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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與蔣梟正麵接觸之後,呂德就對此人極為忌憚。
倒不是因為蔣梟的心機手腕有多強,而是呂德隱隱感覺到,這個蔣梟所奉行的做事邏輯與思維方式,與自己完全不同,甚至與七皇子朱和堅也有極大差彆。
無論呂德還是朱和堅,行事與思索之際皆是遵循著文人與政客的邏輯思路,既要維持體麵、也要計較得失、還要全盤算計,仔細思考各種各樣的影響因素……最多也就是具體風格不一致,呂德的心中顧忌更多一些,行事風格更克製一些,而朱和堅則是心中顧忌更少一些,行事風格也更為極端。
但蔣梟……這個人所奉行的做事邏輯與思維方式,卻是截然不同,那是一種獨屬於亡命徒的邏輯思維。
相較於蔣梟,就連朱和堅也算是一個瞻前顧後的溫和派。
呂德不是亡命徒,也難以深入理解這種邏輯思維,所以他無法精準預測蔣梟的反應。闌
這就是呂德深為忌憚蔣梟的原因。
俗語有雲:「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卻至少還有講道理的機會,但若是讓秀才遇到了悍匪……那更是連講道理的機會都不會有了。
所以,呂德已經暗暗下定決心,在徹底穩固自身地位、爭取到朱和堅的深度信任之前,自己一定要儘量與蔣梟減少接觸,能躲就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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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打算向任何人透漏自己的這般心思,不僅是要向呂德隱瞞,甚至也要向七皇子朱和堅隱瞞心思!
南直隸的境內局勢如今已是極為複雜,各方勢力皆是想要竭力減少變數,所以朱和堅是絕對不可能允許蔣梟擅自複仇的,更不會為了蔣梟的一己私仇,而增加「嘲風」組織的暴露風險。
然而,蔣梟卻也深知胡梟的油滑女乾詐性格,一旦是錯過了這次機會,他恐怕就再也尋不到下一次複仇機會了。
這般情況下,蔣梟就隻能是選擇隱瞞真相,率領「嘲風」死士們私下行動。
蔣梟發誓,他一定要活捉胡梟,然後則是親自出手,好好「招待」胡梟,與胡梟再敘舊情!
正如蔣梟的預想一般,呂德使用千裡鏡觀望之後,卻隻能勉強看到遠處胡梟、歐陽博等人的模湖身影,根本看不清任何細節,也無法尋到任何可疑跡象,所以呂德很快就把千裡鏡歸還給了蔣梟,又問道:「那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闌
蔣梟則是繼續舉起千裡鏡緊緊盯著胡梟等人所在的方向,漫不經心道:「南直隸境內地勢平坦、河流密布,咱們所挖毀的那道堤壩也不是什麼重要大壩,所以這場洪災並不會持續太久,很快就會逐漸平息,而咱們等到洪水落下之後,就立刻奔向二十裡外的呂家彆院隱藏行跡,然後再混在附近災民之中返回南京,以防是引起各方勢力的注意與懷疑。」
隨後,蔣梟就不再理會呂德,而是轉頭向「嘲風」死士吩咐道:「關老三,你最善於追蹤,待洪水退下之後,你就不要隨同其餘人前往呂家彆院了,而是挑選十名同樣善於追蹤的‘嘲風,,給我緊緊盯著霍正源的那幾名幕僚……
原本是想要趁機淹死這幾個幕僚,卻沒想到突然間冒出來一夥人救下了他們,而且這夥人行動之際乾練果決、武藝也是嫻熟凶狠,顯然是大有來曆,說不定就是後續局勢的一個變數!
所以,咱們既然是提前發現了這一夥人,就一定要調查清楚他們的身份背景與後續動向!接下來,這夥人大概率會隨著霍正源的幾名幕僚一同前往南京城,你尋到了他們的落腳之處後,就第一時間稟報於我!」
…
聽到蔣梟的這般吩咐之後,關老三不由是心中一愣。
蔣梟過往指揮「嘲風」死士做事之際,一向是直接頒布號令,從來也不會詳細解釋自己的具體意圖。
而此時,蔣梟一反常態的詳細解釋,反而像是想要隱瞞某些事情。闌
不過,蔣梟在「嘲風」死士之中威望極深,所以關老三不敢多想,隻是立刻點頭領命。
若是條件允許的話,蔣梟更希望自己可以率領「嘲風」死士們直接追擊襲殺胡梟等人,隻可惜洪水過後路況複雜,再等到洪水落下之後也一定會有官府之人趕來調查情況,所以蔣梟沒有把握自己可以成功追殺胡梟,更沒有把握自己可以在不驚動官府的情況下成功追殺胡梟,所以就隻能退而求其次,暫時先盯住胡梟的行蹤動向了。
另一邊,隔著滔滔洪水的近十裡距離之外,胡梟並不知道蔣梟已經盯上了自己,就正如蔣梟同樣不知道胡梟也盯上了他。
這個時候,胡梟正在與郭敏討價還價。
胡梟從前是一名流寇,如今是一名海盜,他經常殺人、卻極少救人。
既然是救了人,那就一定要挾恩自重、索要報答。闌
待郭敏好不容易恢複了體力與冷靜,胡梟就把他從地上拉起身來,然後就開始以郭敏等人的救命恩人自居了。
隻見胡梟表情格外悲戚,道:「唉!我原本是可以帶著兄弟們第一時間逃過這場洪災的,但為了搭救郭老板,不僅是險些喪命成為水鬼,更還折損了一個兄弟!我與麾下兄弟們皆是手足情深
,雖然不是親兄弟,卻又勝過親兄弟,如今有一位兄弟死於這場洪災,胡某也是悲痛欲絕……」
看到胡梟這般模樣,郭敏也是無可奈何,道:「胡老大不必悲痛,你那位兄弟絕對不會白死,我一定會全力報答各位的恩情……嗯,我這裡有五十兩碎銀,還有三百兩銀票,就當作那位不幸喪命兄弟的喪葬花銷,至於各位的救命恩情,待咱們抵達南京之後,也一定會讓各位滿意。」
胡梟卻是突然間嘿嘿一笑,把郭敏遞過來的銀子與銀票全部揣進腰包之後,就拉著郭敏的胳膊,態度親昵道:「其實吧……我這人沒什麼野心,也不需要郭老板怎樣報答,但如果郭老板不是忘恩負義之輩,一定想要報答於我的話,那我倒是有一個想法……
據我所知,郭老板你正在與那位左丘大掌櫃商議一樁大生意,對不對?而我想要取代那位左慈大掌櫃,成為郭老板與南洋那邊的中間聯係人,卻不知郭老板是否願意支持我?」
見郭敏表情有些猶豫,胡梟則是壓低聲音繼續說道:「郭老板,由我成為中間人,可是一件大好事啊!那個左丘慈就是一個混血***罷了,他更忠心於荷蘭國……那句話怎樣說來著?對了,非我族類,必有異心,對不對?而我這個人一向最講忠義,雖然不幸淪為一個海盜,卻終究是一個漢人,自然是更多偏向於咱們漢人……」
…
郭敏猶豫片刻後,不置可否道:「這件事情關係重大,請恩公容我仔細考慮一下。」闌
正如胡梟所言一般,左丘慈是一個混血兒,更多忠於荷蘭東印度公司,而胡梟則是一個漢人,還是郭敏的救命恩人……
但不知為何,郭敏就是隱隱感覺,相較於左丘慈這個非我族類的混血兒,反而是胡梟這位救命恩人更不可信!
見到郭敏沒有直接答應自己,胡梟倒也不強求,依然是態度仗義,道:「行!郭老板仔細考慮,我雖然救了你們的性命,自己也承擔了風險、折損了兄弟,但也不會強求於你,等到洪水退下之後,還會把你們安全護送至南京城內……郭老板與我接觸再久一點就會明白,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講義氣!」
與此同時,胡梟則是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儘快尋到那夥掘毀堤壩之人的真實身份。
郭敏乃是霍正源的幕僚,又險些因為這場洪水喪命,必然是極為重視這項情報。
到了那個時候,胡梟就可以與郭敏進行交易,取代左丘慈成為郭敏與南洋之間的中間聯係人了。
再然後,胡梟就可以利用郭敏與南洋之間的後續交易,輕易攫取天文數字的好處!闌
為了這些好處,胡梟絕對是願意拚命的!
等到天色漸亮之後,洪災消息就迅速傳到了南京城內。
宋家的東園之中,依然是那間僻靜書房之內,宋承仁第一時間就向周尚景通報了相關消息。
這個時候,周尚景的身體狀態非常不好。
從趙俊臣那裡討到了喝油排毒的方法之後,周尚景就在章德承的安排之下,開始了艱難的診治過程。
周尚景一向是飲食清澹、不喜油味,現在讓他直接大口飲油,那種又苦又麻、惡心滑膩的味道不斷衝刷著周尚景的感官神經,簡直是要了他的老命。闌
昨天整整一天時間,周尚景再也無法維持形象,一直在劇烈嘔吐,也不斷腹瀉排便,比胃疾發作之際還要更加難受。
不過,按照章德承的說法,這種現象是好事,不僅是代表著周尚景可以儘量排出腸胃之內的異物,也意味著周尚景的腸胃這個時候還可以正常運作。
這一天清晨,當宋承仁再次趕到書房之中、與周尚景相見之際,就看到章德承左手端著一壺豆油,右手端著一碗藥水,
正在強迫周尚景不斷飲油。
周尚景一向是城府深沉、心性澹定,極少會展現內心情緒變化,但這個時候則是表情凝重、麵色糾結,看向油壺的眼神也帶著一絲畏懼,蒼白老臉上更是因為強烈惡心感而五官扭曲。
但最終,在章德承的冷臉逼迫之下,周尚景還是捏著鼻子,舉起油壺把壺內豆油皆是仰頭灌進口中,最後則是皺著眉頭強行把豆油吞進腹中。
經過昨天的適應之後,周尚景倒是不再劇烈嘔吐了,但那種惡心感依然是極為強烈。
…
當周尚景看到宋承仁出現之後,老眼之中當即是閃過了一絲喜意,就好似看到了救星。闌
但表麵上,周尚景卻還是表情平靜,好不容易抑製住了身體與心理的惡心感之後,就一本正經的抬頭問道:「你這般早就趕來見我,可是發生了什麼重要事情?」
見到周尚景這般情況之後,宋承仁心中有些好笑,但表麵上也是肅容答道:「發生了一件大事!在南京城以東三十餘裡之外,有一道堤壩突然間崩塌了,引發了一場洪災,方圓二十裡範圍之內皆是受到波及……最重要的是,那道堤壩的下遊處就是一處皇莊,上百傾皇家莊田皆是被洪水淹沒,可謂是顆粒無收,聽說還淹死了幾個皇莊佃農以及至少兩個皇莊幫辦太監。」
聞言之後,周尚景不由是陷入沉思,目光閃爍不斷,然後就轉頭看向章德承,道:「章神醫,我與宋家主現在有緊要事情需要商議,卻不知你是否可以回避一下?」
若是尋常情況,章德承必然是不會善罷甘休,一定要盯著周尚景繼續大口飲油才行。
但既然周尚景與宋承仁想要商議洪災之事,這場洪災又直接關係著百姓們的安危與福祉,所以章德承也就不再強求,隻是把手中藥碗放在周尚景的麵前,叮囑道:「與宋家主議事之際,周首輔也要記得趁熱喝藥,不僅是可以緩解你的惡心不適,也可以修補你因為不斷嘔吐排泄所損耗的元氣。」
說完,章德承就直接轉身、快步離開了,不希望自己耽誤了朝廷正事。
然而,章德承完全沒有想到,當他離開之後,周尚景與宋承仁二人所商議的內容,卻並不是組織官府賑濟洪災難民,而儘是一些權謀算計之事。闌
看著章德承離開書房之後,周尚景立刻轉頭追問道:「那處堤壩,是老舊之後自然崩塌的?還是人為破壞之後才崩塌的?」
宋承仁搖頭道:「現在還沒有更詳細的消息,但依我來看,十有八九就是被人挖掘破壞之後崩塌的!那處堤壩位於皇莊上遊,在皇莊太監的強行要求之下,幾乎每年都要修固一次,修固之際也不敢隨意偷工減料,又哪裡會這般輕易的不堪重用、老舊崩塌?」
周尚景皺眉問道:「那……是否是南直隸境內的縉紳豪族所為?畢竟縉紳們現在與皇莊太監勢同水火,也一向是膽大妄為……」
宋承仁再次搖頭道:「也不可能!縉紳們若是做這種事情,不可能不通知我,就算是某家縉紳私下裡擅自行事,我也不可能毫無察覺!」
周尚景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就隻可能會是七皇子的動作了!‘趙黨,就算是另有所圖,想要把水攪混,也不可能會禍害莊田!他們很清楚趙俊臣現在有多麼重視糧食收成!皇莊雖然有各種弊處,但至少是在老實種植糧食,而不是隻顧著種植棉花、桑樹等物,而且霍正源就算是心性有所變化,也絕無可能立刻就擁有這般魄力!」
頓了頓後,周尚景笑容愈發冰冷,道:「老夫早就想到,七皇子一定是私下裡蓄養死士,否則他就不可能順利推行各種秘密計劃!而這一次的挖毀堤壩之事,既是敏感、又是關鍵,七皇子也不可能借用外部力量,必然是安排他所蓄養的那批死士動手!
這段時間以來,老夫頻頻向他施壓,意圖之一就是想要逼著他彆無選擇,隻能是派出死士、冒險行事!而現在,這些死士已經露出尾巴,正好是讓咱們有機會一網打儘!然後就可以徹底斬斷七皇子隱藏於暗處的死士勢力,讓他將來再也無法利用麾下死士使用各種陰暗手段,隻能是與咱們堂堂正正的鬥智鬥法!」闌
「說不定……還可以趁機抓到他私下蓄養死士的罪證把柄!」
宋承仁也是麵現冷笑,出聲補充道。
……
……
蟲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