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0年,五月的某天。
清晨,那不勒斯的郊外。
一個身著黑西裝的男人,緩步走進了一座幽靜的小墓園中。
他手執一支玫瑰,在一塊墓碑前停住了腳步。
然後就這麼默默的,佇立了良久。
直到晨露漸消,陽光灑到了他的肩頭,他才單膝跪下,將手中的玫瑰放在了眼前那無名的墓碑之上。
隨後,他便和來時一樣,一言不發的離去了。
…………
當晚。
傑克·安德森,獨自來到了第六帝國的皇宮。
潛入這個地方對他來說並不難——即使是世界上最好的防禦係統,在停止的時間中也是無法正常運行的。
在他看來,真正困難的部分是在潛入之後。
傑克事先調查過,今晚在皇宮內負責值守的侍衛是凱九和槍鬼;這兩個人的實力究竟有多強,以及他們的能力究竟是什麼,就連傑克都不知道。
但這份擔憂,並沒有困擾他太久。
因為他很快發現,這兩人根本就不在……
他不知道為什麼,不過也沒有時間去多想。
他就這麼一路來到了王座,來到了子臨的麵前。
沒過太久,他那袖劍的鋒刃,也已抵在了子臨的咽喉上。
傑克是真打算動手的,至少在袖劍出手的刹那,他還沒有絲毫的猶豫。
但在最後的最後,他從子臨的眼中捕捉到了某種稍縱即逝的東西……這讓他的手停下了。
他冷靜了下來。
接著,他便從子臨設置給他的“儀式感”中醒來了。
因此,他又把袖劍收了回去。
“你在乾嘛?”子臨見狀,當即冷笑道,“嗬……事到如今,你總不見得是怕了吧?”
“算了吧,我已經都明白了。”傑克接道,“放棄吧。”
“你在說什麼呢?”子臨橫眉冷視道。
“你派無麵到孟夆寒那邊來的時候就已經算到這一步了吧?”傑克道。
子臨沒接這話。
“今晚凱九和槍鬼不在,也是你自己安排的。”傑克又接著道,“而你還故意裝作並不知道他們不在的樣子,說出了剛才那些話來刺激我。”他頓了頓,終於直接說出了子臨的真意,“你……很想讓我在這裡殺了你對吧?”
子臨的神色變了,那裝出的冷厲之色從他臉上消失,變為了他平時那戲謔下帶著些許冷漠的神態:“切……就差那麼一丁點兒我就成功了呢。”
“珷尊已除,王朝已定,那些反抗組織領袖也都已被替換成了可控的克隆人,所以你便覺得你現在退場並無大礙了,你便覺得……”傑克道,“……你的死,可以作為你對天一最後的反抗。”
“你就不能成全了我嗎?”子臨問道。
“為什麼是我?”傑克道。
“因為你是殺神啊。”子臨道。
“你覺得被我殺死很體麵?”傑克道。
“說是榮幸也不為過。”子臨道。
“但我今天不想殺你。”傑克道。
“為什麼?”子臨道。
“因為我不想讓你得償所願。”傑克道。
“你就這麼恨我嗎?”子臨攤開雙手道,“沒錯,當年你在那不勒斯和阡冥之間的事兒都是我在幕後策劃的,被你視為救贖之路上唯一一根救命稻草的女人,就是我送到你麵前,又讓其死在你麵前的;也是我殺了和你誌同道合的薛叔……但這些並不是私人恩怨;反過來說,就算是,你不是更應該殺了我為他們報仇嗎?”
“如果你和我之間的這些都是私人恩怨,那當今天下和你有私人恩怨的人未免也太多了。”傑克接道。
“這都是這個世界應得的。”子臨說到這兒,又回到了王座那兒,直接拿起了放在一邊的酒瓶,咕嘟咕嘟給自己灌了幾口紅酒,“老子曰: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複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你和薛叔相信的那套,雖很美好,但對這個世界卻是甜蜜的毒藥、是美麗的謊言……我做的事,或許會被一部分人憎恨唾罵,但另一部分人和下一個時代的所有人……終有一天能感受到這些事背後的意義。”
他說到這兒,又拿起酒瓶,乾脆把瓶裡剩下的一點兒酒也全喝完了。
“你今天不殺我,我以後還會這樣做下去。”子臨道,“你了解我,我跟誰都沒有私人恩怨,我也不會為了個人情感上的原因改變我的做法,這也是天一選中我的原因。”
“嗯。”傑克聽到這兒,點點頭,“我不殺你的理由,你這不是已經說了一半了嗎?”
“哦?”子臨放下酒瓶,“你是說……”
“出於大義,我希望你以後能繼續這樣做下去。”傑克接著道,“出於小節,或者說私人恩怨的層麵上,我覺得讓你繼續活著,是比殺死你更殘酷的一種複仇。”
他說到這兒,已完全收斂了殺意和戰意,毫不設防地轉過了身。
子臨看著他的背影,也沒有開口叫住他,隻是臉上浮現了些許失落。
“你是暴君也好,賢王也罷……在我看來已不重要了。”傑克說著,已邁步向朝堂之外走去,“畢竟史書如何記載你、人們如何解讀你、你自己怎麼想的、你身邊的人怎麼評斷的、以及客觀上的事實真相究竟如何……從來也都不是一回事兒。
“帝、王、將、相……終會被仁慈而平等的死亡所拯救。
“功、過、毀、譽……亦會被冷酷而永恒的時間所扭曲。
“你說過,我們每個人都有罪。
“那就讓我們各自用餘生去償還,隻期從此再不相往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