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內空氣安靜了片刻,低沉的議論聲彙聚起來猶如一道異樣的耳鳴,令沉浸其間的人不安左右環顧。許多道目光投向伯爵身上,但更多的目光則在那年輕人身上。
伯爵抬了抬手,令眾人先稍安勿躁。他用一種肅穆的語氣答道:“芬裡斯的災難已經過去,但我們始終無法淡忘的是,無論是長眠於此的英雄,還是無辜者的鮮血。而我們更應記得,其背後的始作俑者,並未得到應有的懲罰。所以當北方的同僚們要求我們出一把力的時候,縱使我們與新王之間還有諸多矛盾,可我們一樣還是伸出援手。”
他的目光一一掃過眾人:“在座的諸位有來自於艾爾芬多的同僚,也有南境大大小小的貴族世家,你們皆共同參與了當日的決議,因此我便不再多加闡述。我們之所以如此行事,隻因為我們始終記得考林—伊休裡安國徽之上的王冠與鐵砧,記得這是一個由眾多意誌彙聚而成的國家。”
大廳內旋即響起一陣掌聲。
方鴴回頭去問希爾薇德,對方所言為何。
希爾薇德告訴他,在芬裡斯事件之後,人們一直在搜尋其元凶托拉戈托斯的下落,而在此基礎之上南北的煉金術士也放下成見,通力合作。伯爵大人口中所言,說的應當正是這件事。
“蘇菲小姐了解得也不完全,”希爾薇德輕聲說:“她畢竟並不是真正的考林—伊休裡安人,南北煉金術士界正是借這場表演賽為名,進行會晤。甚至可以說,芬裡斯事件的發生,才稍稍彌合了一些南北之間的分歧。”
當然,這也僅僅是在煉金術界。貴族們與宰相一方仍舊針鋒相對,南方的局勢一日嚴峻過一日,並未因此有絲毫改觀。
方鴴聽完前因後果,也不由輕輕點了點頭。
“今天我要先在此公布一件事情,”伯爵說道:“雖然確切的消息可能要幾天之後才能傳回,不過此事的真實性應當確定無疑。”
大廳內逐漸安靜,人們的目光彙聚於中央。
伯爵這才開口道:“決議當日過後,我們一直以來所追查的事情,總算不是白費功夫,有所收獲。在此之前,由羅班爵士所領導的軍隊,已經抵達依督斯。”
“三日前,他們在那裡與惡龍進行了一場大戰,至於戰鬥的結果,”伯爵口氣稍稍一停:“毫無疑問,我們取得了預想之中的勝利——那頭惡龍已在戰鬥之中授首。”
大廳中一片吸氣聲。
方鴴也驚訝得抬起頭來。
侍者端上來一隻酒杯,伯爵將之舉起,語氣鏗鏘有力,高聲放言:“讓我們為此乾一杯。”
大廳先陷入詭異的安靜之中,然後陷入一片山呼海嘯的嘩然。
“他說托拉戈托斯死了?”天藍瞪圓了眼睛,大聲問道:“那是真的嗎,還是我聽錯了?”
但人們麵麵相覷,沒人能給出她確切的答案。
艾小小也在一旁問:“你們說的是不是故事之中那頭綠龍?”
“那可不是故事。”帕帕拉爾人嚴肅地說道:“我可是親曆者。”
可惜沒人理會他,所有人的聲音都被掩蓋在一浪高過一浪的議論聲之中。
伯爵再一次舉起手,讓眾人稍稍安靜:“此事千真萬確,我這裡有羅班爵士的信箋為證。不過我們需要記住,參與這場戰鬥的一百三十二名英雄當中,有五十七位永遠離開了我們,這些人中有來自於工匠總會的同僚,也有我們南境同盟的成員,他們倒在了追求正義的道路上。”
“願先輩英勇的靈魂與他們同在,在前路之上指引我們方向。”人們齊聲應和。
方鴴在這肅穆的氛圍之下,也不由為之起敬。
周圍的貴族其實或多或少也得到一些消息,方鴴聽他們低聲討論,才知道這一次行動一共是三名領隊。除羅班爵士之外,另兩人是聖選者,一是奧丁,一則是葉華。
方鴴這才有些恍然,原來奧丁他們接到的緊急任務,就是這個。他也沒想到,在都倫打得不可開交的兩位大神,竟會在這場戰鬥之中並肩聯手。
而戰場之上還不僅僅隻有羅班一位拜恩之戰的英雄,還有布麗安公主,也難怪托拉戈托斯會隕落於此,被這四人伏擊,這頭惡龍也算死得其所。
何況當日的參戰者,隻怕皆是小九女士與洗手大佬同一水平的存在。
令方鴴不由對這場戰鬥心馳神往。
不過他還是沒搞清楚,此事又與星門有什麼關係?
當人們稍稍平複了心情,才有人開口問道:“那麼伯爵大人,這件事一定與你身邊這位年輕的先生有什麼聯係,對嗎?”
“當然,”伯爵點點頭:“羅林正是那場大戰的親曆者,七十五位幸存者之一,但還不僅僅如此,可以說正是他在這場戰鬥之中力挽狂瀾,讓我們贏得最終的輝煌勝利。”
眾人這才將目光轉向那個有些文雅的年輕人,不敢相信對方是怎麼在羅班爵士在場的情況下力挽狂瀾,難道這個年輕人,比傳說之中拜恩之戰的英雄還要厲害?
伯爵微微一笑:“正是羅林在負責控製龍擊槍的西裡爾大師受傷之時,主動接過龍擊槍的控製權,首發命中,給了英雄們擊殺托拉戈托斯的重要機會。”
“沒有這千鈞一發的擔當,也沒有這得之不易的勝利,因此完全可以說,是羅林改寫了這場戰鬥的結局,也挽救了許多的家庭。羅班爵士予我的信箋之中,也提到及此事,他甚至坦言羅林未來在煉金術上的前途無可限量——”
在場眾人聽了這段話,皆不由大吃了一驚。
方鴴自己也吃了一驚。
龍擊槍的全稱,是‘凱努基的龍擊魔槍’,這是一件大型魔導器,但不僅僅是魔導器,它其實與艦形龍騎士一樣,是屬於一類特殊的龍騎士。
但它不具備龍魂,也沒有龍之核心,正是工匠們引以為驕傲的一類靈活構裝體——偽龍騎士。但因為不具備龍魂,也不具備龍之核心的緣故,這類魔導器的操作方式極為繁瑣。
就算是曆代天才的煉金術士,也要在有一定基礎之後,才敢上手,否則龐大的計算量湧入腦海之中,一不小心變成白癡也是正常的事情。
在危險的戰場之上操控龍擊槍,先不說這份計算力有多強悍,僅僅是這份勇氣與擔當,也足以令人為之嗟歎。
而方鴴私底下更是清楚,這年輕人可以操控龍擊槍,說明對方至少已經掌握了多重並行的技巧。
安德告訴過他,多重並行在第一世界十分神秘,但其實它正是第二世界偽龍騎士的底核技巧之一。
大廳內大大小小有不少煉金術士,聽了這番話皆在吸著氣。若這年輕人真有這本事,那羅班爵士在信上的讚譽絕非拔高,甚至有些低估,這位豈止是在煉金術上前途無可限量?
簡直是前無古人。
但伯爵還不滿足,繼續說道:“但強大的實力,還需美好的品格與之匹配,否則曆史上墮落之人比比皆是。而羅林,其實不僅僅是這場大戰的親曆者,自芬裡斯事件以來,他也一直以聖選者的身份參與其中,為芬裡斯的難民而奔波。”
“他甚至參與了那場災難之後的搜救,與雲層港的重建,在當地留下了良好的聲望,甚至連提裡奧斯主教也曾接見過他。主教此刻正在南境,可以為此作證。”
大廳中一片嚶嚶嗡嗡的聲音。
“原來是他,”希爾薇德小聲對方鴴說道:“我在雲層港時聽說過這個人。”
“我怎麼沒聽說?”方鴴一愣。
艦務官小姐抿嘴一笑:“船長大人當時你正在昏睡之中,又怎麼清楚?不信你可以問問天藍他們。”
方鴴這才回頭一一去問眾人,果然也得到相似的答複。
對於眾人的讚譽,那年輕人稍顯靦腆,但更引起眾人好感,一時間恭維之聲不斷。
而伯爵拍了拍手。
他這才以一番低沉的敘述,作為這段介紹的最後結語:“我想各位應當記得,在芬裡斯的災難之中,有一位我們年輕而優秀的同僚,永遠留在了黑暗的地下。雖然我們至今不知曉其身份,但他始終是考林—伊休裡安的驕傲,同時也是我們的遺憾。”
“因為若那年輕的腳步不停步於那兒,或許我們將擁有一位令人歎服的天才。”
眾人記起當時的情形,不由默然。
“恐怕不僅僅是令人歎服的天才。”人群當中,法萊斯有些痛心疾首。
“你說什麼?”安德回過頭來問了一句。
“沒什麼。”
伯爵回過頭去看著自己身邊的年輕人,輕輕點了點頭:“不過所幸,這片土地上從來不缺乏英雄的土壤,那倒下的年輕的靈魂必將為我們所牢記。而在他身後,更多像是羅林這樣秉承其誌的後繼者,正走上同樣的道路。”
大廳內再響起一片掌聲。
天藍笑嘻嘻地對方鴴說:“艾德哥哥聽到了嗎?”
她唯恐天下不亂,學者伯爵的語氣道:“那倒下的年輕的靈魂必將為我們所牢記,但更多像羅林這樣秉承其誌的後繼者,正走上同樣的道路。”
“艾德哥哥當了背景板呢。”
話沒說完,腦門上便吃了一記艾德牌暴栗。
“沽名釣譽之輩,吃人血饅頭。”唐馨淡淡地答了一句。惹得方鴴想驚恐的抓著她的手,說:“糖糖,我還沒死呢!?”
艾小小一臉驚訝地看著她,誇張道:“糖糖,你這也太酸了吧?”
這話差點沒把唐馨氣個半死,隻沒好氣地刺了了自己好友一眼。
這時希爾薇德輕輕拉了拉方鴴的手。
方鴴這才回過頭去。
“有些問題。”艦務官小姐私底下小聲說道。
“怎麼?”
“船長大人,你相信他可以操控龍擊槍?”希爾薇德問。
“可不然呢?”方鴴還沒反應過來,對方是年輕了一點,可羅班爵士與布麗安公主總不會看走眼罷。何況在戰場上,操控龍擊槍擊殺托拉戈托斯這是作不得假事實。
總不能是德麗絲的父親與羅班爵士,還有葉華,奧丁大神合夥起來作假吧?這也太天方夜譚了。
“可以是可以,”希爾薇德小聲分析:“除非他也和船長大人一樣。”
“你是說他也有龍魂?”
“龍魂哪有那麼容易獲得?”希爾薇德忍不住輕笑:“而且船長大人的龍魂十分特殊,正常的龍魂是不可能在第一世界覺醒的。塔塔小姐是屬於比較特殊的一類。”
“除非,”方鴴想了一下:“自然龍魂?”
“那就更離譜了。”
隻有天藍仍笑嘻嘻地:“哎呀呀,希爾薇德小姐維護起艾德哥哥來真是一點也不留餘力,萬一人家真有呢,哎喲——”話沒說完,臉頰便被大貓人扯得老長,眼淚汪汪地叫痛。
“你站在那一邊啊,小丫頭。”大貓人笑嘻嘻地問。
隻有姬塔搖了搖頭,去了扶了一下並不存在的眼鏡,冷靜地答道:“天藍小姐隻是一個活的杠精罷了。”
方鴴想了一下,也覺得有些狐疑。他問希爾薇德應當怎麼辦,艦務官小姐隻回答,見機行事,先看看再說。
而唐馨撇了撇嘴。
她對於當下的一切認知,皆來自於眾人的描述,有力也使不上勁,隻看著兩人合作無間,在一旁乾著急。
大廳中央,法萊斯也多看了那年輕人兩眼,然後搖搖頭。安德有些好笑地問自己的老友,有事無事搖頭乾什麼。法萊斯看了他一眼,總算找到了反擊的機會。
他答道:“在魔導器上,我不如你。可要說龍魂這方麵,你遠不如我。”
“什麼意思?”安德一臉莫名。
法萊斯也不作答。
而伯爵將年輕人介紹給眾人之後,才總算開口說出了自己的目的:“今天我帶羅林過來,一是想要給各位介紹這樣一位青年才俊。二來,人皆好為人師,我當然也想在這樣一位優秀的年輕人成長的道路之上留下痕跡。”
“所以今天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各位可以諒解——”
“來了,”希爾薇德握了握方鴴的手,笑著對他答道。方鴴聞言也點點頭,顯然,真正的戲肉馬上就要來了。
今天這場夜宴,也總算到達了高潮處。
伯爵這才徐徐道來:“羅林有一個願望,他其實一直想代表考林—伊休裡安、代表諸位前往奧述,去參加大陸聯賽,隻不過因為芬裡斯的事情,一直分不開身。而今托拉戈托斯伏誅,此事終告一段落,我希望各位給年輕人一個機會,讓他可以為我們爭奪榮耀。”
“這是其一,其二從今天開始,羅林便正式成為在下的學生,我希望各位未來可以共同監督與支持他——因為有朝一日,我希望這位學生可以接過我的擔子,並帶領薔薇工坊繼續前進。”
他說完,才抬起頭看著眾人。
大廳中一片安靜。
大小南境貴族似乎還沉浸在這番話帶來的驚愕之中,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但大部分人皆表達了默認的意思,若那年輕人真有對方所言那麼優秀的話,這兩個小小的要求,似乎也沒什麼過分之處。再說西林-絲碧卡伯爵領導薔薇工坊多年,而今南境局勢不穩,薔薇家族是應當要考慮下一代接班人的事情了。
隻是片刻的安靜之後,忽然有兩個聲音先後從人群之中響了起來。
“我覺得伯爵大人考慮欠妥。”
“或許伯爵大人應當再仔細考慮考慮。”
人群下意識分開,並回過頭去。
眾人才看到,說話的是兩個人。但兩人皆是白發蒼蒼的老頭子,其中一人正是立於法萊斯身邊的安德-烏列爾,而另一人,則是一個身穿淡金色長袍、鷹鉤鼻、略有些禿頂的老者。
西林-絲碧卡伯爵看著這兩人,略微皺了一下眉頭。
他先不去看那鷹鉤鼻的老者,而是看向安德道:“安德大師,你對此有何看法?”
顯然,安德-烏列爾第一個站出來反對此事,略讓他感到有些意外。倒是伯爵身邊的矮人,那鼻子焦黃一片的鋼眉毛,看著‘老鐵匠’想到什麼,目光中閃過一道若有所思的光芒。
眾目睽睽之下,安德忍不住在心中暗罵了某個小丫頭一句,要不是為了馬魏家的事情,他又豈會站出來出這個頭?不過想到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學生’,他隻能硬著頭皮站了出來開口道:
“我倒不是反對羅林先生參加大陸聯賽,”他低聲道:“不過伯爵大人,關於薔薇工坊的事情是否能慎重考慮?”
伯爵聞言微微一愣,不由沉吟不語。
一旁那年輕人則淡淡地看了安德一眼。
伯爵思索片刻,這才看向另一人,問道:“那麼普德拉大師,你又有什麼看法?”
那鷹鉤鼻的老者看了安德一眼,笑了一下道:“我的看法嘛,其實也與安德大師差不多。”
大廳一側。
希爾薇德正低聲對方鴴說道:“此人正是普德拉-戈安。”
原來是他,方鴴心中不由恍然——都倫學派的創立者之一。嘿,說來他下一個形態的一式水晶需要的特種魔力溶液,還著落在此人身上呢。不過對方居然也會出來反對德麗絲的父親,這倒是讓他有些意外。
魔藥學派的煉金術士,似乎與薔薇工坊一貫沒什麼聯係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