巧劍士之後暗了下去。
不遠處,方鴴也正聽著通訊頻道之中,箱子與姬塔的聲音:“隊長,我們恢複得差不多了。我們與羅昊一起乾掉了那個銃士,艾緹拉和希爾薇德小姐那邊也幫愛麗莎解決掉了對方的夜鶯與戰鬥工匠。”
然後是艾緹拉小姐的聲音:“艾德,你再堅持一下,我們馬上就到。”
精靈小姐的聲音是從愛麗莎的通訊頻道中傳來的。
方鴴這才放下心來,意識到大局已定。
隻是他看向麵前的刺客,對方穿著一身黑白分明的大衣襯衫,帶著白手套,握著一把籠柄細劍,劍尖向著地麵,領口的綠寶石在日光下微微閃耀著,還戴著一頂禮帽——那禮帽是他曾經見過的。
對方似乎沒有要退走的意思。
二十心中確實是如此想的。
他目光定格在狂戰士最後關頭發來的一條信息上,並輕輕掃過去:“對手是梵裡克的天才少年——”
他舉起劍來——其實兩人在旅者之憩便打過交道,那時他就吃過一個悶虧——後來他們又在多裡芬再一次碰上,不過那一次因為尼可波拉斯與拜龍教的原因,兩人並未真正照麵。
但梵裡克的襲擊之後。方鴴一行人是多裡芬的英雄一事,在人們的交口相傳之下,早已不脛而走。
兩人有近一年沒再見過麵,而今方鴴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方鴴。二十的目光從帽簷下,一一在方鴴的四台能天使上掃過,稍稍皺了一下眉頭。
他舉起左手,兩指點向胸口的綠寶石。
但方鴴搶先一步叫住他:“等一下。”
二十手上動作一停,看向他。
“你叫是二十對吧?”方鴴問道:“差不多一年前,我在旅者之憩便見過你一次,我們也算不打不相識了。我們交過一次手,彼此都清楚對方實力,現在我有四台能天使,可能一時間奈何不了你,但要拖住你應該問題不大。”
兩人之前交手片刻,二十自然知道方鴴所言非虛。雖然他心中十分好奇,短短一年,麵前這人怎麼會有這麼大進步?
還是說當初他們在旅者之憩交手時,對方恰巧手上沒有靈活構裝,所以才發揮不出實力?
但他想了一下,還是問道:“你想說什麼?”
這還是方鴴第一次聽到對方開口,聲音相當普通,全然沒想象中那麼冷漠。
“沒什麼,我隻是好奇。因為和你打過交道,所以在我看來你、還有你們大姐頭也隻是一個普通人而已,我有些不太明白,你們為什麼會和龍火公會一起,難道你們不擔心後果?”
二十微微一怔,抬起頭看著他:“你關心這個?”
“我隻是有些好奇而已。你應該清楚我與你們矛盾的來由,不過機緣巧合,起因於一些私人矛盾而已。”
方鴴故意隱去了艾緹拉的相關的事情,畢竟這件事知道的人極少,影響範圍也不大。事實上恐怕除了其幕後黑手之外,還少有人知道,當初艾緹拉弟弟的雇傭者,希爾薇德還一直在調查那些冒險者失蹤的事情。
不過就算對方真知道一些蛛絲馬跡,神色之間表現有異,他也不擔心。因為至少可以從中分析出,龍火公會與那個幕後黑手之間的聯係。
但對方似乎還真不知情,神情之間也無任何變化。
方鴴這才說道:“而且眼下我們已經擊敗了你們的旅團,你們公會在巨蛛與巨人的夾攻之下本就岌岌可危,隻要我們再向前一步,你應該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吧?”
“你想和我們談判?”
方鴴點了點頭。
二十猶豫了一下,還未開口,而一個聲音忽然從他領口的綠寶石中傳出:
“你想要什麼?”
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嚴肅而冷淡。
方鴴聽得微微一怔——他沒想到那綠寶石竟然是通訊水晶,而且水晶之中除了這個男人的聲音之外,還隱隱傳來一陣陣廝殺聲。他甚至聽到了那個‘大姐頭’的聲音從裡麵傳來。
這說明對方並不在龍火公會旅團之中,而是在戰場之上。
這個人身份一定不低,方鴴幾乎是立刻想到了這一點。
他心中隱隱一動,這還是他第一次,真正與龍火公會的高層‘麵對麵’。但方鴴並未直接開口,而是詢問二十:“那是誰?”
那個聲音主動答道:“我是龍火公會三團的團長,眼下這次任務,我全權負責。”
要不是方鴴先前一路跟著這些人過來,說不定他真信了。但區區一個團長,怎麼可能指揮如此大規模的行動,一個公會一個戰團不過百十人而已,就是一些權力很大的團長,能指揮兩三個團已經是極限了。
而對方越是隱瞞身份,越是接近於他心中猜測的真相——能指揮這樣規模行動的,至少也得是副會長一級的人物。
但方鴴表麵上選擇取信了對方的話——
他想了一下,才開口道:“團長先生,你們的旅團已經在這裡了,眼下的局勢十分明了,如果我想要戰利品的話,其實我們自己過來取就可以了,毋須你們代勞。”
對方沉默了片刻,又問:“所以你想要什麼?”
“第一,滿足我的好奇心。”
“第二,團長先生可以估算一下如果任務失敗你們的損失,我開價三分之一不過分吧?”
“第三,‘大姐頭’與我們之間的恩怨,那之後雙方各有得失,所以從此之後也就一筆勾銷了。”
“你休想!”
那邊傳來‘大姐頭’憤怒地尖叫聲,但很快沉寂了下去。
方鴴隻看著二十,仿佛沒聽到這抗議——確切的說,他根本不在意這雞毛蒜皮的‘恩怨’,而之所以加上這一點,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的‘借口’顯得更真實可信一些罷了。
那邊男人的聲音沉默了片刻,才問道:“朋友,你要求會不會太多了?”
“多嗎?”方鴴反問:“譬如第三點,眼下我們算是在談一筆交易吧,要是交易達成,難道你們還打算追殺我們?”
他說完這句話,趕忙吸了一口氣,因為差點沒忍住笑。和艦務官小姐一起待久了,而今他好像也學會了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好吧,這一點我們原則上同意了。”男人答道。
“那麼第二點?”
“憑你們能擊敗灰鱗,這個開價我們也接受。”
方鴴這才知道龍火公會旅團的名字,但他仍不動聲色:“那麼第一點呢?”
“朋友,好奇心太多了不是什麼好事。”
“沒那麼誇張吧,團長先生,”方鴴反問道:“我也不是在窺探什麼,隻是好奇你們難道不害怕星門港的追責?”
男人的語氣明顯出現了變化:“這與你無關。”
方鴴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他其實也沒期待對方會回答,隻是對方警惕的反應已經足以說明許多問題——若對方的反應是猶豫與激怒,還可以說明對方是受拜龍教所蠱惑與脅迫。
但男人的反應,恰恰說明龍火公會是十分清楚自己行為的後果的:
龍火公會的高層很清楚自己一旦回到地球上,就會麵對來自於星門港的製裁,以他們行為的嚴重性,未來幾乎肯定會在監獄之中安度餘生。可對方仍舊選擇了走上這樣一條道路,那麼理由何在呢?
方鴴看向二十,發現對方臉上似乎也對此是一副無所謂的神色。
這個神色讓他捕捉到更多細節,這意味著龍火公會不僅僅是高層,連他們的核心精英成員似乎也參與其中。隻是普通成員是否如此,他一時間還無法確定。
這諸多念頭,隻在電光火石的轉念之間閃過。
談判似乎進入了僵局。
方鴴有點拿不定主意,小聲在心中問塔塔小姐:“接下來我們應該說點什麼,要不要再放寬一些條件?”
“騎士先生,按談判技巧,你應該進一步施壓。”
“眼下我們占據絕對優勢,你主動讓步才會引起懷疑——”
方鴴心中有點驚訝,問:“塔塔小姐,你從哪裡學來這些的?”
“我是大圖書館的守護者,騎士先生。”
方鴴不由啞然。
不過他表麵上卻作出不客氣的神色,看向二十領口的寶石道:“團長先生的意思是,我們的談判破裂了?”
那邊陷入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沉默,然後才傳來一句冷冷地反問:“朋友,見好就收對你對我們都是好事。你眼下雖有一時的優勢,但彆忘了星門港迄今為止也奈何不了我們,未來我們總還會有打交道的時候——”
“要不是機緣巧合碰上了,我可不願和你們打交道,”方鴴回了一句。隻是他聽出對方語氣雖硬,然而潛台詞其實是在示弱:“說點實在的吧——”
“那麼你究竟想要什麼?”那邊口氣果然發生了變化。
方鴴猶豫了一下,才問出那個最核心的問題:“我隻想知道,拜龍教究竟給了你們什麼好處。”
通訊頻道之中一片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