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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俊臣翻查這些賬冊之際,隻是稍稍看了幾眼,就已是完全確定,彭紀交給自己的所有賬冊皆是假賬,賬目之中的大部分內容也皆係偽造!
趙俊臣自己就是造假賬的祖宗,對於這些假賬自然是一眼即知。
更何況,這些假賬的破綻實在是太明顯了。
眾所周知,遼東鎮的主要收入來源有三,其一是朝廷中樞所撥發的遼餉,其二是對遼東境內百姓的攤派加征,其三是遼陽城的走私貿易。
至於彭紀所提供的這些賬目,雖然是清楚記錄了朝廷中樞曆年來所撥遼餉的收支去向,但對於遼東境內的攤派加征,卻明顯是避重就輕,賬目所記數字遠遠不及實際數字,至於遼陽城的走私貿易,遼東鎮一向是對外宣稱“絕不可能存在”,就更不可能記錄在賬冊之內了。
但趙俊臣依然是仔細研究了這些假賬。
身為造假賬的祖宗,趙俊臣通過這些假賬也同樣是可以挖掘出許多東西。
與此同時,即使是這些假賬之中,也依然有一些統計數字是稍稍靠譜的,譬如是物資儲備、錢糧結餘、支出項目等等,相關情況很容易就可以驗證真假。
當趙俊臣忙碌了整整一夜、仔細翻閱分析了這些假賬之後,趙俊臣終於是得出了初步結論。
得出這個結論之後,哪怕是趙俊臣早已經見慣了這世上的齷蹉醃臢、也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卻依然是忍不住大為震驚。
震驚之後,則是一股前所未有的憤怒情緒蔓延心頭!
“取之儘錙銖,用之如泥沙!何宇該死!彭紀該死!遼東鎮的所有高層武官全都該死!對於何宇的意外亡故,本閣原本還有些懊惱與惋惜,但現在……本閣隻能說他死不足惜!
還有那些為虎作倀、同流合汙的遼東鎮高層,一個個也都不是好東西!整個遼東鎮,就是一坑糞池!糞池之中隻會滋生蛆蟲,蛆蟲也隻會化作蒼蠅,絕無可能變成彆的東西!
即使是西門盛也不例外!也是蛆蟲與蒼蠅之流!本閣原本還對他心存幻想,認為他至少是懂得顧全大局的道理,又有能力抵禦建州女真,所以就一直想要推他上位,但如今再看,矮子裡拔將軍也終究就是個矬子罷了。根本就不該指望!”
見趙俊臣這般震怒之後,房間內眾人皆是膽戰心驚。
但他們並不是驚懼於趙俊臣的震怒,而是擔心趙俊臣的這一番言論傳播出去之後,將會釀成不可控製的後果。
隻見牛輔德迅速推開房門伸頭向外查看,發現房間附近無人監聽之後,隻有令狐光一個人守在外麵,終於是稍稍鬆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李傳文、王世臻、黃珂等人則皆是跑到趙俊臣麵前,紛紛出聲苦勸。
“趙閣臣息怒!趙閣臣息怒!”
“還望趙閣臣冷靜,咱們目前還在錦州大營,有些言論絕對不能傳出去啊!”
“趙閣臣您輕聲一點!輕聲一點!”
在幾人的急聲勸諫之下,趙俊臣依然是怒意難平,咬牙切齒道:“本閣為了平緩我朝糧荒之隱憂,前後耗費了多少苦心?每次撥發遼餉之際,為了湊足錢糧數目,又耗費了多少精力?
若是遼東鎮可以妥善使用這些錢糧,本閣也不會抱怨什麼,畢竟是關乎於邊防之大事,但遼東鎮究竟是如何使用遼餉的?皆是用以收買武官、豢養私兵了!供養一名中層武官的耗費,足以是供養三十名遼東鐵騎那樣的精兵,而供養一名遼東鐵騎的開銷,又足以是供養三十名普通邊軍……至於遼東鎮的高層武官,那就更彆說了!這還是經過了假賬粉飾之後的情況,實際情況必然是更為驚人,冰山一角罷了!
嘿!本閣離開京城之前,好不容易才把國庫存糧數量提升了八十萬石!八十萬石糧食,隻是杯水車薪,卻依然是讓本閣心中稍有安慰,但遼東鎮呢?僅是每個月不明不白的糧耗就高達二十八萬石!更彆說是他們資敵走私的龐大數量了!本閣的苦心經營,卻還不夠補他這一處窟窿,想到這般情況,本閣又豈能不恨!”
說完,趙俊臣抓起手邊的幾本賬冊,狠狠投擲於地上。
王世臻再次出聲勸道:“下官也理解趙閣臣的憤怒,但還請您稍稍冷靜一下,正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咱們現在還不能與遼東鎮撕破臉啊。”
趙俊臣深吸一口氣之後,良久閉目不語,當他再次睜眼之後,終於是稍稍冷靜了一點,冷聲道:“把錦州守備彭紀喚來,本閣有事情要問他……你們放心吧,本閣已經冷靜了下來,不會逼著他翻臉掀桌子。”
聽到趙俊臣的這般吩咐之後,房間內幾人還有些猶豫,但房外的令狐光則已是聽命行事了。
彭紀似乎是早有準備,很快就趕來了趙俊臣麵前,恭敬行禮之後就垂手等著趙俊臣的吩咐。
趙俊臣這個時候也已經恢複了冷靜,靜靜打量了彭紀片刻之後,緩緩道:“本閣已經翻閱了錦州大營的賬目,發現了諸多蹊蹺之處,希望彭守備可以為本閣解釋一下。”
彭紀的態度依然是謙卑老誠,當即是答道:“還請趙閣臣詢問。”
在王世臻、李傳文等人的緊張注目之下,趙俊臣一邊是翻閱賬冊,一邊是輕聲問道:“根據本閣的統計,錦州大營的庫存糧草,各類糧食全部加在一起,僅有一百五十萬石!最多隻能支撐全軍將士高強度作戰一個月時間,是否如此?”
彭紀點頭道:“正是如此!”
趙俊臣又問道:“但據本閣所知,過去一年以來,朝廷中樞撥給遼東鎮的軍糧數量極為龐大,僅是粟米一項就高達三百萬石!如今還隻是春末時節,為何就隻剩下了這麼一點?”
彭紀也是麵現疑惑,搖頭道:“卑職雖然掌管軍庫,但也隻是聽命行事,但軍庫之中的存糧究竟去了哪裡,恐怕就隻有何總兵知道具體情況了,隻可惜……”
話到一半,彭紀已是閉口不言,但他的言下之意也很明顯——何宇已死,所以就死無對證了。
彭紀也知道趙俊臣不會滿意這般答桉,又補充道:“不過,卑職認為,這般情況也是情有可原,遼東鎮全體邊軍將士加起來十餘萬人馬,人吃馬嚼之下自然是消耗巨大,而且何總兵生前也把部分糧草送去了各路防區的軍庫之中,所以錦州大營的剩餘糧草也就不多了……
隻可惜,目前戰事緊急,來不及從各路防區的軍庫之中再次調運糧草,隻能從錦州大營押運後勤,所以一旦是錦州大營的軍庫存糧逐漸耗儘,前線戰事又遲遲不能結束的話,就隻能指望著朝廷中樞提供支援了。”
很顯然,彭紀還想要趁著這場戰事從國庫之中再敲一筆糧草。
這般做法,也是遼東鎮的慣例了,一旦是發生戰事,就會逼著朝廷中樞再次加撥糧餉。
趙俊臣表情間忍不住再次閃過了一絲怒意,但還是強行忍了下來,再次問道:“這些事情,今後再說,但本閣還發現了另一項蹊蹺之處……錦州大營的軍庫之中,糧草、兵甲、軍械等等這些作戰之際的必要物資,數量皆是遠遠不及預期,但也有另外幾項物資的庫存數量遠遠超乎了想象,譬如人參、貂皮、鹿茸,又譬如……黃金!錦州大營的庫存黃金,竟是高達八萬七千餘兩!而且全是赤金!卻不知,遼東鎮究竟是從何處收集到了這般多的黃金?”
這八萬七千餘兩黃金,隻是假賬上所記錄的數字,絕對不會是遼東鎮的全部積蓄,但已是足夠驚人了。
至於這些黃金究竟是源於何處,也完全不難猜想,必然是來自於建州女真!
在後世,國內金礦最密集的五處產地,如今有三處皆是位於建州女真的勢力範圍之內,分彆是吉林、赤峰、以及朝陽。
而這個時代,最適合開采黃金的地方則是黑龍江,同樣是位於建州女真的勢力範圍之內,那裡的金礦不僅是位於淺層,而且很容易提煉。
所以,也唯有建州女真有能力向遼東鎮提供這般數量的黃金!
與此同時,人參、貂皮、鹿茸等物,也皆是建州女真的盛產之物。
趙俊臣這個時候突然提及此事,用意也很明顯,就是懷疑遼東鎮暗中把大量糧草賣給了建州女真,所以錦州大營的軍庫之中,才會擁有那般多數量的黃金與建州特產!
與此同時,隨著趙俊臣的話聲落下,彭紀頓時是目光一閃。
彭紀早就知道,趙俊臣翻閱這些假賬之際,見到這般數量驚人的黃金必然會提出質疑,但他也沒辦法,為了讓軍庫的收支數字相等,就必須把一部分黃金放進賬目之中,否則有許多軍庫開支就根本無法解釋清楚。
但彭紀也提前準備好了理由,苦著臉道:“唉!卑職早就知道,以趙閣臣的目光如炬,許多事情必然是瞞不住的,既然趙閣臣您已經察覺到了蹊蹺之處,那卑職就實話實說了!
其實,錦州大營的軍庫存糧之所以是損耗巨大,又擁有這般多數量的存金,全是因為何總兵他當初錯判局勢所致……”
聽到這裡,趙俊臣不由是心中冷笑,隻覺得何宇死後依然是對遼東鎮“貢獻巨大”,許多事情皆是可以推到何宇這個死人頭上。
彭紀則是繼續說道:“自從建州女真向陛下納貢稱臣之後,何總兵他就做出判斷,認為遼東邊疆最近這兩年時間將會相安無事,但建州女真終究是狼子野心,忍耐一兩年時間之後就會忍不住再次興兵來犯,這般情況下遼東鎮就不必是囤積太多軍糧,反而是需要抓緊時間儘快增強騎兵戰力!
所以,何總兵就擅自把部分軍糧販賣於山海關內,然後把賣糧的銀子全部換成了黃金,準備派人帶著這筆黃金前往蒙古境內購買戰馬……趙閣臣您也知道,銀子總是不斷貶值,但黃金在古往今來都是硬通貨,也更容易被那些蒙古部落所接受。
誰曾想,何總兵他竟是判斷出錯了,建州女真根本沒耐心等待一兩年時間,竟是這般快就徹底翻臉、再次來犯,但這樣一來,軍庫存糧也就告急了!”
聽到這般解釋,趙俊臣心中再次冷笑。
若是遼東鎮把大批糧食運往山海關內販賣,必然會造成糧價波動,趙俊臣又豈能不知消息?明明就是賣給了建州女真!
不過,趙俊臣並沒有直接拆穿彭紀,而是冷聲問道:“既然遼東鎮把朝廷所撥發的大批糧食換成了金子,本閣這個時候也不願意追究這件事情究竟合不合規矩,但現在遼東鎮因為這件事情所以虧空了存糧,又想要請求朝廷中樞再次撥發糧草提供支援,那本閣就把這筆金子收歸國庫,也不算過分吧?”
聽到趙俊臣的這般表態,彭紀當即是表情大變,沒想到趙俊臣竟是比自己還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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