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靜悄悄的,穿過樹乾與低垂的枝葉的陽光顯得極為肅穆與神聖,綠茸茸的苔蘚覆滿每一處凸起處,石頭或是朽木。葉子在外麵的陽光下閃閃發光,而樹乾的背光麵一片黑暗,蒼翠欲滴的綠的末端有幾束針葉提前枯黃了,下麵站著一個人,聚精會神,用手扶著右眼上的鏡頭,哢哢轉動著黃銅外圈。
這個人是個是十六七歲的大男孩,長得普普通通略有些秀氣,一頭打理得很清爽的短發,個子平平常常,不算太高,但也說不上矮。他體形倒是略顯頎長,披了一件敞扣子的深藍長袍,長袍帶風帽,敞開的口子裡麵穿著一件帶銅紐扣的灰色馬甲,馬甲的領口下麵露出白襯衫的領子,襯衫的領邊上還鑲著兩枚閃亮的銀星。
長袍的下擺隻到膝蓋往下的位置,露出小半截長褲,同樣也是深灰色,邊兒都磨得露了線。再下麵是一雙飽經風霜的皮鞋,鞋頭上布滿了各式各樣的劃痕。
男孩腰後背著一個圓筒狀的鐵皮盒子,銀白的表麵鋥光瓦亮,頂上從左往右分布著四個凹槽,凹槽內黃澄澄的,是銅質的,還布滿了槽線,像是什麼東西的插口。盒子兩邊略微有一些鼓,中央橫插著一條綠柱石,內部幽幽地轉動著光線,邊緣釘著四個掛扣,用革帶子綁在身上。
盒子下麵還有一個銅銷口,裡麵接著一根皮管,這根管子連向男孩右手的厚皮手套上,那手套上戴著一具複雜的儀器,一圈圈黃銅表盤上,幾條銀軌正在左右上下小幅度擺動著,不時發出哢哢的聲音。
男孩眯著左眼,另一隻眼睛從鏡頭裡看出去,可以看到鏡頭上有些汙垢斑點,而遠處還能看到戈爾工河灘邊上的古代精靈遺跡,那個聖殿建築的白色半圓拱頂冒出了樹冠層,上麵覆蓋著一層紫藤之類的寄生植物。
他哢哢轉動了一下鏡頭。
這片幅員遼闊的森林叫做凡娜森林,位於古樹之海北麵,樹海之上有一座靜靜懸於雲海之上的孤山,山脊雪線在陽光下皚皚發光,像是一頭孤傲的銀龍。
山脈南麓,地勢逐漸降低內陷形成盆地,盆地中遍布參天古木,風光秀麗。
簡直美極了。
他心曠神怡地看了一會兒,直到畫麵開始搖晃起來,然後失去了控製,旋轉著下降。接著一個閃閃發光的小玩意兒從樹梢上落了下來,嘩一聲掉進了不遠處的灌木叢中。
名叫絲卡佩的精靈女遊俠一個箭步跑了過去,在一塊白堊岩下麵摸索了一陣,過了一會,她從矮樹灌木叢中撿起一隻有著黃銅外殼的半球形小東西回身向其他人揮了揮手:“找到了,在這裡!”
那是一個發條妖精,銅製的外殼折射著太陽光,在絲卡佩手中閃閃發光。
絲卡佩的偵查技能很高,配合上精靈種族的天賦,這個發條妖精在灌木叢裡在她視界中就像是紅外線熱源一樣顯眼。
而方鴴(Heng)就做不到這一點。
因為他是一個煉金術士,那些矮樹叢在他看來和這片廣袤原始的森林中任何一處彆的地方沒有區彆。
“艾德!”這是方鴴在這個世界中的ID,絲卡佩叫了他一聲,把球丟了過來。“謝了,絲卡佩小姐!”方鴴接住球並掀起鏡頭,同時睜開左眼,他的瞳孔和大多數中國人一樣是黑褐色的,但內裡的虹膜像是火焰一樣絲絲向外擴張,顯得非常漂亮。
這個世界沒有神奇的魔法,但古代術士們發明了煉金術與等價交換的公式,通過公式來驅動魔力,人們可以使用一些強大的工具。這些工具分為兩類,一是普通人也能使用的魔導器,一是必須要有相應魔力適性的人才可以使用的戰具。
但無論哪一種,都隻有專業的工匠才可以維護與充能。這些專業的工匠,就是煉金術士。
“不用謝,”絲卡佩精明地彎著眼睛,笑眯眯地說:“這報酬也算在你的薪水裡了。”
“記得包吃住就行!”方鴴滿不在乎地一笑。
“開玩笑的,沒想到你竟然會用發條妖精,嚇了我一跳!艾德,乾脆加入我們的冒險團吧?”絲卡佩有些半認真地看著這個年輕人。
“那可不行,我好不容易才來到艾塔黎亞,我有自己的目標!我將來要去看看聖山,去看看努林那瑞的巨樹丘陵,說不定還會去荒野之民的故鄉羅塔奧——然後穿過大陸橋前往幻想之中的第二世界,追逐先行者們的步伐,說不定有一天我還會組建自己的冒險團呢。”
“呔!大言不慚的小鬼,明明連魔力自適性都沒有,老老實實呆在塔倫才是明智的選擇,免得丟了小命。”絲卡佩沒好氣地敲了一下他的頭。
方鴴捂著腦袋嘿嘿一笑,也不以為意。
他是偷渡來這個世界的。
進入二十一世紀中葉,人類無意中在小行星帶的hast042地區發現了一種特彆的物質——輝光物質,通過對於輝光物質中高維宇宙的信息殘留物‘第二類元素’的解構,2071年,利用恒輝結構,人類終於在地球與月球之間構架了一道通往‘高維世界’的環形星門。
而這個世界,就是艾塔黎亞。
但人們很快就發現,艾塔黎亞並不是想象中的高維世界——更像是一段的信息殘留,這裡沒有真實存在的物質,但卻活躍著大量的第二類元素與高維信息,構成了一個‘狀若真實’的世界。為了開發與搶占第二類元素,各國政府進入星門之後的先行者——初代選召者,在艾塔黎亞展開了激烈的爭奪。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爭奪逐漸成為了一項家喻戶曉的國與國之間的國力展現與競爭,而選召者,也仿佛在一夜之間成為了一個充滿了榮耀與光環的代名詞。
這就是超競技的由來——
作為星門時代之後誕生在地球上的一代,方鴴從小就聽著那些故事長大,夢想有一天自己也能成為那些英雄人物之中的一個。但成為選召者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單單是培訓與獲取資格就需要一大筆錢,他父母早亡,指望舅媽一家拿出這麼大一筆錢來投資他顯然並不現實。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他通過朋友在網上結識了一個據說可靠的蛇頭。對方是星港的工作人員,在花光了他幾乎全部的積蓄之後,這位工作人員總算沒有忽然失蹤,而是信守承諾真的幫他搞了一張內務船票帶他混進了星門。
過程很順利,就是有點小小的瑕疵。
由於是偷渡進入,方鴴沒有輝光物設備,這意味著他沒有魔力自適性,在這個世界隻能當一個普通人。而且由於沒有在星港注冊過,他也沒有新手引導,獨自一個人在卡普卡住了六個月才學到了一點煉金術士的本領,並摸索掌握了幾種術具的操縱技巧。
好在他是個天生的樂觀主義者,不但完全沒有沮喪感,反而樂在其中。就這樣冒冒失失地踏上了第一次冒險的征程。
他先獨自一個人前往羅戴爾,在那裡待了好些日子,希望找到一支能接納他的隊伍。但沒人看得上一個沒有魔力自適性的新人,直到遇上了絲卡佩的團隊。
絲卡佩和她男朋友創立的這個小團隊是個在這個世界很常見那種私人冒險團,自負盈虧,團隊的資金在結算了成員的工資與日常的開銷之後往往並不十分寬裕——簡單來說,就是拮據。
事實上當時她也正在尋找一個價格合適的隨隊煉金術士,想到相遇時的情形,絲卡佩忍不住都能笑出聲來。這個單純的大男孩根本沒搞清楚普通成員與隨隊煉金術士之間的區彆,冒險團當然不會要一個沒有魔力自適應性的隊員,但他也從來沒說清楚自己擅長煉金術士的手藝。
還好一貫精明的絲卡佩當時問得仔細,然後趁機以一個令人匪夷所思的價碼拿下了方鴴——包吃住。這個價碼甚至可能違法,因為艾塔黎亞工匠總會為了維護煉金術士們的利益,其實規定過參與冒險的煉金術士的最低工資水平。
這世界上可能沒幾個人敢得罪工匠總會這個參天巨物。
當然,我們也知道,高額回報總是會讓資本家鋌而走險的。
然後絲卡佩就發現自己撿到了寶貝。
雖然這個大男孩自稱用了六個月才掌握煉金術士的基本技巧,並通過考核成為了見習二級煉金術士,可絲卡佩和她男友魁洛特從來沒聽說過有誰用了六個月還沒度過新手期的,通常最多是一個月。這聽起來簡直是爛得不能再爛的天賦,但他們卻意外地發現方鴴的手藝十分精湛,而且竟然還會操縱發條妖精。
那通常是戰鬥工匠的手藝——
絲卡佩的感覺就像是自己撿到了一塊金磚,隻可惜這塊金磚的腦子也好像真是24K實心的,明明連自適應魔力都沒有,還叫囂著要前往第二世界,死活不願意加入她的團隊。
神經病啊!
在這個方向上既然已經可以看到戈爾工聖殿遺跡,說明團隊已經進入了預定目標區域。由於絲卡佩的隊伍隻是負責輔助的,還要等待另外兩支隊伍入場,所以冒險團就在原地停了下來。
絲卡佩的男友——一個叫做魁洛德的高大男人坐在一條朽木上發號施令指揮大家夥紮營,他臉頰內削,絡腮留著淺淺的一層胡渣,麵容深沉英俊,很有男人味。戰具是一把大劍,那劍像是兩片金屬合在一起,劍刃足有兩指厚,一米多長,表麵布滿劃痕,護手的位置嵌著一支赤方解石。
他腰後的魔導爐比方鴴的還要大一號,雖然隻有三個插口,但每一個插口都插上奇怪的金屬插件——有些是純粹的銅質部件,有些是金屬內嵌的晶體柱。
然後是金屬的小水壺,他渾身上下方鴴可以數出來的至少有七八個扁形水壺被綁在腰上、胳膊上與腿上,裡麵裝的都是摻酒的水——有幾瓶純粹是酒,伏特加。他每比劃幾下,就拿出一個水壺來喝一口,然後在絲卡佩的怒目圓瞪之下訕訕地放回去。
方鴴很懷疑這個大叔在來艾塔黎亞之前是個戰鬥民族。
當然,對方看起來很有威嚴,但實際上這個小小的團隊卻並不是靠紀律聯係在一起的,而是人與人之間的溫情聯係。小隊伍就是這個樣子的,雖然有種種弊端,但大家彼此熟識,至少不會缺少小小的溫馨。
而方鴴在偷偷打量這位團長的時候,魁洛特也眯著眼睛看了看前者,然後點了點頭。
他對方鴴的看法和自己的女友不太一樣,天賦很重要,但不見得沒有天賦就不行。他在成為選召者之前供職於俄羅斯後勤保障部門,是一名飛機工程師;這個行業要求細致、耐心與責任心,缺一不可,早些年他還能看到很多這樣的同類,但現在擁有責任感與耐心的新人越來越少了。那些被送來的年輕人簡直像是未來的明星一樣,一個個輕浮得不行。
倒是在方鴴身上,他又看到了這種久違的品質。
紮營的同時,人們也開始彼此閒聊,有人在閒談中提了一句:“說起來,你們不覺得這個任務和之前的任務有些不同嗎?”
“是也有一些不同,前些日子我們的主要任務是開地圖(探索與偵查)和參與防守,很少有被這樣要求與主力一起協同行動的。”
“這次好像是個回收任務,回收什麼?”
“多半是戰役級魔導具吧。”
方鴴自己也明顯感受到這次任務與往次的不同。甚至弗洛爾之裔方麵還專門派了一個聯絡人員下來,這是之前兩個月裡從沒有過的情況,想到這裡,方鴴又忍不住四下看了看。
可惜不遠處剛剛立起來了一個帳篷,擋住了他的視線。
森林靜悄悄的。
說起來絲卡佩和魁洛特的這個隊伍雖然名字文雅,叫做黎明之星,但他們來這裡的目的卻不是為了提升文化修養或者陶冶身心,而是為了戰爭。
戰爭已經在塔倫持續了快一個夏天了。大大小小的私人冒險團在這裡的身份差不多就是現實世界的防務承包商——這是文雅的說法,其實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古老的職業之一,雇傭兵。
不過龍嘯山脈的南方就是一片樹海,山綿延著山,最近的城鎮卡普卡也遠在千裡之外,所以弗洛爾之裔與彩虹同盟就算在這裡把腦漿子打出來,附近的兩大原住民勢力——古塔眾騎士國與考林—伊休裡安聯盟也不會過問半句。
至於交戰的雙方為什麼要在這片鳥不拉屎的地方開戰,那就隻有老天爺才會知道。傭兵們不關心這些,方鴴更是對交戰雙方都不甚了解——隻知道其中一方是古樹之海眾國的選召者聯盟,而另一方則有伊休裡安南方的背景。
而方鴴所熟悉的那些名字,它們並不在第一世界,那些艾塔黎亞最頂尖的選召者與選召者公會幾乎都在第一大陸橋背後的那個世界中。
“說起來絲卡佩小姐,你知道弗洛爾之裔與彩虹同盟開戰的原因嗎?”方鴴轉身問道。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隊第一世界的了解有些太過淺薄了,這裡除了有聖山埃爾德隆,努林那瑞巨樹之丘外,本身也是一個精彩紛呈的世界。
“我來給你上一課,新丁,看到那些遺跡了嗎?那些都是好東西!”絲卡佩指了指遠處,老氣橫秋地答道:“一處沒有被人開發過的遺跡,裡麵什麼都有可能,金幣、財寶,當然最值錢的是古代遺產。”
方鴴驚了:“那我們駐守的時候怎麼不自己搜刮一下?”
“我們怎麼沒有那麼做?”
“咳咳——”魁洛德大聲咳嗽起來。
絲卡佩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不動聲色地改口道:“我們怎麼沒有那麼做?因為我們不能那麼做,我們是防務承包商,我們有自己的職業操守,怎麼能監守自盜?”
“我信了。”方鴴神色真誠地點了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