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卡佩說到一半,忽然間停了下來,臉上的古怪神色更甚,伸手輕輕指了指方鴴身後。
方鴴一開始還未理解這個動作的含義,隻露出愕然的神色,但忽然之間一陣惡寒襲來,讓他上下牙打顫、有些哆嗦地向身後看去。
廣場上是一片旗幟、鮮豔垂帷的海洋。市民聚集在廣場四周,每個人皆盛裝出行,帽子上插著羽飾,行走之間五顏六色的羽毛彙聚在一起,煞是迷人。
人群之間,方鴴首先看到迪克特,對方正禮貌向守衛說明來曆。他語氣親和,氣質迷人,守衛們雖半信半疑,卻也不敢輕易造次。
他身後是兩位少女,比方鴴印象中個子高了不少。其中一人臉帶天真,涉世未深的樣子,而另一位則眯著眼睛,直勾勾看著他,正露出危險的目光。
這目光讓方鴴感到如墜冰窟,一陣暈眩襲來。他偷偷一個人聯係‘蛇頭’時,早該想到有這一天!隻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他本來以為怎麼也能再拖一年半載的。
“可她怎麼找到這個地方來的?”方鴴心想,“以她精明的頭腦,一定是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可他想破了頭,也沒想到一切隻是因為艾小小。
他不由有些心虛。兩人雖從小到大都是冤家對頭,可他總是小心不讓對方抓住把柄——可這一次他畢竟玩得有些太大了,以對方惡魔的性子,一定不會讓他好過的。
唐馨正看著他,臉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嚇得方鴴冷汗直冒——
希爾薇德察覺到他的異常,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又順著他目光不解地看過去,剛好與唐馨雙目相對。那是兩人第一次目光交彙,希爾薇德這才認出那是照片上的少女,方鴴的表妹。她眼中忍不住噙起笑意,讓唐馨看了都微微怔了一下。
但她隨即皺起眉頭,嘴角的笑意也消失了,有些不服輸地緊抿著嘴。
希爾薇德見狀目光才輕輕一動,心下若有所思。
方鴴強忍著想要轉身離開的衝動,硬著頭皮走了過去。“迪克特先生。”他喊了一聲,並假裝目不旁視的樣子。守衛見他參賽者的身份,於是明白過來,才對迪克特致歉並放行。
迪克特麵帶笑意走了過來,看著他道:“我在考林—伊休裡安自擔任雄獅騎士以來,還從未被人視作可疑份子過,這次可是因你破例了,艾德。”
方鴴雖知對方不過是開玩笑,但還是一陣汗顏。雄獅騎士是晨曦衛之中特有的榮譽稱號,隻由國王親自所授予,想來在這位年長的騎士前去調查拜龍教陰謀而隱姓埋名之前,也曾是先王的近臣、宮廷騎士中的佼佼者。
其身份顯赫與如今的羅班爵士一般無二。
迪克特卻隻笑道:“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來我為你介紹一下這兩位小姐。”
艾小小有些好奇地看著他。
但唐馨隻皮笑肉不笑地問候了一句:“你好啊,煉金術士先生。”
煉金術士先生。
方鴴一陣頭皮發麻。
聽聽這個稱呼就知道她有多不滿。過去不管兩人怎麼鬥嘴,可她在外人麵前皆是乖巧地稱他表哥的,而且聲音甜美無比,搞得外人一直以為他們兄妹關係奇好。
方鴴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自己是該報以苦笑,還是也回一句:“你好。”但他還有一種本能的趨吉避害的天性,覺得自己要是真那麼回話,那肯定死定了。
於是一時間他也隻能乾笑不已。
唐馨的目光落在兩人互相牽著的手上,若是目光可以化刀的話,方鴴多半要少一隻爪子。可即便不能,後者也感到自己被刺了一個對穿,忍不住瑟瑟發抖,可還是硬著頭皮緊握著希爾薇德的手。
希爾薇德隻安之若素,低下頭忍不住笑了一下。
迪克特這才察覺出氣氛有些不對。
而方鴴這才乾巴巴道:“唐、唐馨。”
“咦,怎麼不叫我糖糖了?”唐馨冷笑一聲,露出小惡魔一樣的尖尖犬牙:“親愛的表哥?”
“啊!”唐馨身後,艾小小這才驚訝地叫了一聲:“糖糖,你們認識?這就是你說那個大傻瓜表哥?”
‘噗嗤’一聲,遠處不明就裡,正準備過來看熱鬨的天藍正好聽到這句話,忍不住笑出聲來。方鴴一下回過頭去,嚇得這小丫頭趕忙一溜煙地跑了回去,看她樣子大約馬上自己這個名號就要在隊伍之中傳開來了。
一旁木藍幾人也笑得前仰後合,隻有崔宇搖了搖頭,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轉身去通知靈魂指紋了。
方鴴這才轉身來,有些不可置信地指著自己,對唐馨說道:“糖糖?”
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表妹會私下裡給自己取這麼一個頭銜。
不過這小插曲總算緩和了兩人之間尷尬的氣氛。
唐馨也有點不好意思,畢竟她在外人眼中可是模範妹妹的,雖然有些小惡魔的性格,但那也隻在自己這個呆頭呆腦的表哥麵前表現出來而已。
如今人設崩塌,她才臉一紅答道:“問什麼問?你聽錯了而已。”
“我怎麼會聽錯?”
“我說你聽錯了你就聽錯了。”唐馨白了他一眼。
“糖糖你之前可不是那麼說的啊。”艾小小不明就裡地問了一句。
氣得唐馨差點沒直接把自己這個損友給丟出去。
而這時靈魂指紋總算得到消息趕了過來。這位學姐領隊先好奇地看了看這兩個觀光客裝束的小姑娘,這才問了一句:“艾德,這是你妹妹?”
唐馨目光一轉,有些狐疑地看著這個女人,不過得知對方隻是這個團隊的領隊之後,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隻是她看了看一旁的希爾薇德,再看了看靈魂指紋,忍不住眉頭直皺,心想這個呆頭呆腦的表哥怎麼一到這個世界身邊的漂亮女人一個接一個地冒了出來。
而方鴴點了點頭。
靈魂指紋看看眾人,想了一下,才開口答道:“艾德,第二輪比賽反正你也不用參加,既然你家裡有人來了,我給你準個假。不過還是和之前一樣,入夜之前必須歸隊,可以嗎?”
方鴴微微一怔,有些意外。
這個比賽的賽製事實上一共分為三輪,第一輪海選,隻比一次,從上百隊伍之中選出三十支進入第二輪。而第二輪開始是正賽,三十支隊伍之中兩兩輪賽,最後以總積分的方式淘汰十四支隊伍。
剩下十六支隊伍則一齊進入第三輪決賽階段。決賽階段則是淘汰賽賽製,一直到決出最後冠軍,但同時大陸聯賽的表演賽還有一個特殊的機製。那即是三輪比賽當中,賽方規定所有的參賽選手隻能參加其中兩輪。
這大約是為了考驗每個隊伍的板凳厚度,以達到檢測一個地區煉金術士總體實力水平的目的,而這本來也是表演賽的真實用意。隻是這樣一來,靈魂指紋安排他參加第一與第三輪比賽,相對來說,第二輪比賽他就輪空了。
所以說他沒有比賽,倒也不算說錯。
隻是若是其他人的話,靈魂指紋還真未必會放人離開賽場,畢竟比賽之中,任何意外皆有可能發生。但一方麵方鴴並非是Ragnarok的人,二來她也不希望對方因為場外的事情而影響到比賽本身,這半天假其實就是讓他先去處理好自己的事情。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皆是方鴴之前發揮穩定的緣故。要是方鴴之前發揮不穩,靈魂指紋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單獨離開的。
不過對於方鴴來說,現在的確需要這半天時間。唐馨的忽然出現完全打亂了他先前的計劃,他很清楚自己表妹的性格,若是不能讓對方滿意的話,這小惡魔肯定會化身為打小報告機器人的。
而下一次來的就是他舅舅與舅媽了。
說不定還有軍方的人。
想及此,他才對這位來自於Ragnarok的學姐前輩有些感激。而靈魂指紋隻不過對他輕輕點了點頭,她當然不是不近人情的人,隻是相對而言,比賽高於一切。
但唐馨還有些餘怒未消,隻冷冷看了他一眼,答道:“去什麼地方,我還要看比賽呢。”
可她話音未落,便為自己好友拆台。
艾小小疑惑道:“糖糖,你是不是傻了?人都找到了,還看什麼比賽啊?”她還拿出一個早已準備好的小本本,滿眼小星星地來到方鴴身邊:“表哥,表哥,請給我簽名。”
看得唐馨直翻白眼。
隻心想你在艾塔黎亞的簽名拿得出去麼?
她歎了一口氣,總覺得自己身邊都是一些不帶腦子的家夥。
……
艾爾芬多六層的大廳之中,小矮怪正小心翼翼地將一摞摞赤金刻板搬到大廳中央。
大廳內的南境煉金術士們議論紛紛。不過隻有幾位有身份的大工匠可以在中央的長桌旁,一一檢查這些被挑選出的‘作品’——一共七十七張赤金板,正如秦雨所預料,這些皆是第一輪比賽當中篩選出的得分最高的‘答卷’。
安德正借著水晶燈的燈光,興致勃勃地仔細檢查著每一張赤金板。他不時點點頭,好像故意惹自己老友生氣一樣,發出一些拙劣的點評:“這份不錯……”
“這人的手法也很有特點。”
“這是個好苗子。”
法萊斯無趣地將手中的赤金板丟回桌子上,發出一聲輕響。“基礎不足,差些火候……至於這張精致有餘,輕重不分。”他一眼看去,皆是平庸之輩,幾乎沒有令人眼前一亮的作品。
他明白安德的眼光遠在自己之上,對方故作此態,隻不過是為了轉移話題而已。他放下最後一張赤金板,忍不住歎了一口,果然如他所預料,今年的表演賽場上也沒什麼令人眼前一亮的年輕人。
煉金術這個行業發展到今天,各地的煉金術總會與分會如雨後春筍,挑選人才的製度日益完善,而今要想查漏補缺,已經遠不是十幾年前可比了。
七十七張赤金板之中,他評價最高的一張也不過平平,隻是手法熟練,看似不像新人而已。看起來像是個老將,但即便如此也還差了一些火候。
倒是安德撿起那張赤金板來,用手拂了拂,才露出驚喜的神色:“這張不錯啊,手法相當老練,基礎紮實得不可思議。不過……”
“不過?”
法萊斯有些意外地看著對方。
“似乎差了點什麼,”安德眯起眼睛:“可一時間我也說不上來差了點什麼。”
法萊斯不由有點狐疑,以對方的目光能看不出來,不會是故意唬他的吧?“再給我看看,”他忍不住說道。但安德卻像是老頑童一樣把赤金板舉高,答道:“那可不行,你不是已經看過了麼?”
“看過就不能再看?”法萊斯氣得吹胡子瞪眼睛。
安德哈哈一笑,這才把赤金板遞給他:“我說真的,這張板子上的陣有些意思。”他一邊說,一邊捋了捋自己的胡須。不知怎麼的,就想起自己那個半路出家的學生。
他忍不住心想,以對方的靈性,要是提前訓練個一年半載的話,也不是不能推舉給自己的這位老友。可惜的是,他那學生雖然也會多重並行,但畢竟隻是一個戰鬥工匠。
他搖了搖頭。
而法萊斯這時候才檢查了一遍那赤金板,也皺起眉頭。但他橫豎也看不出這赤金板上究竟差了一些什麼,隻隱隱覺得有些彆扭,難道安德真不是在開玩笑?
而正是這時候,安德卻忽然一拍大腿道:“我明白了。”
他這一嗓子嚇了法萊斯一跳。後者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差點連手中的赤金板都沒拿穩,有點惱怒地回過頭去,問道:“你又明白了什麼?”
“看起來製作這赤金板的小家夥,還有些保留啊。”安德眼中目光一轉,自信滿滿地答道。
“保留?”法萊斯一點也沒看出來,但他畢竟不是陣法師的專業,隻是心中總覺得自己這位老友的話隻能聽一半,誰又會在比賽上保留?要麼是自信到沒邊,要麼便是狂妄到沒譜了。
他將信將疑地將那赤金板拿起來。但正是這個時候,一個侍者卻急匆匆走了過來,將一封信交到安德手上。
安德結果信一看,粗粗的眉毛輕輕一揚,笑容收斂,臉色竟嚴肅起來。
法萊斯看他樣子,正準備開口詢問。安德卻回過頭,先一步答道:“你不是想見見那個人?”他拍了拍手中的信:“他來梵裡克了,信上說他挑選出了一個繼承人——老夥計,你若想要得到薔薇工坊的支持,眼下便是最好的機會了。”
他口中雖然如此說,但雪白的眉毛卻聚攏來,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而法萊斯聽了這話,也下意識放下手中的赤金板。他知道對方口中那人是,那是西林-絲碧卡家族的現任家長,雖然已為宰相一方打為叛逆,但實質上對方還是薔薇工坊一言九鼎之人。
他沉思之間,一時心思似也不再放在這場比賽之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