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我父親受考林—伊休裡安王室委托,正式前往尋找第二星橋。”
“這也是兩百年來考林—伊休裡安第三次派遣大船團前往尋找第三世界入口的嘗試,同時也是準備得最為充分的一次。”
“所以臨行之前,我父親帶我到他與母親當年相識的那個地方——位於艾爾帕欣的那座艾梅雅聖壇之中,在那片森林的邊緣,他當時指著自己的座艦,自信滿滿地對我說,不需要多久,他就能為所有人帶回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
“但誰也沒想到,船團這一去,就是七年之久。那之後,我被寄養在一位很有學識的夫人家中,從她那裡學習家族與貴族的知識,也逐漸長大。”
“春去冬來,年邁的國王阿比德安陛下沒有等到我父親得到回歸,在不久之後溘然長逝,而在王國中心的一片亂象之中,新王登基。而當初我父親的有力支持者,科爾曼親王,也在這一事件中,逐漸遠離權力的中心——”
“於是人們漸漸遺忘了,在這個王國某處,一個不那麼顯眼的小姑娘,一直在等待她父親的歸來。也或許是她日複一日的祈禱,起了作用,終有一天,從第二世界傳來她父親船團回歸的消息……”
“但天不遂人願,這一次完好歸來的之後當初離開艾爾帕欣四支艦隊之中的一支,他們帶回了一些好壞參半的消息。”
“其中一些水手稱,我父親在抵達渾濁之域後不久,便與他的第一分艦隊一起離奇失蹤——而在他失蹤之前,不止一次與他的副手,羅伊爾爵士提起,自己已經找到了有關於第二星橋的線索。”
“而我父親失蹤之後,羅伊爾爵士幾次前往尋找他無果,最終也隻能帶領剩下的三支艦隊返回。可他們在穿越世界之門的過程當中,遭遇了罕見的黑風暴,羅伊爾爵士本人也與第二、第三艦隊一起消失在風暴之中,至今下落不明。”
“幸存的人們,隻帶回了羅伊爾爵士留下的筆記,而那筆記上麵,記載了關於我父親在旅行途中對於方尖碑的一切研究資料。他留下的論斷可以表明,方尖碑上的圖文,是一幅通向第二星橋的地圖,而這樣的地圖,正分布於世界各處。”
“可是這份寶貴的筆記並不能自己開口,也無法證明我父親行動最終成功與否,這一切反倒成為了新黨攻訐科爾曼親王的口實。七年之前興師動眾的浩大計劃,而今隻落得這樣一個結果,自然無法令眾人信服——”
“它的失敗,仿佛更能反襯出這一計劃主導者的無能。”
“而這個計劃的主導者,顯然正是科爾曼親王——以此為借口,當今陛下最為信任的宰相先生,將一大批親王殿下的親信下獄,甚至剝奪貴族身份,身家不保。而與此同時,他又重新起用了我父親的死對頭——覺德-查理曼爵士,試圖打算用我父親留下的筆記,去尋找第二星橋的下落。”
“以此,來榮耀他自身的功績。”
“但這個計劃還有一些瑕疵,那就是艾伯特家族雖然人丁凋敝,但我父親至少還有我這樣一個女兒,也有許許多多忠於他的老部下。”
“因此在宰相閣下的授意之下,一隊人馬踏上了前往那位監管我的女士的城堡的征途,本來我應當‘失蹤’於一年半之前的一場‘意外’的火災之中。”
“但不幸的是,我被父親的老手下們偷偷救了出來,隻搭上了那位可憐的夫人的性命——我聽說夫人在那一天夜裡,被從自己的城堡之中帶走,此後再也沒人見過她。”
希爾薇德停了停。
“我幼年時,父親經常開玩笑地對我說起,可惜我是個女孩,考林—伊休裡安曆史上沒有女性探險家的先例,否則我可以繼承他的衣缽。”
“我那一天才明白,他說得沒錯——我是他唯一的女兒,沒有任何人能比我更有資格代表他去證明這一切。所以我下定決心,隻要比考林—伊休裡安王室更先找到第三世界的大門,人們就永遠也不會忘記艾伯特家族的榮譽,也不會忘記我父親的功績——”
“於是從那時候起,我就開始製訂這個計劃。”
她說完這句話,用明亮的目光看著方鴴。
“我父親說得對,我是一個女孩子,在男性為主的考林—伊休裡安的航海家之中,並不占優勢。但我也明白,比起那些人來,我有我自己的長處——我很小時便知道父親對於方尖碑的研究,而這些年來,我也從未放下過學習相關的知識,與查閱父親留下的筆記。”
“因此此刻在考林—伊休裡安,應當沒人比我更了解我父親當年的研究,這也是我最大的優勢。”
“同時,我父親離開之前,還曾對我說起過一件事情,”希爾薇德答道:“他當時十分可惜‘七海旅人’號的設計圖,還沒有物色到合適的人選來開工——而這艘‘偉大之船’的設計圖,正是我外祖父那一代人流傳下來的一個傳奇構想。”
她用手撫摸了一下放在床邊的皮箱,而關於這艘船的設計圖,方鴴其實也見過了不止一次。
希爾薇德繼續說道:“那圖其實並非出自於薔薇工坊,而是他們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之下得來,妖精型龍騎士的存在,也一直是人們心中懸而未決的謎題。”
“但我父親臨行之前告訴我,其實妖精型龍騎士的水晶,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之上的。”
方鴴問道:“……這就是你找到我的原因?”
希爾薇德輕輕點了點頭。
她卻笑了一下:“能遇到船長大人,對於我來說也是一個驚喜。”
“其實當時我前往旅者之憩,隻是為了與一位當時主持比賽的工匠大師見麵而已,他曾經是我父親船上的一位工匠,我希望能從他那裡得到幫助。”
“但他也明確告訴我,妖精型龍騎士恐怕是不太可能存在的,‘七海旅人’號——永遠也隻是一個美好的願望罷了。”
“這個答案,我並不意外,在他之前,我也找過了很多人——而那些原本與我父親交好的大師們,也因為我身份的原因,也不願與我合作。”
“當然,這不怪他們,畢竟他們也有自己的家庭與事業——而那些人們沒有向王室揭發我,我心中其實已足夠感激。”
“其實在遇到船長大人的之前,我已走投無路,心中已下定決心,孤注一擲。打算就這樣隻身一人前往第二世界,至於能否成功,心中其實並無太大把握……”
“而我也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遇上自己‘命中注定’的那個人——那個僅僅存在於可能之中的妖精騎士。”
“船長大人,你。”
希爾薇德隻輕輕地說道。
她的神色安靜、淡然。
那仿佛是在無數次的尋覓之後,在最終的那一刻,才找到的那一枚位於沙礫之中的寶石,熠熠生輝。
而更重要的是,那個大男孩,竟然真的給了她一個承諾——雖然那時候,她隻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一些承諾輕薄如紙,一戳就破。
但此刻,貴族千金看著自己的船長,淺海一樣碧藍而明亮的眸子裡,似乎可以包容一切。
她繼續說下去:
“至於基德先生,又是另一個故事,我父親留下的筆記,表明在古拉港外海的淵海之下有一座方尖碑,而這些年來,我也找到了前往那裡的辦法。”
“在僥幸逃得一命之後,我開始悄悄聯係一些曾忠於我父親的老手下,並匿名在冒險者總工會招募冒險者。當然,那時我也沒想到,在眾多的自我介紹的回信之中,會有一封來自於巨樹之丘的回信。”
“基德先生,就是在那時候進入我的視野,這不僅僅是因為他是唯一一個來自於考林—伊休裡安,甚至是雲層海地區之外的冒險者。更重要的是,他在回信之中提到了,他年幼時,也曾見過一座類似的方尖碑。”
“那座方尖碑,應當就在巨樹之丘地區。”
“出於這個原因考慮,我讓他加入了我們的隊伍……”
“你們找到了淵海之下那座方尖碑?那之後又是怎麼一回事,基德為什麼會死在旅者沼澤,而且他的星輝……”
希爾薇德搖了搖頭。
“其實這也正是我前往旅者之憩的第二個原因,因為第一次合作的順利,我與基德先生還有其他人約好,在半年之後展開第二次冒險。而這次冒險的目的地,其實正是芬裡斯島——”
“其實布麗安公主出現在那裡的原因,也是為了還我父親一個人情,將我們這些人掩人耳目地送到芬裡斯。但是,我也沒想到的是,有人會先我一步雇傭了基德先生他們,並前往了旅者沼澤深處……”
方鴴微微張大嘴巴。
“這麼說來,旅者之憩沼澤深處有一座方尖碑的傳言,也不是你放出去的?”
“自然不是?”
希爾薇德再搖頭:“這些日子以來,我和布麗安公主也一直在調查這件事,我們甚至並不確認旅者沼澤是否真有一座方尖碑,以及這個流言的傳播者的真正意圖是什麼——隻是那之後不久,就遇上了你與艾緹拉小姐。”
方鴴靜了好久。
然後他才問道:“為什麼突然告訴我這些?”
但希爾薇德隻輕輕一笑。
“因為迷航的小船總要回到艦隊之中……”
“我曾經做錯了一些事情,自然要征得這位主人的原諒,所以可以讓你的艦務官小姐歸隊了嗎,船長大人?”
她的聲音有些輕柔,甚至有些懇求。
旅店的大廳之中有些人聲嘈雜——
方鴴仍舊在回想著半天之前希爾薇德告訴自己的這些事情,他的頭緒有些紛雜,甚至亂糟糟的。
希爾薇德不止一次說過,終有一天,她會告訴他一切有關於她的秘密。但他也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如此突然,也沒想到,對方的身世會如此曲折與離奇。
對於團隊來說,這或許是一件好事,因為每個人身上藏著太多秘密,總有一天會把這條‘船’帶到不可預知的方向。
但對於他個人來說,這未必是一個好消息,收留貴族千金,或許意味著與考林—伊休裡安王室起衝突。
至少,是與宰相一黨起衝突。
他捫心自問,這是自己的選擇麼?為了希爾薇德一個人,要把其他人也卷入其中?
但方鴴也明白,對方心中的誠懇之意,否則以貴族千金的性子,豈會如此開口,她是真的真心希望能夠留在這個隊伍之中。
若他就此拒絕,她或許真會孤注一擲,走上不歸之路。
而他在心中詢問自己答案——他願意看到對方走上這樣一條注定悲劇的道路麼?其實這個答案,早已確定。
隻是他還需要征求其他人的意見。
旅店的主人見他倚在櫃台邊,盯著門外的廣場發呆,不由放下手中的抹布,拿起一隻杯子走了過來,開口問道:“你在看外麵的那座雕像嗎,小夥子?”
方鴴一怔,廣場上的確有一座雕像,隻是才砌了一個基座而已,根本看不出是什麼。
但旅店老板已經笑嗬嗬地將胖乎乎的手搭在他肩上,向他介紹道:“你剛來雲層港不久吧?小夥子,那座雕像上,可是救了我們所有人——甚至包括你在內的英雄。”
他歎了一口氣:“可惜了,他最後沒能出來,否則我們一定會為他開一個盛大的慶功會。”
他摟著方鴴的肩膀,將一杯麥酒推到後者麵前:“來,為了我們的英雄乾一杯。”
方鴴不由有點臉紅。
不僅僅是因為他不會喝酒緣故,還是因為對方的那番話。
還好他已摘下麵具,周圍的人也認不出他來,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成為人們口口相傳的英雄,他以為自己會應此而有一些自得的,但摸了摸胸口,手指感受到那裡一張麵具的輪廓,心中卻沉甸甸的。
人們皆以為他失蹤在了黑色聖城的地下。
他的通訊器也在那時候下落的過程之中被摔壞,人們找不到他原本的通訊ID,而他的選召者ID又從未在星門港備過案,因此更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但這個巧合卻讓他想到一個可能,或許就此讓自己這個身份——讓人們心目中的英雄,永遠沉睡在那裡,才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並不是他不在乎榮譽。
而是因為彌雅的話,給他提了一個醒。
他如今的身份正處於風口浪尖之上,作為‘唯一’見過黑色聖城下麵那座方尖碑的人,同時還是海林王冠的所有者之一,弗洛爾之裔自然是不可能放過他的。
而若他選擇不與後者合作,報複便會接踵而來。
而在這次芬裡斯島的事件過程之中,方鴴事實上已經意識到了一個自己最大的問題。
那就是等級太低——
雖然這一次事件的結果還算圓滿,但那也是多虧了這一次任務是在黑色聖城的地下,是辛薩斯蛇人強大的迷鎖結界限製了諸方的實力。
可能在世人看來,他的表現雖已接近於完美,畢竟一個十五級(其他人認為的)選召者,又還能強求什麼呢?可問題是,方鴴明白自己的對手不會永遠等著自己,也不會永遠都與自己的等級保持一致。
事實上,若一次傑弗利特紅衣隊、血之盟誓與夜蜥人能派出更強一些的對手,不是十五級,而是十八級,或者十九級,甚至二十級以上……
結果就會完全不一樣。
二十級以上的選召者,與二十級以上的怪物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就好比說,之前他們在前往艾爾帕欣途中,就擊殺過一頭等級比他們高得多的首領級岩鯊。
但要是把那頭岩鯊換作是一個二十來級的選召者,隻要裝備稍微精良一些,也足以讓他們損兵折將。至於留下對方,則想都不要想。
而他通過一些手段在地下擊殺的那古君獵手,若換作是等級相差仿佛的絲卡佩小姐,或者魁洛德先生的話,或許可以把十個他吊起來打一頓。
而等級更高的一些精英玩家,比方說當時黎明之星遇上的秦執,在適當的環境之下,一個人就能讓包括絲卡佩與魁洛德團長在內的所有人寸步難行。
更不用說在芬裡斯島事件當中,還有一頭傳奇巨龍托拉戈托斯始終未能親自下場。
歸根結底,在艾塔黎亞,硬實力才是第一決定因素,像是黑色聖城這樣的特殊的環境,畢竟是少見的情況。而隨他等級提高,團隊的硬實力成長,麵對弗洛爾之裔的報複,自然也要顯得從容得多。
所以思前想後,他發現他的這一次失蹤或許正是‘恰到好處’,或許讓夏亞這個身份暫時消失,讓弗洛之裔的人注意力先不放在自己身上。
讓他們將精力浪費在去尋找那個‘失蹤’的夏亞身上,才更加符合團隊當下的利益。
而他們則剛好可以借這個時機,悶聲大發財,好好地真正提升一波實力。
畢竟知識與經驗,才是艾塔黎亞的硬通貨。
而同樣的理由,與軍方的接觸似乎也可以放緩。
畢竟那同樣意味著從台後走到台前,即便他可以換一個身份,難難保不會被人猜出一些端倪,畢竟星門港方麵可能同樣存在弗洛爾之裔的眼線。
想及此,他才抬起頭來。
港口方向,一輪紅日正沉入海平麵之下,天邊一片火燒似的雲霄,似在雲島之上染上一層古銅的光輝。
半個多月之前的災難,而今在這片波平浪靜的空海之上再也看不到一絲痕跡,雲層海曾經展露出的可怕一麵,也早已複歸平靜。
在水手的歌謠之中,這位懷擁天空的‘女神’,本就時而溫柔,時而狂暴。
隻是那時所留在大地之上的傷痕,卻遲遲未能褪去——露海之鷗便是在那場大地震之中微微有些傾斜,木柱支撐的大門之外,廣場上一條橫貫而過的裂口,而今也不過才填平一半。
裂口之上,便是那座雕像的基座。
方鴴雖不會喝酒,但看著自己的雕像,也還是拿起酒杯,呷了一口。
喝完,然後他才抹了一下嘴角的泡沫,舉起酒杯,向對方示意。
胖乎乎的老板見狀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大約以為方鴴是許許多多在這場災難之中失去一切的失意之人中的一個,才以示安慰。
但殊不知,方鴴放下酒杯時,心中已作出最後的決定。
旅店之中仍舊一片熱鬨非凡。
而燈火之下,方鴴看到了幾張熟悉的麵孔——一位充滿了野性活力的森林精靈女士,穿著一襲緊身的皮甲,頸項、肩膀處小麥色的肌膚裸露在外。
一頭高大的獅人,穿著華麗的鎧甲,叼著煙鬥,身背大劍與重盾,腰彆一支權杖,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然後是一個高個子的少年,與他身後的兩個小姑娘,而其中一個,還興奮地向他招了招手:
“艾德哥哥,我們到了!”
方鴴微微一笑,那是天藍。
是的,他的同伴們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