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鴴撿起地上的侍從徽記。他冷靜下來,看了看四周。水晶燈光芒黯淡,地下幽暗濕冷,四周牆上生滿青苔,大廳呈圓形,從東到西、從南往北大約有五十來步,除入口外,再無其他出口。
腳下地麵凹凸不平,其上有些粗糙的花紋,以手掃開塵土,則能看到下麵淺淺的凹痕。凹痕或直或曲,延伸向四麵八方,形成一個規整的圖案。
方鴴直起身來,好讓自己能看到更遠處。他目光在黑暗中一閃一閃,仿佛能看到昔日這裡落成時的樣子。“這是一座魔法陣?”他問肩頭上的塔塔小姐。
“是很像。”塔塔同意他的看法。
方鴴沿著紋理向前走去,一共三十三步,紋理在大廳北側彙聚起來,下麵似乎有什麼東西。他命令能天使掃開灰塵,才看清地上是一頭奔狼印記。
方鴴看到這一幕忽然想到什麼,舉起水晶,柔光照出北麵的牆壁。那裡天花板上伸下一支支根蔓,亂蓬蓬一叢,影子駁雜。
他走過去,用手分開根支,後麵石壁上果然是一個狼首徽記,四周荊棘拱衛,並在石中刻下一行小字:
‘森嚴公正,令人崇畏——’
看到這一幕,方鴴才想起自己為什麼會對之前畫中少女戒指上的狼首感到熟悉,因為這正是羅格斯爾家族的徽記。
說起來他與這個家族也有一些關係。他手上有一個羅格斯爾家族的繼承權,那是他在多裡芬幻境之中無意中得來的。
幻境之中多裡芬的執政官,羅克倫-羅格斯爾正是羅格斯爾家族最後一位家主,三十年前死於那場大火之中。其生前最後的執念被與龍之金瞳束縛在一起,方鴴在幻境中為他複仇之後,就得到了這個看起來有些奇怪的繼承權。
羅格斯爾家族雖然位於寶杖海岸,不過此地也有可能是因為聯姻產生的分支家族,因此這個徽記出現在這裡並不奇怪。方鴴不由想起了那畫中少女,心中不由好奇起對方的身份。
他看了看那石壁,心想自己的脈繼承權是不是能在這裡產生什麼作用?想及此,他伸手貼上石壁,但片刻之後,什麼也未發生。
他又想,羅格斯爾家族崇尚森嚴的等級,以血為榮,或許這個魔法陣是以‘鮮血’為媒介的。他反手在自己胸口上沾了一點血跡,然後再貼上石壁。
這一次奇跡發生了。方鴴發現自己的手竟毫無阻礙地穿過了石壁,手掌消失在石壁後,隻餘下小臂的部分,像是穿過了一道幻影的牆。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試著向前走去,石壁逐漸吞沒了他的手肘、上臂,直至鼻尖;然後眼前一花,他便發現自己來到了石壁後麵。左手上照明水晶發出的熒熒光輝,在這裡勾勒出一條低矮狹長的甬道,雜亂的根須從四壁伸出,拉出一道道影子。
甬道像是草草開掘出來的,低矮不平,連他也隻能彎腰前進。不過更重要的是,他又在地上找到了血跡,才剛剛乾涸不久。
他沿著血跡才走了沒多久,前麵黑暗中也出現亮光。方鴴見狀,熄滅照明水晶,放出發條妖精向那個方向飛去。
但那方向他並沒有看到姬塔,視野中一空,發條妖精似是進入了一間石室。
石室內一左一右各立有一座雕像,空洞的目光直視前方,中央是一方石台,黑沉沉的,像是火成岩。石台左右生長著大量發光的水晶,正是之前亮光的來源。
方鴴見石室內再無其他東西,才掀開風鏡走過去。他走過去檢查了一下那些水晶,驚訝地發現這些皆是純度駁雜的魔力水晶。
但這種金色的魔力水晶,他在其他地方還真很少見過,水晶的色澤一般代表著魔力的屬性,金色代表著什麼屬性?
“塔塔小姐,這些魔力水晶——?”方鴴掰了一塊,放在手心中,水晶純淨的金色,像是毫無一絲雜質的琥珀。
但琥珀沒有這麼規則的形狀。
塔塔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沒見過類似的水晶。“這裡的魔力非常富集,才能形成這些水晶。它們是在一百年之間形成的。”
可惜魔力水晶在自然界太常見了,這種水平的也不值錢,方鴴隻裝了一小塊在口袋中,才繼續前進。他隱隱有一種感覺,山穀中富集的魔力正來自於這裡的地下。
他經過那石台時,無意之中看了一眼,總覺得那幽深的火成岩不像是天然的顏色。更像是一層層鮮血漫流於石台之上,乾涸之後形成的色澤。
他不由打了一個寒顫,用手摸了一下,發現是自己想多了。石台光滑如鏡,岩石的色澤也是由內而外的。不過他撫摸石台時,心頭閃過一絲壓抑的感覺,下意識收回了手——
“誰在那裡!”
方鴴忽然聽到塔塔小姐有些嚴厲的質問聲。
他下意識側過頭去,看到塔塔小姐正盯著一側石壁上自己落下的狹長影子——塔塔小姐在與影子說話?這個想法讓方鴴感到一陣不安。
他驀然間意識到不對——光源是從四麵八方來的,怎麼會偏偏那個方向岩壁上會有一道如此深的影子?像是感受到他的想法,那影子竟忽然之間主動向一個方向偏去,越拉越長,融入那個方向的黑暗之中。
整個過程沒有一絲聲音,但方鴴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幾乎是立刻就想起了希爾薇德告訴他的當地傳說——蒼白鬼影。他們當初還討論了一陣這東西,而出結論它要麼是狡詐異常,要麼是實力強絕。
艦務官小姐更認同後一種猜測——
但方鴴沒想到,來到這座古堡的第一天,他就看到了這東西。而且這東西比傳聞之中更加詭異,他回憶起怪影離開的一幕,仍舊有一些不寒而栗的感覺。
“小心一些,騎士先生。”塔塔小姐口氣少有地嚴肅:“那東西很不對勁。”
“塔塔小姐,那是什麼?”
塔塔搖搖頭。“之前你看到了什麼?”
“一道影子。”方鴴想了一下,不太確定。
“我看到的是魔力,”塔塔眼底閃過一絲銀光。“一種存在狀態非常古怪的以太,與我們現在的認知完全不同。它像是……摻雜了一些東西。”
“我也說不上那是什麼,但讓我感到有些不安。”
連塔塔小姐也表現出一些不安。
方鴴心中便更加不安了。他忽然聽到自己身後魔導爐傳來哢哢的聲音,回頭一看,壓力計像是瘋了一樣亂轉起來。
被攻擊了!方鴴立刻意識到這一點,但他四下看去,甚至沒看到敵人在什麼地方。隻忽然之間,他手背一燙,蒼翠的光芒四射而出。
空氣之中似乎響起一聲尖銳的叫聲,震得人耳膜幾乎都要破裂。
方鴴下意識捂住耳朵,目光中前方空間微微一閃,一個半透明的人影出現在那裡——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應當怎麼去形容一道立起來的影子該是什麼樣子。
它像是一團駁雜的光影,又瘦又長,幾乎沒有厚度,兩隻眼睛在空氣中閃閃發光,閃動著怨毒的光芒。怪影手持一把狹長的影劍,一劍向他刺來。
由於事出突然,方鴴根本沒時間去操控立於一旁的持劍人,這也是戰鬥工匠的薄弱之處,麵對突襲往往無力。
但好在他右手還一直握著絲卡佩送的銃槍,想也不想便舉槍一擋。一道巨力從劍上傳來,擊得方鴴空門大開,手銃也飛了出去。
但方鴴終於也抓住機會,射出飛拳——那怪影側身一閃,黑暗中跳出個位數的閃避傷害值。
方鴴又左手回握至胸前,此刻能天使終於趕到,一劍銀光斬向那怪影。那怪影直愣愣地後退一步,簡直像是在平移,以違反物理規則的方式舉劍一擋,兩劍相交,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顫鳴。
劍光幾乎有些刺眼——
雙方交擊數次,一擊快似一擊,然後能天使錯身一步,方鴴手上稍慢片刻,便在她左臂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傷口。
不過方鴴同樣還以顏色,一劍斬向那影子的右腿。
能天使結構值耐久驟降44點,左臂耐久幾乎清零,幾近折斷。
而怪影也跳出一個數字,奇怪的是。在係統中數值是藍色的,方鴴認得這個顏色——那是法力傷害的顏色。
他心中奇怪,手上卻一點不慢,同時兩道光門在他身後打開,以一敵一能天使落在下風,但戰鬥工匠從來都不是一打一的主。
工程機出現在方鴴身後,開始在方鴴指揮下遙修受損的能天使。
而另一邊,另一台能天使也卡死了那怪影的後路。兩台能天使一加入戰鬥,戰局立刻改觀,方鴴這才有機會退向戰場一角,遠遠離開。
謹防這東西還有什麼怪招——
事實證明那怪影十分難纏,兩台能天使也不過將將與之打個平手而已。不過它在兩台異體持劍人夾擊之下一樣分不開身,方鴴才逐漸放下心來,一點也不著急。
工程機的遙修速度方鴴一早就測試過,他加裝的基礎維修水晶,大約每三秒鐘可以回複一點耐久。而靈活構裝隻需要魔力供應,又無體力限製,打了一兩分鐘,受傷的能天使便修複如初。
倒是那怪影身上多了幾條傷口。
方鴴有意識地減緩攻勢,以維持魔力持續輸出,隻要他主魔力水晶輸出不出問題,這東西倒下也是遲早的事情。
這還是他頭一次遇上這麼難纏的戰鬥。在多裡芬,他是打不過尼可波拉斯,隻能智取。而在芬裡斯,在地下他雖然遇上了如海一般的怪物,但在軍方的支持下,戰鬥還算順利,隻是過程曲折一些而已。
而這怪影第一次讓他產生了一種在單刷BOSS的感覺——自己的輸出壓根不夠,隻能依靠其他方麵的優勢滿滿磨。
隻是他如意算盤才沒打多久,塔塔便再一次提醒他:
“騎士先生,快一些結束戰鬥。”
“怎麼了?”方鴴想問為什麼。但忽然之間,他又聽到自己的魔導爐傳出輕微的‘哢哢’聲,魔力輸出開始持續下降。
那一刻他心中便明白過來——周圍還有其他敵人!
塔塔小姐也說道:“有不少這東西正在靠近,從我們來的方向。”
方鴴忍不住頭皮發麻,這東西一頭已經是BOSS級彆的了,居然還有不少。這地方究竟是什麼地方啊,難怪沒多少人願意來這裡,這城堡下麵簡直精英怪物紮堆。
先前那吸血鬼就不說了,這怪影連係統都給不出物種與等級,多半是領主級生物。當然也有他知識太低的因素,不過方鴴寧願相信是前者。
而那怪影看起來一時半會不打算倒下的樣子。
方鴴無奈,隻能讓能天使放棄防守,一劍刺向它薄薄的一層胸腹。後者狹長的影劍也一刺直入能天使的胸口,兩者在同一刻互相刺了個對穿。
那怪影尖叫一聲,化作千萬片碎片炸裂開來。那一刻方鴴感到一陣刺痛,像是什麼東西從自己身體中穿過,但身上並無任何傷痕,他一檢查才發現魔導爐內的魔力少了一半還多。
他這才意識到這東西居然還會自爆,自爆還帶法力燃燒。
方鴴一陣無語。不過塔塔小姐說過東西本身具有魔力屬性,有這種異能也不奇怪。他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能天使,還好那一劍並未傷到太多精密構件——‘工程機’遙修隻能修複結構與裝甲,若是內部的精密構件壞了,戰場上一時也沒有可以修複的條件。
他一共就三台能天使主要戰力,損失一台就等同於損失了三分之一戰鬥力,在這個地方可不太妙。
魔導爐的‘哢哢’聲正越來越響。方鴴心知那些怪影正在向這個方向靠攏過來,他不敢多留,收起能天使便準備離開。
但正是此刻,方鴴卻駐足停了下來。
他發現自己係統中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行提示——
‘‘龍之魔女’下級事件目錄出現變動。’
‘角色擊殺‘龍之影’,汲取本源之力。’
而方鴴也這才看到,自己的工匠屬性中又多了一條傳奇靈感:
傳奇靈感,悲戚。
他完全愣住了。他上一次獲得傳奇靈感,是在擊殺了古君獵手之後,拿到對方的蒼白之焰的時候,從劍上汲取的靈感。可古君獵手是什麼等階的怪物?縱使隻是一個幻影,但也不影響其傳奇程度。
而且從傳奇武器之上汲取靈感,對於工匠來說倒也不奇怪。可怎麼擊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影子,就獲得了一個傳奇靈感?
那他把這裡的怪影殺完,豈不是可以獲得無數傳奇靈感?
當然了,方鴴也隻能在心中想想這個可能性而已。而且他更好奇的是,本源之力又是什麼?龍之影又是什麼東西?
他是聽說過龍之爪牙,也親眼見過,甚至與之戰鬥過。但龍之影,他卻從未聽過這個名詞——若說多裡芬的尼可波拉斯之影也算是龍之影的話,那麼與這東西的差彆也太大了。
他實在沒看出這詭異的影子,又與龍有什麼關係?
“騎士先生,地上。”這時塔塔提醒道。
方鴴楞了一下,這才向地上看去,才發現之前那怪影倒下的地方,居然留下了一件東西,正靜靜躺在地上。
那是一枚黑沉沉的金屬碎片,看似並無什麼出奇之處。
不過那‘龍之影’沒有實體,它能掉出一件金屬碎片來,本身就已經很奇怪了。艾塔黎亞並不真的是一個虛擬世界,可不存在殺怪爆裝備這種事情。
方鴴這才撿起金屬碎片,碎片比想象中要沉一些,看起來薄得幾乎沒有厚度,但入手卻很有分量。
塔塔定定地看著他手中的鐵片,忽然開口道:“騎士先生,這是寒鋼,上麵有妖精之血的氣息。”
“寒鋼?”
方鴴向後看了一眼,一邊走出石室,一邊問道。
“一種罕見的可以承受妖精法術的金屬,比妖精之金還要稀有,他們喜歡用這種金屬來鑄造武器……”塔塔斟酌著詞句。“但妖精們一般不會在上麵留下自己的氣息,除非……”
“除非?”
塔塔小姐搖了搖頭,沒有開口。
方鴴能感到她的心思有些紛雜,兩人感同身受,他也沒開口追問。
再說後麵追兵將至,他也沒有這個心思。離開石室之後,甬道開始變得複雜起來,方鴴不敢多留,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走錯路,隻能一味地憑直覺前進。
其間有兩次他遇上了陷阱,不過都謹慎地避開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漸漸感到身後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消失了。
但方鴴不敢確定自己的感覺是否是正確的,他又向前走了一陣,才停下來。四周已經完全安靜了下來,隻餘下照明水晶有些黯淡的光芒。
魔導爐的‘哢哢’聲也徹底消失了,方鴴向後看了一眼,才確信那些‘東西’已經離開了。
“它們似乎忽然離開了。”他小聲問了一句。
塔塔小姐點了點頭。“大約在之前一個岔路口的時候,它們就回頭了。”
“怎麼一回事?”方鴴覺得這地下簡直詭異極了。
“或許是附近有什麼東西。”
方鴴環首四顧,才發現前方居然出現了一團亮光。他心下一緊,還以為自己無意之中又繞回了那石室附近,正準備召喚出能天使,卻一個有些害怕的聲音從那背後傳來,試探著問:“艾德哥哥?”
“姬塔!”
方鴴聽到這個聲音不由大吃一驚,那正是失蹤多時的博物學者小姑娘的聲音。
他衝過去一看,果然看到姬塔拱膝孤零零一個人坐在牆邊,捧著照明水晶,手臂上受了傷,有些擔驚受怕地看著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