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華眼中,正倒映著那四散飛舞的發條妖精。
戰鬥工匠——他也沒想到,自己身邊這少年,竟有這等本事。
寒夜之下,數不清的靈活構裝體,正帶著撲翼的聲音,四散飛上天空,正仿如一束金色之蕾,徐徐綻放。而那也像是一束奪目的禮花,隻是比這一夜人們所見的任何一道煙火,都還要震撼人心。
他正抬頭看著這一幕,心中竟有一種恍惚感,因為那像是一種象征,似乎代表著一個時代的徐徐落幕。讓人們隱約感到,星門時代之後一些潛在的規則正在發生改變。
因為那是聖約山之後,人們所隱隱看到的東西。
葉華正收回目光,而機械的雲層正從他頭頂之上四散飛開,一條條金色的弧線,正筆直指向遠處——
方鴴在他身邊,左手一引,發條妖精拉出一條長長的線,優美而輕盈。他才回過頭來,目光看向這位王級聖選,南境同盟的遊俠之王,問道:“怎麼樣,可以了麼?”
葉華隻一笑,點點頭:“夠資格了。”
廣場的另一邊。
白雪正仰起頭,看著這漫布天空的發條妖精,那一個個金色的球,仿佛是一枚枚冬夜的星子,與她心中某些不安的映照。
一個BBK的官員從她身後走了出來,告訴她:“支援正在趕來。”
白雪看了他一眼。
她隻指了指後麵。
那官員轉過身,才發現廣場的邊緣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些人,灰色的風帽,灰色的鬥篷,他們正一排排掀開披風,默默拔出佩劍,舉起火槍,並傳來一聲高喊:
“進攻——!”
一排火焰與煙霧升騰而起。
而那官員隻如墜冰窟——因為他看到的正是南方同盟,與十二個公會的選召者們。
南境正在一分為二,在超競技聯盟的高壓之下,人們沒有忘記過去那個自由的時代,正相反,似乎另一個後聖約山的時代,正冉冉升起。
而聯盟,不過建立於一個廣泛的規則與認可之下,但倘若規則蕩然無存,一切便會重歸混沌初開——
子彈如雨而至,落在城衛軍與暗影王座之間。
而廣場之上,都倫的市民們才終於意識到大亂將至,他們紛紛回頭、轉身,並向廣場外圍逃走。但外圍的城衛軍正在向前,與民眾交錯而過,猶如兩道相彙的色彩,人們發出的尖叫,女人的哭音,縈繞於廣場之上。
BBK的指揮者混在人群之中大喊:“先攔住灰燼之歌的會長,彆讓他帶走目標——”
同一時刻,廣場另一邊也出現了另一種顏色,是黑紅二色的戰袍,猶如一種異色的火焰。
那是BBK治下的新南方同盟。
於是灰與紅,白與黑,便交織在一起。
在方鴴身邊,葉華看得真切,舉起弓來,開弓搭箭,但那方向隻有一排排豎起來的巨盾。他才側過頭,問道:“能告訴我他確切位置麼?”
方鴴點頭,這有什麼難的?
他答道:“三點鐘方向,那裡有三個盾衛者,對方在保持移動——”
“速率是多少?”
方鴴一愣,這讓他怎麼算?
但忽然之間,他想起什麼——迅捷戰術。他馬上拿出冥女王給他的那張表格,前後一對比,立刻找出了答案:“速度不超過二十六。”
“小蝸牛一隻。”
隻聽前者話音未落,人們便聽到一聲尖嘯,BBK的指揮者連帶前麵三層巨盾與持盾者一起,橫飛了出去。盾牌洞開一個黑洞洞的口子,護衛與那官員更是屍骨無存。
人人不由側目。
人皆說十王代表著一個職業金字塔的頂尖,但也不至於到這個程度。
那BBK的官員自從喊了一嗓子之後,便立刻轉移了位置,之後一直沒出聲還保持移動,對方是怎麼在人山人海之中找出目標來的?倒是有人抬頭看天——
但天空之上,發條妖精早已飛向了更高的地方,與夜空融於一色。很少有人知道,這些小巧的構裝體組成了一麵牆,正監視著附近幾條街區的一草一木。
而方鴴正在一旁看葉華收手,而對方之前所用之箭,不過商店之中的白板貨色——他之前練習時,還製作了不少,成本兩個裡塞爾一支。用的是隼羽,一般高端一些的遊俠根本看不上的垃圾。
但在這位十王之一手上,並無什麼區彆。
經此一箭之後,BBK眾人已人皆噤聲——開什麼玩笑,誰敢在是風之聖弓麵前出這個頭?對方還是遊俠之王,論單體遠程輸出第一,無人能出其右。
一時間,廣場上人人裹足不前。
不過他們也有辦法,竟推出兩位超競技聯盟前來視察的官員來——後者其實不過是‘觀光者’的身份,自然不怕死,更不用說還有一層超競技聯盟的光環加身。
兩人衝這個方向喊道:“葉華,我命令你住手。”
但回答他的隻有一聲弦音,那官員腦袋應聲而落。
剩下那人目瞪口呆,一時間竟不知應當是憤怒還是驚恐,忍不住大喊一聲:“葉華,你敢?”
葉華一手持弓,一手持箭,隻用平靜的目光注視著這些人,問了一句:“你是原住民嗎?”那官員微微一愣,他是原住民嗎——地球原住民算嗎?
遊俠之王給出了答案,不算。
他再次開弓,那官員見狀想要躲,但怎麼可能躲得過,這一箭尖嘯而至,對方直接半個身子炸開來——好像被反器材的床弩給狙了一炮。
血霧炸開之後,隻剩下一片寂靜。
“又不是原住民,你給我裝什麼?”葉華隻搖搖頭,有點無語。他看著廣場之上,這才下達了一道命令:“給我攻擊BBK與超競技同盟的人,彆讓他們靠近廣場中央半步——”
方鴴在一旁聽得熱血沸騰,忍不住問了一句:“那麼城衛軍怎麼辦?”
“城衛軍,”葉華有些好笑地看著這少年:“你還打算把他們一網打儘?”
“難道不是麼?”方鴴問。
旁人不知道那盔甲的事情,但他與蘇菲心中一清二楚,之前那一幕總讓兩人感到有些不對。
而且羅什勒-莫德凱撒的狀態也有些古怪,他總擔心都倫執政官可能與拜龍教也有聯係,因此巴不得對方能把這些人連根拔起。隻要把暗影王座在都倫的布置一掃而空,對方就算再多陰謀,也無法施展。
方鴴倒沒指望功畢於一役,在南境徹底擊敗拜龍教,這種夢連羅班爵士他們都沒做過,他當然更不會作此妄想。
隻是能拖延對方一些時間,也是好的。
等到他南下造出七海旅人號,一旦進入空海,便暫時立於不敗之地了。至少對方想要再找到他,就不會像現在這麼簡單,那之後他可以慢慢提升實力。
直到有能力與對麵正麵交鋒為止。
而且有了船之後,他總可以想辦法到處給對方找點麻煩,雙方攻守之勢才算為之一改。
但葉華聽了他的話,再笑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當然不行了,小家夥,我們要做的事情,可不是在南境舉行一場暴動。”
他甚至還衝方鴴眨一下眼睛:“你懂的,我們是選召者——星門宣言是我們座右銘,違法亂紀的事情絕不參與。”他抬頭看了看前方,有些好笑道:“所以我們的任務,其實是幫超競技聯盟一把——”
方鴴聽得一愣。
他忽然之間才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不由與蘇菲互視了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驚訝之色。
超競技聯盟在南境地區,解散同盟之後又阻止本地公會與選召者插手於王室與當地貴族之間的事務,這一係列舉動,其實是打著《星門宣言》的大旗。
當然明麵上,誰也不能說一句不對。
隻是超競技聯盟的高層似乎把選召者當成了傻子,但事實上,葉華等人非但一點也不傻,甚至十分聰明:
他們現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阻止本地公會與選召者插手於王室與當地貴族之間的事務;那很好,那麼我們也乾擾你插手於王室與當地貴族之間的事務。
隻要有選擇性的針對目標,至於超競技聯盟在台麵下那些手段,誰也不能拿到台上來說。
畢竟超競技聯盟還要立足於國內。
葉華輕描淡寫地說完之後,才看了看一個方向,答道:“至於城衛軍那邊,自然有人會出手。”
“有人會出手?”
方鴴在問這句話的同時,其實已經透過自己的發條妖精看到了一幕奇特的景象。
一扇扇光門,正在廣場四周的屋頂之上打開,一個個身穿深藍色或灰色風衣的煉金術士正從中跨步而出。都倫執政官在高台之上看著這一幕,才終於變了臉色。
南境煉金術士聯盟。
但最先落足的,是一個眉毛十分有特點的中年男人,那又濃又粗的眉毛,像是兩柄掃帚一樣,垂在他眼瞼之上。此人一隻手拿著一隻懷表,另一隻手的金屬手套,映著廣場上的火光,邊緣閃閃發光。
他抬起頭來,有點意外地看了天空中一眼。
“有‘牆’了。”
“誰的,科文家的?”另外一人問道。
“不清楚。”
中年男人眉毛一樣,抬頭道:“讓我聯係一下。”他一邊說,一邊舉起手來,金屬手套的尖端紅光一閃,一束光芒射向夜空。
在那個方向方鴴看到這一幕微微一怔,下意識想要讓發條妖精閃避,但那裡來得及,給紅光掃了一個正著。下一刻,他便看到對方的臉在發條妖精的視野一下拉近了。
而那紅光,仿佛化作一道閃電入侵了他的發條妖精的核心水晶。
“咦,”方鴴忽然聽到一個輕輕的驚歎聲:“這個構造有點奇怪,卡普卡學會的人?是安德大師?”
中年人忽然一怔,目光掃向廣場上一個方向,方鴴那一刻隻感到背後一寒,仿佛被人看了對穿。但一身的秘密,讓他下意識地一步躲在葉華身後。
中年人在這個方向看了一眼,沒找到人之後,才收回目光。
“是自己人的東西。”他對其他人答道。
其他人才點了點頭。
從傳送門走出的,一共十四位煉金術士,幾乎立領之上幾乎人皆是一片白金色的星辰閃光,在方鴴看,竟沒有一個是低於專業工匠之下的。
而且人人右手皆是戴著一隻金屬的操控手套。
人人皆是戰鬥工匠。
此外還有兩個手持魔導杖的魔導士,隻是他也不認識。
不過他當然認得出這些人的身份,在南境,能湊出這樣一支豪華陣容的,除了南境煉金術士聯盟,還會有誰?“南境煉金術士聯盟,你要造反!?”都倫執政官緊握手中的權杖,不禁怒吼一聲。
讓他憤怒的倒不是這一點,而是這些煉金術士出現之後,甚至都沒多看他一眼——而是在那裡莫名其妙地觀察天空,就好像這些人是約好出夜觀天象的一樣。
隻當他是空氣一樣。
而那中年男人這才低下頭,對他說道:“執政官閣下何出此言?我們並不是煉金術士聯盟的人。”
執政官怒極反笑:“亞恒家的弗蘭克,你當我是瞎子嗎?”
“那倒不是,”弗蘭克答道:“煉金術士聯盟在同盟解散之後,一直不能履行自身的職責,因此我們已經脫離了聯盟,加入了西林-絲碧卡家族。”
中年煉金術士一本正經:“至於西林-絲碧卡家族早就已經被國王陛下定性為亂黨,所以執政官閣下說我們要造反這句話其實是不準確的,確切的說,我們已經造反多時了。”
都倫執政官聽了好懸沒眼前一黑,差點一口血吐出來。
雖然作為南境的三大支柱家族之一的西林-絲碧卡家族,背後有大量的盟友是肯定的,像是麵前的亞恒與科文家族,皆是其傳統盟友之一。
但他本以為對方會顧忌一下煉金術士聯盟的身份,沒想到對方居然玩了這麼一手。
這也未免太肆無忌憚了一些。
他隱隱感到問題有些嚴重了,宰相大人可能低估了南境的反抗意誌,不過這些想法隻是在電光火石之間完成。他另一個反應更快,心下立刻明白過來對方是衝著自己手上的‘人質’——埃南-莫德凱撒而來。
那少年已經親口認罪,正是對於南方鐵板一塊的聯盟體係的最好突破口,他怎麼可能輕易讓出去。轉過身,舉起節杖,下意識便要抓住一旁的少年。
但高台之上,有人比他反應更快。
那是灰燼之歌的會長,共鳴。
共鳴將手一舉,一枚元素水晶在他手中閃現,甚至幾乎沒有任何吟誦,水晶已化為塵埃,卷起一道寒風。而寒風所過之處,從高台的積雪之中升起一隻冰霜巨手,便向都倫執政官握去。
然而正是此刻,一個聲音從共鳴身後傳來:“共鳴,他是都倫執政官,你不能對他出手!”
共鳴微微一怔,但這一恍惚之間,一柄狹長的刀刃已從他身後刺出。
灰燼之歌的會長反手一拍,冰手收回去將刀刃拍得粉碎,他轉過身,有點難以置信地回頭看著向自己出手那人:“白雪,你真要站在我們對立一邊?”
白雪搖了搖頭,舉起手,另一把冰霜之刃出現在她手中:“我隻希望你能分得清楚是非,共鳴。”
“誰是誰非,超競技聯盟說了不算。”
而這邊兩人一交手,那邊都倫的執政官終於找到機會,向自己的親衛下達的命令:“抓住埃南-莫德凱撒!”他身邊幾個騎士聞言立刻向前衝去,攔向那位公爵的幼子。
在都倫的執政官看來,灰燼之歌的會長正被自己人攔下來,而埃南-莫德凱撒在傳聞之中一貫不擅長於劍術,手無縛雞之力,他幾個親衛要拿下對方也簡簡單單。
但騎士才向前一步,卻被一柄明晃晃的劍刃擋住去路。
那是一柄有些狹長的劍。
劍刃之上,隱有火焰的紋理。
它的十字護手,猶如一對張開的赤紅的羽翼——而這羽翼之下的劍柄,正握在一隻粗糲、但有力的手中。埃南-莫德凱撒有點吃驚地抬起頭來,看著擋在自己麵前高大的背影。
在先國王仍在世之時,曾戲稱這位他的近臣,是一頭王國的雄獅。而因為身形高大,莫德凱撒公爵甚至在其政敵與對手那裡一度得了一個蔑稱‘黑熊’。
隻是這頭笨拙、古板的黑熊,此刻真正像是一頭威風凜凜的雄獅。
公爵舉劍攔在執政官麵前,仍舊是那沉默寡言的樣子,言簡意賅道:“在我同意之前,沒有任何人可以帶走一個莫德凱撒家族的成員。”
執政官完全沒料到這樣的一幕,一時有些反應不及:“公、公爵大人……這與鳳凰家族無關……”
“那又與誰有關?”
“可、可是國王陛下……”
“這是南境,”公爵仿佛才這才睜開眼睛,瞥了他一眼:“在南境,有南境之人解決問題的方法。”他回頭,隻用幽幽的眼神看了這個不得自己喜愛的幼子一眼。
然後他才答道:“這是我的第三子,你要帶走他,就得問過我這父親手上的劍。”
在他身後。
埃南正一言不發地看著這一幕,隻是心中有如翻江倒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