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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德依然留在外麵照看馬車,趙俊臣則是陪著德慶皇帝進入了“張氏茶館”。
卻說,德慶皇帝與趙俊臣二人邁步進入茶館之後,幾乎是同時抬頭打量,卻發現這家茶館的檔次隻是尋常。
茶館麵積並不算小,桌椅茶具也都還算乾淨,但環境頗是嘈雜,遍目皆是形態粗鄙的尋常百姓,茶客們聚集在茶館店堂之內、三五人湊成一桌,或是嬉笑、或是呼叫、或是爭論,喧鬨不斷。
無論趙俊臣還是德慶皇帝,皆是養尊處優慣了,也都是喜靜不喜鬨的性子,見到這般狀況之後,就不由皆是眉頭輕皺。
其實,這也是意料之中的狀況。“張氏茶館”雖是號稱請到了“京城境內最著名的評書人”,看似是有排麵、大手筆,但這個時代“評書”還隻是流行於市井之間,屬於下巴裡人的娛樂活動,尚未受到社會上層人士的接受與追捧,簡而言之就是不上台麵——京城境內真正上檔次的幾家茶館,攬客手段大多是琴棋切磋、書畫鑒賞之類——所以“張氏茶館”哪怕是請來了最好的評書人,也隻能說明它的檔次確實不高。
然而,也正因為“張氏茶館”的檔次隻能算是中等,所以店內眾多茶客的身份來曆可謂是五花八門、囊括了三教九流,而他們的言談表態,很大程度上可以代表這個時代各個階層百姓的思想動態。
簡而言之,這般環境最能向德慶皇帝展現“民心所向”。
見到這般布置,趙俊臣暗暗點頭,認為許慶彥雖然沒能及時領會自己的意圖、臨時改變計劃,但也確實是下了一些心思。
如今既然已經進入了茶館,就要按照預定的計劃行事,所以趙俊臣並沒有太多猶豫,當即是攔下一名茶博士,吩咐道:“這裡環境太過喧鬨了,給我們安排一處雅間。”
那茶博士先是一愣,但很快就陪笑道:“兩位客官,實在抱歉,雅間都已經滿了,若是想要在店內飲茶,隻剩前堂還有兩張空桌……
而且因為今天店裡請來了京城境內最著名的評書人張老先生的緣故,前來聽書喝茶的客人極多,兩位客官接下來說不定還要與彆的客官湊一桌……
不過,兩位客官在前堂飲茶也有好處,雖是喧鬨一些,但待會聽張老先生講書的時候也更清楚,而且也與雅間一般乾淨,完全不礙事的。”
聽到茶博士的說法,趙俊臣的眉頭皺得更緊,向德慶皇帝請示道:“陛……伯父,這裡的環境太喧亂了,實在是不適應,咱們還是返回馬車裡等候吧……依我看,外麵的道路很快就會恢複通暢了。”
德慶皇帝思考片刻後,卻是搖了搖頭,道:“不必,就在前堂與眾位茶客一同飲茶吧,平日裡也見不到這般熱鬨。”
說完,德慶皇帝就率先向著一處空桌走去。
顯然,德慶皇帝如今還惦記著仙緣之說,任何機會都要碰一碰。
見到德慶皇帝的這般態度,趙俊臣無奈輕輕搖頭,卻也隻能跟在後麵。
最終,德慶皇帝與趙俊臣二人選了一張位置靠前的桌子坐下,然後就與眾位茶客一同等待著那位傳說中的“著名評書人張老先生”現身講書。
其實,德慶皇帝這次出宮,名義上是微服私訪,但他畢竟是九五之尊,絕不會隻帶著趙俊臣與張德二人,自然還有幾名身穿便裝的錦衣衛暗中護衛,也一直跟在德慶皇帝身後不遠處,如今這幾名錦衣衛見到德慶皇帝進入“張氏茶館”落座之後,也陸續進入茶館之內,然後就陷入了猶豫遲疑之中。
茶館內人員眾多、環境複雜,若是想要更為周全的守護德慶皇帝,錦衣衛們最好是能與德慶皇帝坐在同一張桌子,但他們終究是心中敬畏德慶皇帝的至尊身份,不敢是輕易與德慶皇帝並肩而坐,但他們若是落座於遠處的另一張桌子,卻又很難第一時間護衛德慶皇帝的安全。
而就在這幾名錦衣衛遲疑不定之際,卻又有兩名茶客進入了“張氏茶館”之內,分彆是一名中年男子與一名青年男子,中年男子乃是生意人打扮,青年男子則是一身儒裝。
這兩人進入茶館之後卻沒有太多猶豫,隻是稍稍環顧了一下店內環境,似乎是因為德慶皇帝與趙俊臣二人所選的桌子更靠前的緣故,就直接走到了德慶皇帝與趙俊臣的桌前。
然後,那名中年男子笑著說道:“兩位,拚一桌可好?”
說完,中年男子也不待德慶皇帝與趙俊臣回應,就直接坐下了,而那名青年男子衝著德慶皇帝與趙俊臣善意一笑之後,說了一聲“麻煩了”,也同樣是跟著落座。
見到這兩人不經自己同意就自顧自的同桌而坐,德慶皇帝頓時是麵現不快,但最終卻並沒有多說什麼,畢竟民間的茶館酒樓每當是客滿之際,幾波客人拚桌而坐乃是常見狀況,德慶皇帝若是因此而鬨出乾戈隻會失了身份。
另一邊,幾名便裝錦衣衛見到德慶皇帝並未提出異議,也隻好是坐到了遠處的另一張桌子上。
很快的,茶博士已經為前堂眾位新來的茶客們奉上了茶水,趙俊臣還特意多要了一份點心與堅果。
因為同桌有外人的緣故,趙俊臣與德慶皇帝這個時候隻是安靜飲茶,皆是沒有說話,但“張氏茶館”所提供的茶水屬實一般,讓習慣了養尊處優的兩人皆是苦著臉。
同桌的那兩名茶客,卻沒有趙俊臣與德慶皇帝的顧慮與講究,他們似乎都是話多之輩,很快就聊了起來。
那名中年生意人率先說道:“嘿,今天倒是撞巧了,堵路竟是遇到了張老先生講書,倒也是因禍得福。”
青年儒生對於“張老先生”並不了解,疑惑道:“霍叔,隻是一名說書人罷了,你天南海北跑生意,也是見慣市麵的,竟也會這般推崇?”
霍叔笑著解釋道:“你懂什麼?小賀你可不要小瞧這位張老先生,他可不是尋常人物,乃是說書人這一行當的魁首,不僅是口才了得,更還兼有機巧之思,他從來都不會講那些咱們早就聽膩了的老套故事,而是緊跟時事新聞,這朝野上下每當是發生了任何矚目的新鮮事,張老先生都會迅速編出一篇引人入勝的新故事,所以聽張老先生講書不僅是每次都會覺得新鮮有趣,還能增漲見識,今後與人聊天之際也能多一份談資。”
說著,霍叔轉頭向德慶皇帝與趙俊臣看去,問道:“兩位也是為了張老先生而來?從前可有聽過張老先生講書?”
德慶皇帝不動神色的輕輕搖頭,道:“此前從未聽過此人,但聽到你的介紹,倒是有些興趣了。”
那霍叔卻是一個自來熟,完全沒有在意德慶皇帝的冷淡態度,滿臉驚訝道:“哦?兩位從前竟是沒有聽過張老先生的名氣?不過,這京城裡的眾多吃評書這碗飯的人,大多是拾著張老先生的牙慧,每當是張老先生編出新故事,他們就會有樣學樣跟著講,所以兩位就算是沒有聽說過張老先生,也一定聽過張老先生所編的故事。”
德慶皇帝再次搖頭,道:“我很少聽人講書,隻怕也沒聽過此人所編撰的那些故事。”
說完,德慶皇帝已經有些不耐,對於霍叔所講的事情毫無興趣,暗暗考慮著如何讓這他閉嘴。
然而,霍叔接下來的話,卻很快就讓德慶皇帝改變了心意。
隻見這個霍叔先是遺憾搖頭,道:“那你可真沒耳福,要知道張老先生的講書一向是極為精彩……我上次聽張老先生講書,還是半個月前,當時張老先生講得是咱們當今陛下接受萬國朝拜的故事,那叫一個讓人拍案叫絕!”
“哦?那故事是怎麼講的?”
聽到這位張老先生所講的故事竟然還涉及到了自己,而且不出意外會有很多吹捧推崇的內容,德慶皇帝頓時是生出了興趣。
然後,霍叔就像是後世的粉絲一般,似乎是急切想要向同桌幾人證明這位張老先生的不凡,竟是當場就繪聲繪色的講訴起了這篇故事。
這篇故事若是概括起來,就是對德慶皇帝前段時間壽辰之際接受各國使節稱臣朝拜之事的加工與改編,講訴各國使節前來朝拜德慶皇帝之際看似是態度恭敬,但實際上則是各懷鬼胎,有些使節一心想要討便宜,有些使節乃是落難王子想要尋求德慶皇帝主持公道,更還有些使節則是仗著自己國家兵強馬壯暗含威脅,局麵不可謂不複雜。
與此同時,在這篇故事之中,德慶皇帝的形象可謂是英明神武、睿智果敢,簡直就是千古帝王之楷模,麵對各國朝拜的使節之際,不僅是輕描淡寫就妥善處理了所有複雜問題,更是軟硬兼施、手段不凡,充分展現了天朝皇帝的威嚴與睿智,幾番敲打之後就讓各國使節皆是心悅誠服,尤其是那幾名原先曾是耀武揚威的女真使節,在德慶皇帝的天威之下更是五體投地、徹底臣服,表示“天朝有德慶皇帝這般偉大人物,建州女真今後絕不敢再有異心”雲雲,可謂是大漲明朝官民之誌氣。
這個霍叔或許是從前聽多了講書的緣故,口才也是不凡,僅是兩盞茶的功夫就把這篇主要是為了吹捧德慶皇帝的故事轉述了一遍,竟也是跌宕起伏、精彩紛呈。
聽到這樣一篇故事,德慶皇帝自然是心中大快、麵現得色,隻覺得這篇故事要比平日裡所聽到的那些溜須拍馬之言更讓自己心情舒爽,若不是他如今還顧忌著要隱藏身份,簡直就恨不得要重賞眼前這個“霍叔”了。
“這篇故事……確實不錯!百姓們都喜歡?評價如何?”
聽完故事之後,德慶皇帝麵現笑意,也不再覺得這個霍叔聒噪,反而是追問起了細節與反響。
見德慶皇帝終於是生出興趣,霍叔也是得意洋洋,道:“各國使節敬畏我天朝國威,咱們老百姓也是與有榮焉,張老先生的這篇故事,自然是博得了滿堂喝彩……”
德慶皇帝臉上笑意更甚,對於編出這篇故事的張老先生也就多了幾分好感,隻覺得這名說書人頗是有些見識眼光。
而就在德慶皇帝正打算進一步詢問什麼的時候,那位被譽為京城境內最好的評書人、被眾位茶客翹首以盼的張老先生,終於是姍姍來遲、現身於茶館前堂。
這位張老先生的年紀大約五旬出頭,身材枯瘦矮小,身穿青色儒衫,氣質間充滿了親善之意,讓人一見就會心中下意識的生出好感。
此人現身之後,一邊向著眾位茶客拱手示意、一邊走向了茶館前方的講台,眾位茶客見到他的出現之後,也紛紛是麵現興奮之意,叫好聲不斷。
顯然,張老先生在眾位茶客之中頗有聲望,像是霍叔一般對他推崇備至之人並非少數。
很快的,張老先生已是登台站定,隻見他舉起驚堂木一拍,原本還滿是喧鬨的茶館大堂頓時就安靜了下來。
然後,就在張老先生緩緩說道:“各位,今天老夫將要為大家講訴我朝一位大清官的故事……盛世之下,朝廷大臣為何會當眾餓暈於衙門?京城商賈聽聞消息之後,又為何都是拍手稱快?半夜丟在房門前的銀兩,究竟是何人所為?敗家兄弟的所作所為,究竟是寡廉鮮恥還是事出有因?這一切的背後,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且聽老夫細細道來!”
這段開場白,頓時就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另一邊,趙俊臣則是有些苦笑不得,暗暗想道:“當初與許慶彥討論如何迅速擴大‘評書人行會’影響力的時候,我曾向許慶彥講訴過如何才能讓評書內容更加吸引人,原本隻是隨意列舉了一個例子,沒想到這段開場白還真會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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