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十三個,”方鴴哢哢調整了一下風鏡上的黃銅外環,在風雪之中仔細數道——像在數鴨子,而不是潛在的對手,“……排除那個煉金術士,還有十二個。”
一千米之外,發條妖精正穩穩地懸停在寒風之中,雪花落在視覺傳訊水晶之上,又片片融化。方鴴一一數清對手,才下令讓它更靠近對方一些,但正是這個時候,他視野之中對方一個魔導士裝束的人正向這個方向一抬頭。
方鴴腦海中猶如一道閃電劃過,倏然住手,發條妖精在半空中一個急停。
“怎麼了?”蘇菲看出他神色變化。
“有點意思。”
方鴴忍不住笑了一下——構裝偵測法術,二十二世紀了,竟然還有人在用這個老古董法術,它的全域探測方式優勢雖然明顯,但缺點一樣難以忽視。
距離太近了。
對付二十級以下的戰鬥工匠還有點作用,但對於計算力更高的對手就難以奏效了——‘革新之戰’後,真正的高端魔導士已經開始用‘全知之眼’來對付戰鬥工匠無處不在遠程偵查能力。
通過視覺尋找對手的方式雖然原始,但卻有時候卻異常管用,隻是需要魔導士具有非常優秀的法術管控能力,否則一旦陷入與戰鬥工匠比拚多線操作的能力,那基本與等死差不多。
看多了高手之間的交鋒之後,他沒想到竟能在這裡遇上真正複古的流派。
“你打算怎麼應對?”蘇菲在一旁問了一句。她心中自然有自己的主意,畢竟同樣是銀色維斯蘭精英青訓團的團長,臨場反應隻會比方鴴來得更加冷靜與迅速。
但一來這裡畢竟不是在自己的團隊之中,而且眼下的遠程偵查能力皆仰仗於方鴴,她掌握的信息也遠不如對方充足——在沒有掌握足夠的信息之前,她不會輕易下結論。
她又有些好奇地看了一旁的希爾薇德一眼,這位美麗的艦務官小姐一言不發胸有成竹的樣子,讓她不由有些懷疑,麵前這家夥真有這麼值得信任麼?
方鴴並未第一時間作答。他隻回頭看了一眼,那裡隻有一片風雪,但仿佛風雪背後有什麼東西吸引他的目光,他看了一陣才回過頭來。
偵測構裝法術。
這是一個相當有針對性的法術,幾乎是專門為了應對戰鬥工匠而設置的,雖然過時了一些,但也不改其本質。他透過發條妖精的視野隻看了那個煉金術士一眼——對方的來意與針對意味事實上已經相當明顯了。
但他還是沒直接下達命令,隻問了一句:“灰岩先生還留在山穀之中吧?”
其他人皆點了點頭。
……
“怎麼了?”同一時刻,黑暗童話也在詢問隊伍之中的魔導士——雖然對方在他看來有些礙眼。
銀石隻向雪風之中看了一眼,並搖了搖頭答道:“沒什麼。”
偵測法術在極限距離之上有一刹那的感應,但在三百米之外這個法術並不像是人們想象之中那麼靠得住,由於魔力擾動,誤報是經常的——
他並不知道自己的動作已經暴露了自己的法術,隻是在感應之中並未持續捕捉到那個信號,便下意識以為這也是一次誤報。
當然,出於小心他還是向那個方向施展了一次‘超越視界’法術——可這個法術畢竟不比高階魔導士的‘全知之眼’,傳回的視覺信息既短暫又不穩定,而且隻有那麼一刹那。
正好讓他錯過了小心翼翼躲在風雪邊緣劃過的一道金光。
銀石定了定心,才小心地收起了法術,然後回頭檢查了一下自己剩下的法力值,這無疑是一個優秀的魔導士必須養成的良好習慣。
在艾塔黎亞,學會計算法力是進入專業魔導士領域的第一步。
但這裡法術大多沒有固定消耗,受施法時長、環境、以太分布與對抗屬性多方麵影響,就是浸淫之中多年的原住民魔導士也不一定能精準把握,又何況他們?
所以對於‘新丁’來說,學會多多關注自己的魔導爐才是第一要務。
謹慎,乃是成為魔導士的第一步。
“你有些緊張?”
黑暗童話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銀石心知對方在嘲笑自己,但他隻搖了搖頭,“隻是魔力擾動太明顯,有些分心而已。”
“你莫非以為有人能逃過偵測法術的監視,在我們這個等級?”青年遊俠將長弓從背後取下來,笑了一下:“彆疑神疑鬼小心嚇著自己,銀石。”
“小心無大錯。”
“這莫非又是你們魔導士的諺語?”
銀石握了一下拳頭,看著這家夥。
不過私下裡,他自己也覺得自己有些小題大作,的確他學過很多東西——謹慎,並非是裹足不前。他已經向那個方向投放過一次‘超越視界’,作為一個魔導士,應當學會相信自己的法術。
會不會是可能存在的靈活構裝,避開了自己的視界術範圍?
銀石腦子裡這個想法一閃而過,但馬上覺得自己有些不可理喻了,這怎麼可能?除非對方知道他會在那裡投下法術,並且清楚自己的偵查習慣,以及法術的大致範圍。
前後兩者皆可以預測,可自己的偵查習慣外人怎麼會得知?
他這才放下心來,抬頭才發現前麵其他人已經與青年遊俠一起走遠,忍不住暗罵了一聲這些馬屁精,才抬步追了上去。
隻是還沒靠近,他就聽到有人在風雪之中大喊一聲:“誰在哪裡!?”
那是隊伍之中戰士的聲音。
銀石心中一緊,加緊腳步穿過風雪,正好看到對方站在那裡,一臉緊張地看著一個方向。“怎麼回事?”他大聲問道。
而從前麵返回的青年遊俠也正問出同一個問題:“怎麼了?”
“有人在那個地方。”
戰士指著風雪之中說道。
他剛才明明看到一個黑發的少女站在那裡,一雙金色的瞳孔在漫天雪花之中異常醒目,冷冷地注視著他們這個方向。但他隻是一晃神的功夫,對方便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人?”
黑暗童話看著那個方向,但那裡隻有白茫茫一片雪花,“什麼人也沒有,你是不是看錯了?”
在視覺與聽覺範圍之內,事實上他才是這個隊伍之中偵查技能最高的人,但風雪背後係統沒有勾勒出一絲紅光,他當然分辨得出來那裡並沒有藏著任何人。
“真的,”那戰士大聲說道:“是個很好看的女人,十七八歲的樣子,她穿著一條黑色的長裙。”
“黑色的長裙?”黑暗童話沒好氣地道:“你是不是想女人想瘋了?在這個天氣下穿裙子的下場,隻有凍成一根冰棍。”
“可是真的……”對方有點委屈。
黑暗童話這才遞給銀石一個眼神。
兩人雖然不睦,但這畢竟是在一個團隊之中,銀石心領神會,他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法力儲量,然後才向那個方向的風雪背後丟了一個‘超越視界‘。
但傳回的信息平平無奇,什麼也沒有。
他回過頭,才向遊俠搖了搖頭。
“好了,”黑暗童話拍了那戰士肩膀一下:“你可能看到了,但也可能隻是一個幻覺,但我們不可能停下等你的夢中情人——你可以提高一點警惕,如果你再高看到什麼,再告訴我們,如何?”
那戰士無奈,也隻能點點頭。
黑暗童話這才回過頭去對一旁的煉金術士說道:“前麵就是貝爾博戈山穀?”
那煉金術士連忙點頭:“是的,黑暗大佬。”
“帶我們過去。”
……
方鴴正在收回發條妖精。
如果他此刻知道銀石心中想法,說不定會好心告訴對方——偵查習慣的確難以預知,然而——如何達到這一類遠程視覺法術的最大視野效果的方法卻是一定的。
如果是偵測天空目標,最好的方式無疑是由下向上的方式展開視覺,這是魔導士的經典教程之一,其發明人不詳,很有可能是千千萬萬原住民魔導士之中的一位。
而同樣是遠程視覺能力之一,其實發條妖精的操作方式也是異曲同工。
人在下意識當中的選擇,往往會是偏向於收益最大的方式,所以習慣其實也並沒有那麼靠得住,除非有人要專門反其道而行。
高手之間鬥智鬥勇,利用逆向思維也並非沒有可能性,但前提是意識到敵人在自己附近——否則豈不是自己限製自己的偵查範圍?
當然奇葩也不是不存在,比如箱子就經常喜歡出人意表搞一些完全沒有意義的技術動作,不過方鴴相信這樣的奇葩畢竟是少數。
而自己的隊伍之中已經有一個了,他要再遇上一個,也隻能自認倒黴。
所幸,事實證明他的預判完全準確,發條妖精從對方的視野邊緣下方劃過的時候,那魔導士明顯是一副沒有察覺的樣子。
他‘哢’一聲握住飛回來的銅球,才對其他人說道:
“再等等。”
“再等等?”
蘇菲明顯楞了一下。
她想不出這有什麼好等的?對方明顯不懷好意而來,而他們顯然也不是什麼一板一眼的騎士代言人,非要等對方先出手之後再動手製敵。
眼下的情況,最好的選擇當然是先下手為強,最好是對方連襲擊者也沒看清的情況之下便把他們一鍋端了。
千萬不要懷疑銀色維斯蘭精英青訓團團長的自信心,她可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在麵對這樣的對手有失手的可能性,要這是在她自己的團隊之中,她早就下令直接攻擊了。
銀色維斯蘭的正麵衝鋒,那隻是給對方臨死之前留下的一個剪影而已,他們會正麵展開攻擊,但何時展開攻擊,由掌握主動權的一方說了算。
而銀色維斯蘭總是掌握主動權——
不過這位公主殿下畢竟也十分聰慧,她見到方鴴的神色,忽然之間反應過來。聯想到對方之前向後看的那個動作,腦子裡一個念頭一閃而過:
“後麵也有人?”
方鴴隻輕輕點了點頭。
他抬起頭來——
山穀中正起了風,寒風如刀子一樣刮過漆黑的岩石,卷起一團團雪花。飛艇平台之上,女仆小姐正用金屬的手套掃平船舷之上的積雪。
她忽然回過頭去,看向一個方向。
“有人過來了。”巴金斯的聲音有些漏風——老水手仰著脖子喝了一口酒,好在這見鬼的天氣之下暖和暖和身子。他同樣眯著眼睛看著前方,凜風扯得他大衣獵獵作響。
他將手中的空酒瓶一丟——仿佛是為了應證他的話一樣,雪風之中此刻正走出一行人來,為首的正是那個煉金術士與黑暗童話。
而黑暗童話雖然早聽說對方有一頭巨大的馱獸,但當他們穿過風雪,第一眼看到灰岩先生與其背上搖晃的巨大平台、還有上方的氣囊之時,所有人還是忍不住下意識眯了一下眼睛。
“好大……”
這是‘RO’所有人心中共同的想法。
他們不是沒見過世麵,更大型的浮空艦‘諸神黃昏’也擁有不止一艘——這還不算第二世界的主會,‘RO’的旗艦冰海長舟‘納吉爾法’號,更是國內選召者聯盟之中僅次於Elite‘蒼藍之火’號的巨艦。
但人心中總是有一個心理預期的,由於事先給對方設置了一個自由冒險團的身份,因此正和蘇菲一樣,當他們第一次看到灰岩先生與其背上的平台時,還是忍不住楞了一下。
作為自由冒險團的所有物來說,這馱獸與平台也真算有夠巨大了。
青年遊俠也楞了一下,沒想到他們會這麼直接撞上目標,當然這也是因為天氣忽然變得惡劣起來,風雪遮蔽了他們感知的原因。
而銀石施展的是構裝體偵測法術,又不是生命體感知,所以才讓他們穿過風雪之後正一頭撞上停在山穀之中正一動不動的灰岩先生。
畢竟以他們的等級水平,其偵查技能還很難做到超自然的程度,嚴重受周圍環境左右。
他看了一眼這平台,由於此刻伐木工人都聚集到山穀另一麵的背風處,所以這下麵也看不到一個人。他回過頭,正要示意後麵的人停下腳步。
而正是這個時候,他忽然一下子停下手來,再度轉過身去,正巧看到巨大的馱獸另一麵的風雪之中,跌跌撞撞衝出兩個人影來。
那兩個人一個是手持魔導杖的青年,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灰布長袍,手凍得發青,但另一隻手卻拉著一個同樣在冰天雪地之中一腳深一腳淺的小女孩。
後者不過五六歲的樣子,穿著一件黑色的裘皮外套,一頭漆黑的長發,但格外醒目的是有一雙淺金色的眼睛。
她臉凍得發紅,一言不發,隻緊緊地握著那青年的手。
兩人大約是沒想到前麵還有人,也一下子停住腳步。
那青年這才看清,麵前一行人的裝束與彆在領口上的會徽,本就烏青的臉色不由更沉了下去,他幾乎是從牙縫之中擠出幾個字來:
“你們是Ragnarok的人……”
黑暗童話也一下愣住了。
在他看到這個青年與小女孩的一瞬間,便完全忘記了旁邊的平台,以及那煉金術士委托他的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他臉上忽然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來,有點好笑地說道:
“看來今天我們運氣不錯。”
他攤了一下手。
其身後的眾人都有些不可思議的樣子,互相看了一眼。
“得來全不費工夫。”
黑暗童話這才對那青年說道:“朋友,我們都是選召者,每個人都有任務失敗的時候,麻煩把她交出來吧——”他的目光看向青年身後的小女孩。
小女孩同樣看了他們一眼,但一點也不害怕的樣子,隻默默看向那青年:“無冕……”她聲音脆生生的,有些小。青年隻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放心。
這時風雪中傳來一陣沙沙的聲音。
小女孩回過頭去,正好看到一個劍士後麵的風雪之中走了出來。
“無冕,怎麼停下了了,”那劍士拍了拍身上雪花,大聲說道:“城衛軍快追上來了——”他忽然住了嘴,有些愕然地看著黑暗童話等人。
“他們是……?”
“Ragnarok的人,來找我們的。”
那劍士張大嘴巴,麵上露出絕望的神色來:“不是吧,Ragnarok的人也來了,就為了對付我們……?”他麵上神色誇張,但私底下卻飛快地與青年交換了一個眼色。
劍士下意識後退一步,似要逃走,但忽然之間以一個隱蔽的動作將手中的長劍向黑暗童話猛力一擲,同時向前一撲,大喊一聲:“無冕!”
青年心領神會,舉起手中的魔導杖,便準備向黑暗童話一行人施展法術。
隻是他法術還沒來得及完成,耳邊便響起一個冷靜的聲音:“反製法術——”
隻見前麵對方的隊伍之中一個同樣魔導士裝束的年輕人向自己一指,他手中魔導杖上還未來得及彙聚起來的以太力量瞬間消散。
青年像是胸口受了重重一擊,忍不住咳嗽一聲向後一仰,耳邊便聽到小女孩的驚呼聲傳來:
“無冕……!”
下一刻他搖晃的視野之中,隻看到那年輕人舉起魔導杖在地上用力一頓,忽然之間地動山搖,一隻巨手從積雪之下形成,一拳將他擊飛了出去。
那是一個巨大的發光法陣,一座高大的冰雪巨人正從法陣中緩緩站起來。
“寒冰傀儡……”
“這麼快的施法速度……”
青年重重地落在雪地之中,這才意識到對手無論是法術水準,還是等級都要比自己高太多了。他有些無力地看向一旁,果然看到黑暗童話也隻側身一讓就躲開了劍士投擲的長劍,然後反手拔出匕首,一刀捅在自己同伴小腹之上。
那劍士慘叫一聲,跪倒在地上。
他捂著傷口,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氣:“直覺閃避……”
“猜對了,”黑暗童話答道:“不過你動作這麼慢,其實用不用直覺閃避都一樣。”
那劍士忍不住用帶血的手向他比了一個中指。
不過黑暗童話絲毫也不在意,這樣的場麵他見得多了,他拍了拍劍士的肩膀:“去米萊拉的聖殿報道吧,離這裡挺遠的。”
然後他回過頭,才向其他人命令道:“去把那小女孩帶過來。”
青年在雪地之中掙紮了一下,可那寒冰傀儡死死壓製住他,讓他根本無法動彈,魔導杖也遠遠落了出去,離他有好幾尺距離。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些人向那小女孩走去。
而正是這個時候。
一隻方形的空酒瓶從半空中落下,不偏不倚正落在黑暗童話腳邊,一下陷入雪地之中。
後者見狀微微一愣,不由抬頭向上方看去,正好看到那裡平台之上,有一位女仆小姐正冷冷看著自己。她正將手伸向身後,那裡傳來輕輕的‘哢’一聲輕響——
那小女孩正微微張開嘴巴,同樣看著這一幕。
“謝絲塔姐姐?”
風雪之中,她脆生生地喊了一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