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鴴彎下腰,率先放下了自己的步行者。劍鴴在更替了一個底盤之後顯得輕巧美觀了許多,金屬刃足在四周搖曳的火光下泛著寒光。
他再直起身,低頭調節了一下操控手套的鬆緊,然後抬頭。
對麵少女手一招,一隻黑色正八麵體的靈活構裝體也從後麵人群當中緩緩升起,飛到她身邊。
它自始自終懸浮在半空中,保持著一定速率的自旋,但與發條妖精不同在它不依靠振翼原理飛行,而是依托蓋伊水晶。
這就是殲滅者QV700,一種罕見的魔導向靈活構裝。
它其實一點也不‘靈活’,速度隻有7,不到一個正常成年男性的一半,閃避值幾近於無。不過笨拙的機動性換來的是作戰方式的多樣性。
魔導向靈活構裝的作戰方式類似於魔導士,偏向於遠程與法術輸出,通過搭載不同子係統來實現不同攻擊效果。
比較常見的是火焰射線、閃耀力場、重力阱與魔力長矛,攻守兼備。
但真正的思維陷阱在於,殲滅者QV700的四個子係統並非固定不變,它完全可以依照其主人的作戰風格調整。如果方鴴用傳統的思路去對付它,一不小心會吃大虧。
不過他沒猶豫。
裁判吹響了口哨,方鴴拉下風鏡,讓自己的步行者以高速進入了場地。正賽的賽場比較用心,不再是一片平地,約有十米見方,北側是人工設置的障礙區,南側地勢平緩,分布著草地與矮樹。
草地、矮樹與牆垣都是由魔法構造的,在以太魔力消散之前它們都幾近於真實存在。
步行者像是一道銀色的影子,滑入一道石牆背後,一道刺目的光束從遠處射來,擊中石牆,在上麵留下一個金紅色的高溫光斑。
“火焰射線。”方鴴看到這一幕,確認了一種攻擊方式。
他心中默記著數據,火焰射線冷卻時間一點五秒,熱溫提升四度。他記下對方的高溫數據,在數了一秒鐘之後才讓步行者從一麵牆之後躍向下一麵牆。
對方沒有攻擊。
方鴴心中默記下另一點——沒有安裝降低冷卻時間的插件。
步行者如同幽靈一樣滑出,遠處又是一道金紅光束射來,但方鴴仿佛早有所料,讓步行者向後一縮,射線過後隻在原地留下一個耀眼光斑。
而下一刻,步行者立刻轉入奔行狀態,飛射入了下一道石牆之後。
不遠處,殲滅者在場地右側,懸浮在距草地一米多高的地方,除之前一擊之外保持自旋一動不也動。
紅葉看到這一幕也放慢了構裝體的操縱,心下微微一凜。連續兩次落空,甚至連對手的閃避習慣都沒試探出來,不要說在比賽中沒有遇上過這樣的事情,就是與教官們對練時也沒遇上過。
她心下隱隱有些意外,但還不確定這不是巧合,對手不是來自於外圍賽的選手嗎?
連續兩次交手,都是慢節奏的試探,場下的觀眾們也有些不耐煩起來,發出了幾聲稀稀落落的噓聲。隻有吳迪看到方鴴的步行者,不禁輕輕咦了一聲。
“怎麼了?”琉璃月回頭去問他。
“你的步行者能有這麼流暢麼?”
“我可以比他快多了。”
“不是快,是流暢——”
琉璃月皺了皺眉,不以為意,但也懶得去看。
不遠處的血夜妖月已經打開了追拍裝置,她一邊調整焦距,一邊用手摁了一下自己的通訊裝置,單手在打開的通訊頁麵上輸入道:
“我傳給你——”
‘你不如錄下來之後再傳給我,實時傳輸很貴的。’
一個ID從視窗上彈了出來,說話的人用了一個縮寫ID——R。
“你差那點錢嗎?”血夜妖月翻了一個白眼。
R:很窮。
而賽場上,忽然爆發出一陣陣驚呼。
原來步行者終於從牆後走了出來,但並非方鴴自願,與其說是走出來,不如說是被氣流吹飛了出來。原來紅葉失去了耐心之後,直接用魔力長矛轟開了那裡的石牆。
四散的氣流衝得步行者東倒西歪,結構與生命也略有損傷,方鴴也不由咂舌,心道:“好暴力的姑娘!”魔導向的靈活構裝的戰術精髓在於資源的分配與組合,他還從來沒見過進攻性這麼強的打法。
這稍微有點打亂了他的計劃。
當然也同時記下了第二種攻擊方式,魔力長矛——魔力長矛冷卻時間五秒,熱溫提升十二度,還剩下兩種,方鴴心想。
他手掌往下一壓,讓步行者支開六足整個軀乾往下一沉。
紅葉的確漸漸失去了耐心,教官常說她進攻欲望很強,這是她的優點,但也是缺點。缺點在於缺乏耐心,紅葉自己也知道這一點,但並不打算更正,因為她認為這就是自己的風格。
她的目光掃過煙塵彌漫的場地,判斷出對方位置所在,一道紅光閃過。
但光束正好從矮下去的步行者上方掠過,分毫不差。
在賽場另一邊,剛好看到這一幕的觀眾們不由發出一陣低沉的讚歎——他們之前還沒看懂方鴴為什麼要讓步行者壓低重心,但沒想到竟是料敵機先。
紅葉雖看不到煙塵後麵的情況,但聽到這聲驚歎心中也意識到不好。
她隱隱有一種感覺,那個少年好像總是知道自己想做什麼——
方鴴其實也想告訴她,魔導向靈活構裝其實是很死板的,真正的高手會讓它的攻擊方式靈活多變,但歸根結底還是有其規律。
這是超載流戰術的發明者,戰術大師Rubick的原話,後者已經退役多年,但他留下的很多經典戰術至今還活躍在戰鬥工匠之間。
而且方鴴還清楚,超載流,就是為了彌補這一缺陷而誕生的。
當然他心中也沒紅葉想象之中那麼樂觀——等級鴻溝是客觀存在的,他的步行者縱使是更替了完全體,也還差殲滅者QV700好幾個等階。
方鴴默默檢視自己的底牌,改裝之後的步行者、魔導爐、兩個發條妖精、新安裝的力量增強插件、視覺鏈接水晶。
這些東西讓他稍稍心安,他心中唯一有信心的是,自己至少知道這一局的勝負手在什麼地方。
步行者已經一躍而起,不再掩飾自己的意圖,直殺向賽場南麵。而前方兩道紅光穿過霧氣,步行者靈巧地左右閃避,隻讓紅光穿過它的殘影造成了少量閃避傷害。
方鴴看到這一幕,就知道對方開啟了‘超載’。
靈活構裝的超載狀態是一個非常特殊的狀態,通過最大化核心水晶的魔力輸出,透支核心水晶的壽命,讓靈活構裝進入爆發區間。
對於物理係的靈活構裝來說,超載狀態下速度、力量與可操縱性都會獲得全麵提升,同時超載狀態還會立刻重置能力插件的冷卻。
而對於魔導向靈活構裝來說,在重置插件冷卻的同時,超載狀態還會改變子係統的攻擊方式。
火焰射線子係統在超載狀態下的技能,名為‘光雨’。
顧名思義,如同金色的火焰之雨從天而降,七道紅色光束從霧氣之中先後而至。
由於看不到霧氣之中的情況,方鴴已經啟動了視覺鏈接——在重新改造步行者之後,它事實上也終於安裝上了這些應有的子係統插件。
他右手向下一沉,隻見‘劍鴴’左移一小步躲過第一道射線;第二道光束從左側射來,方鴴心念一動,三個魔力浮標,十七個標準動作,兩次左右重心修改一氣嗬成。
步行者三隻左刃足向下一壓,穩穩地讓紅色的光束貼著它外殼擦了過去。
光雨若要做到最大化覆蓋,是有其固定順序的,它按從左到右、從前到後有三種掃描模式,各自有許多經典戰例,但這些頂尖戰鬥工匠們了若指掌的知識,方鴴同樣成竹於胸。
劍鴴或左或右,或停或走,與七道光束間不容發地交錯而過,整個過程如同行雲流水。但見步行者猶如一道銀輝,從煙霧之中一騎絕塵,隻在身後留下一片不知是可惜還是感歎的低呼聲。
七個光斑,先後在地麵上黯淡了下去。
方鴴檢查了一下麵板,閃避值都隻損失了六成不到,平衡性的損失更是在可接受範圍之內。
紅葉看到這一幕腦子裡嗡一聲,冷汗就下來了。
許多畫麵在她眼前重疊起來,那是她看過的關於那些頂尖戰鬥工匠們的操縱視頻,他們的對戰技巧與實戰經驗。
那些不可思議的一幕幕的操作,仿佛冥冥之中越過了兩個世界的局限,與眼前這個小小的步行者合而為一。對方的步行者此刻似乎也活了過來,不再是一個死物。
那些操作的細節與傾向——
絕不是第一世界戰鬥工匠的操作習慣。
“是灰王還是遲暮行刑人的學生?”
“都不太像,這個空間判斷力,難道是那個人?”紅葉指尖都有些發冷,好在刻苦的訓練讓她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雖然腦子一時有點懵,但手上動作還是下意識關閉超載。
這個細微的操作反應在那黑色正八麵體上,再由方鴴借助視覺鏈接看到,心下就明白對方已經使用了超載戰術。
超載,與超載戰術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所有戰鬥工匠都會使用超載,他也不例外。但是不是超載戰術,看的是戰鬥工匠如何使用超載。
對於大多數戰鬥工匠來說,超載狀態是一個爆發狀態,全力輸出,丟完所有技能,在水晶核心溫度高到爆炸之前結束超載狀態。
但超載流是一個特殊流派。
它的核心思路在於通過不斷切換超載與正常狀態,來讓魔導向靈活構裝獲得更加多變的攻擊組合。又由於超載重置技能冷卻,同時也讓對手更加琢磨不定其攻擊間隔。
正如前文所言,這個流派的誕生,其實就是為了彌補魔導向靈活構裝的刻板與規律。
方鴴看到這一幕,就明白這場戰鬥真正的挑戰已經到來。
而落在眾人眼中,是步行者忽然變得遲緩起來。
重力阱。
連方鴴都有些意外,對方竟用了最傳統的組合,這也不知算不算反其道而行。因為閃耀力場是無法更替的,而目前其餘三種攻擊方式都已經如數出現。
方鴴反應很快,馬上啟動了迅捷爆發插件,超載。
開啟了迅捷爆發並超載狀態的步行者向前一躍,打算掙脫重力阱束縛,但它才剛一離地,方鴴心中就感到不妙。
不是跳得太矮,而是太高。
對方臨時切換了超載狀態,重力阱的效果變成了反重力。
劍鴴掙紮著漂浮在了半空。
而這時紅葉才真正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得勝的微笑,她看了看不遠處的方鴴,舉起戴了操控手套的右手,握緊了拳頭。
殲滅者忽然停止了自旋,正麵的四塊金屬板忽然向一側滑開,露出後麵的核心水晶,一個明亮的青色法陣在核心水晶前成形,緩慢地轉動著。
那是魔力長矛的釋放征兆。
當以太被壓縮到一點,一道明亮的青色光束忽然綻放開來,直刺穿霧氣,指向半空中的步行者。
所有人都發出一聲驚呼,步行者是陸地構裝,它在半空中是沒有機動能力的,每個人心下都明白,那個外圍賽的少年——
已經輸了。
人們心中不禁暗暗有點可惜,他們還是頭一次看到外圍賽的參賽選手可以與正賽選手打得這麼激烈的。如果那少年等級再高一點,可以使用改進型步行者的話,它在重力阱中也不至於如此被動。
但正是這個時候。
感歎的聲音,忽然被一陣更加猛烈與不可思議的驚呼替代了。
人們看到一個發條妖精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場上,它猶如一道金色的華光穿透了霧氣,‘當’一聲直直撞在半空中步行者的外殼上。
剛好在青色光束抵達的前一刻。
將它推開來。
下一刻光束穿透了發條妖精,步行者則被推出了重力阱區域,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賽場上一時間鴉雀無聲。
方鴴也抬起頭來,對著不遠處的紅葉笑了笑。
第一回合,結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