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銀林之矛的少年走過樓梯,先前撞人的少年忽然停下來。“吳迪,你說公會急匆匆把我們從憲章城召回來是乾什麼?”
“為了宣傳與造勢吧——”
少年露出躍躍欲試的神情:“果然如此麼,我早就等不及了,你說我們能不能成為‘亞諾爾之刃’那樣著名的工匠組合?”
吳迪回過頭,一雙死魚眼看了自己的同伴一眼:“夢裡什麼都有。”
“哎哎,”那少年叫道:“人總要有夢想啊,沒有夢想和外麵那些鹹魚有什麼區彆?”
但吳迪已經頭也不回地走上了樓,後者也不得不快步跟上。
兩人走出樓梯,一道嚴厲的目光就掃了過來。“怎麼才到?”冷淡地開口的人,是個英俊非凡的年輕人,一身黑色厚絨大衣,但隻留了個寸頭,正皺著眉頭打量著兩人,目光銳利得如同兩把劍。
如果目光可以殺人,吳迪感覺自己已經被捅了個對穿。
“小心點,”少年在後麵捅了捅自己同伴,小聲道:“軍方的人。”
吳迪點了點頭。
“你們在嘀嘀咕咕什麼?”張天謬皺著眉頭問道,作為星門特備行動小組的分隊長,他今年不過二十四歲,但已經是共和國少尉。
而作為一個軍人,他對於這些選召者拖拖拉拉的壞毛病,向來是看不慣的。
軍人基本準則,紀律與服從,在這些人身上一點也看不到——
不過他也知道,這些人畢竟也不是軍人。
走廊中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不過涇渭分明地一分為二,除了銀林之矛的銀色戰袍之外,剩下的全部是統一的黑色大衣製服。
前者鬆鬆散散,而後者站在一塊兒猶如一塊整齊的黑色方塊,靜得落針可聞,沒一個人發出多餘的雜音。
吳迪看到這一幕不由低了一下頭,低聲答道:“沒什麼,抱歉,隻是在路上耽擱了……”
張天謬不置可否,一甩頭:“歸隊吧。”
那少年這時也不敢多說什麼,老老實實地跟著吳迪走入銀林之矛的隊伍中去。不過他眼角餘光掃到這次公會任務的領頭人——七團的副團長,似乎正在和那個軍方的少尉交流什麼。
“張隊長,”銀林之矛七團的副團長小聲說道:“接下來還是按約定行事?”
張天謬不耐煩地點了點頭:“放心,軍方不會乾涉你們的計劃,不過我們的任務,還請你們配合——”
副團長如釋重負:“那就好,那就好。”
那少年看到這一幕,拉住一個人小聲問道:“怎麼會有軍方的人,對方是什麼來頭?”
那人同樣壓低聲音回答:“對方是特備隊的人。”
“星門特備行動組?”少年楞了一下:“他們來這裡乾什麼?”
但那人聳聳肩:“天知道,好像是找人吧……”
……
方鴴、姬塔與洛羽三人行走在吱吱呀呀的木質過道上。
這座建築看起來上了年紀,但它的主人卻將它保養得很好,地上鋪設著厚厚的地毯,木質護牆板仔細擦拭過,表麵光亮如同上過蠟。
每一個細節也都在它應有的位置上。
兩邊是成排的房間,每一間房間的大門上都有個澄亮的門牌號,方鴴數著上麵的數字——從1074到1092。偶爾會經過一個露台、與三兩成群的冒險者。
“我、我當時腦子裡麵一片空白,更不要說什麼生氣了,”姬塔紅著臉,低著頭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說:“但是芙麗她好像很生氣,我、我是不是太沒用了。”
方鴴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場令人不快插曲之後,大家也失去了看他試用‘翠鳥’α的興致,艾緹拉與天藍又要去回複任務便先一步離開,於是隻剩下他們三人——不,四人,還有一直昏迷不醒的帕帕拉爾人重弩手先生。
這條走廊直通龍角大廳——
那座大廳的石牆上至今仍懸掛有一支來自於巨人之戰時代的猙獰龍角,龍角之上用小刀刻有銘言‘勿忘已逝之敵——’,據說這一古老箴言今天仍在屠龍者之間口口相傳。
方鴴對那支龍角早有耳聞,心中已迫不及待想見上一麵。
而這時前方轉角樓梯處,忽然出現了一主一仆兩道方鴴熟悉的身影,讓他不由楞了一下。
穿著米色風衣的少女正停在樓梯下,放下手中的箱子,用玲瓏剔透、無一絲雜色的聲音對自己的女仆吩咐道:“謝絲塔,你去二樓等我。”
那個喚作謝絲塔的女仆,留著一頭淺紫羅蘭色的短發與相同色澤的瞳孔,腰肢細長,也是個極為標致的美人兒。
但與她的女主人相比,便黯然失色。
少女隻安靜文雅地站在那兒,便仿佛一束照入人內心中清冷的月華。
她麵紗下的臉蛋,透著蒼白的美,金色的睫毛下藏著祖母綠一樣幽鬱的目光,鼻梁形同一道優雅的曲線,嘴唇塗成誘人而柔軟的櫻色。
像是一本童話書精致的扉頁,上麵繪滿野玫瑰與荊棘的花紋,一位華美的公主隱居於城堡之中,讓人止不住去閱讀這個神秘故事的內涵。
“那個姐姐好美啊……”連姬塔都忍不住歎了一句。
少女聽到這邊的聲音,回過頭來。
她看到方鴴,禮貌地向幾人點了點頭。她好像忘了之前在廣場上和他見過一麵,方鴴一時間心中感受複雜,也說不出應當是慶幸還是失望。
走近一些之後,他這才看到對方皮箱上有一個貴族紋徽。藍白盾飾,其上是腥紅的梧桐葉花環,一個銅質的盔飾,撕裂的鬥篷垂帷從兩側落下,護盾獸是兩頭獨角獸。
其下帷幔上有一句考林格言,用伊休裡安的矮人文字寫成——‘時間如水流逝,智慧與日俱增’。
而一愣神的當口,雙方已交錯而過。
這時姬塔才回過頭小聲問道:“艾德哥哥,你懂紋章學嗎?”
方鴴輕輕搖了搖頭,但他總覺得自己在那裡聽過這樣一句話。
倒是一旁的洛羽搖了搖頭:“我倒覺得那女人可疑得很,我們最好還是最離她遠一點。”這話引得兩人都奇怪地回頭看著他。
洛羽楞了一下,看著兩人眼中的意思是——你們看我乾什麼?
姬塔一字一頓,認真地對他說道:“洛羽,難怪芙麗小姐私下裡說你是個給。”
“什麼是給?”洛羽一怔。
“就、就是基佬。”姬塔紅著臉解釋道。
後者忽然之間好像嗆住了,拚命咳嗽起來。
方鴴也忍不住偷笑出聲,不知道為什麼,笑了一會他忽然之間有點笑不出來了。
三人穿過走廊,進入一間小廳之中,前麵是一扇高大的拱門。兩位仆人立於門邊,為他們推開厚重的木質門扉,在一片吱吱嘎嘎的聲音中,輝煌燈火映入三人眼簾。
視野之中便是龍角大廳。
方鴴下意識抬起頭來,果然看到那支猙獰可怖的龍角橫貫於整個大廳的穹頂之上。
那是一支黑色的龍角,現在你已經找不到這麼巨大的龍角了,黑暗巨龍一脈在巨人戰爭之後早已銷聲匿跡。傳說最後一頭黑暗巨龍被矮人屠龍英雄‘瓦裡特’在死地沼澤之中殺死,它巨大的骨骸至今仍舊陳列在鑄聖廳之中。
光火映著龍角的每一個嶙峋突起,怪影在穹頂之上搖晃著,扭曲變形,仿佛化作了一頭尖嘯的巨龍,張開雙翼遮天蔽日。
方鴴好像聽到一聲怪異的尖嘯聲,那聲音從靈魂深處傳來,叫人冷徹骨髓。
一切燈火驟然熄滅了,隻剩下一片空寂的黑暗,大霧彌漫,一座龐然大物矗立在彌漫的霧氣背後,幽暗中似乎有一對腥紅的目光正在低頭注視他。
“蒼之輝。”
黑暗中傳來一聲低沉的冷笑。
那聲音仿佛充滿了輕蔑與不屑,帶著一種傲慢不羈之意,又猶如一聲天邊的滾雷,在方鴴心靈深處炸響,隆隆不息。
他感到那東西正在分開霧氣來到自己麵前。
刺骨的冰寒已先一步攫住了他的身子,讓他血液凝固動彈不得,陰影正越來越近,但忽然一個冷靜的聲音從他腦海之中響起:
“醒來。”
那是妖精小姐的聲音。
方鴴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黑暗一下子消退了,四周又重現變得明亮起來。輝煌的燈光驅散了一切陰影,扭曲的影子如潮水一般褪去。
他仍看著那修長猙獰的龍角,後者依舊一動不動地掛在屋頂之上。
四周沒有半點變化,大廳中人來人往,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濃鬱的食物的味道。
先前的一切都好像是個幻覺——
一個焦急的聲音正在旁邊急切地喊道:“艾德哥哥,你怎麼了?”
是姬塔軟軟的聲音。
方鴴回過頭,才看到後者正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己:“艾德哥哥,你發呆了好一會兒了,出什麼事了嗎?”
方鴴搖了搖頭。
他這才注意到旁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一個老者。銀色華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穿著一身管家的裝束,白襯衫、黑馬甲與筆直的長褲,單手背在身後,身形微微有些佝僂。
但這種佝僂絲毫不損他的氣質,老者帶著一種淡定的從容,深陷的眼眶中,銀灰色的眸子正目光灼灼地看著方鴴。
忽然用蒼老的聲音開口問道:“你看到了什麼?”
這個聲音方鴴很熟悉,對方就是那個被天藍稱之為‘沙耶克’的老人。對方的目光讓他隱隱有些警惕,強作鎮定地答道:“沒什麼,隻是看得有些出神而已……這龍角可真大。”
“是很大,”老人抬頭看了看那支猙獰的龍角,答道:“就算是在那個黑暗的年代,你也找不出幾頭比它還大的龍來。”
“它……?”
“彆問太多,年輕人,”老人說道:“龍角在這裡是一個傳統,但死亡的巨龍並不是什麼好兆頭,它的陰影更是一個噩兆,因為傳說隻有將死之人才能看到陰影之中的龍翼——”
他口氣陰沉,讓方鴴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你嚇到我了,沙耶克先生。”姬塔嚇得小心臟怦怦直跳,也抱怨了一句。
老人這才回過頭:“抱歉,我不是有意的。為各位準備的晚宴已經就緒了,是要現在開始用餐,還是等艾緹拉小姐回來?”
“等她們吧,”方鴴十分違心地說道:“反正我們也不著急。”
空氣中彌漫的濃鬱香味仿佛更加豐厚了,肉汁的濃稠與烤化的奶酪揉雜在一起,地上也像是鋪著一層切碎的肉豆蔻與細葉香桂,鬆鬆軟軟的。
他眼前都有些發黑。
沙耶克看了看他,再點點頭:“那我就先告辭了。”
“等一下,沙耶克先生……”一旁寡言少語的少年忽然主動開口道:“今天……還有沒有,靠前點的位置?”
“當然,”沙耶克答道:“洛羽先生,我知道您的習慣,早準備好了,在第三排給你們留了一張桌子。”
“……實在是太感謝了。”洛羽感激得不知該怎麼表達。
老實說,這還是方鴴頭一次發現這家夥除了嚴肅地板著臉之外也有彆的表情。
老人微微欠身,之後便告辭離開了。
洛羽和姬塔分開人群走到了前麵去,而方鴴在心中呼喚了自己的龍魂兩聲,沒得到回應。他又隱隱感到自己手背有些發燙,舉起一看,才發現那裡的半個王冠徽記竟微微有些熒光。
方鴴楞了一下,不由用手在上麵用力揉了揉,卻沒半點反應。
他又試了各種辦法,但熒光已越來越微弱,直至消失不見。而這時候姬塔已經在前麵叫他的名字:“艾德哥哥,我們的位置在這邊!”
方鴴隻得將這件事先放到一邊,也走了上去。
他來到兩人身邊,想起之前洛羽的話,才低聲問道:“這個位置有什麼好處嗎?”
“你不知道嗎,艾德哥哥?”姬塔有些好奇地看著他。
“知道什麼?”
“艾爾帕欣工匠挑戰賽啊。”
“什、什麼挑戰賽?”
“工匠挑戰賽。”洛羽回過頭,少有地認真糾正他道:“艾爾帕欣地區工匠總會舉辦的比賽,隻是決賽階段在‘旅者之憩’進行,獎品就是馬紮克先生一生當中最得意的作品‘金焰之環’。”
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
“艾德先生也是戰鬥工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