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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談趙俊臣此刻的心理不平衡,卻說張道全這個時候也發現了德慶皇帝竟是出乎意料的好騙,不由是心中一鬆。
在此之前,張道全麵對德慶皇帝的時候,內心還是頗為緊張的,雖然表現還算沉穩,但一直是表情緊繃、舉止也有些拘謹,雖然張道全一直都在竭力偽裝,但熟悉他的趙俊臣與李木禾二人依然能看出他的異常。
但此時,張道全發現德慶皇帝對於“仙緣”之事深信不疑之後,也就明白了德慶皇帝心中對於尋仙訪道的事情執念頗深,也因為這般執念的關係,再加上他親眼見證了仙果祥瑞與金芒異象這兩種無法解釋的現象,竟是要比尋常百姓更容易受到蠱惑,於是也就心態放鬆了許多,心思也是更為靈活。
聽到德慶皇帝的自怨之言以後,張道全則是笑著勸慰道:“貴客也不必自怨自艾,仙人既然是賜下機緣,想要參悟其中深意自然不會容易,但也絕不會無頭無尾、全然不留機會……依山人之見,貴客此前所見到的金芒異象,或許隻是這場機緣的一部分罷了,又或許隻是真正機緣降臨之前的提示!所以,貴客今後還會另有所遇也說不定!”
德慶皇帝聽到這般說法,不由是精神一振,語氣興奮道:“也就是說,我今後還有機會?”
張道全輕輕點頭,道:“或許是、或許不是,山人尚未得道,自然是無法參悟上蒼的深意,如今也隻是山人的一家之見罷了!隻不過,貴客今後務必要格外留心一些,若是再有所遇,切不要再像是今天一般倉促錯過了。”
張道全雖是含糊其辭,但語氣卻是很篤定,讓德慶皇帝也愈發是興奮起來,同時也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接下來幾天務必要格外留心身邊的一切異常情況。
事實上,張道全這般含糊其辭的說法,同樣是宗教騙子所常用的蠱惑手段。
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德慶皇帝既然是對於尋仙訪道的事情這般癡迷,今後幾天大概率會夢到相關之事,若是從前時候,德慶皇帝夢到相關之事也不會特彆在意,但如今聽到了張道全的引導與暗示之後,今後若是再次夢到與神佛、仙道、上蒼之類有關的夢境,德慶皇帝就一定會視為是仙人托夢、認為是自己的機緣所在。
與此同時,又有言雲“心有所想,目有所見”,德慶皇帝今後一旦是反複提醒自己、要格外留意身邊的異常狀況,就必然會下意識的牽強附會,把日常所遇的許多巧合現象,與自己的“機緣”相互聯係印證,認為這一切都是緣於上蒼的安排。
說穿了,還是引導受騙目標自己欺騙自己那一套,但這種手法確實是屢試不爽,對於德慶皇帝這般精明人而言更是尤為好用,因為德慶皇帝將會把他今後所發現的一切“異常現象”,皆是視為自己親自觀察所得出的結論,根本沒有外人欺騙的可能,也就愈發是深信不疑。
到了那個時候,德慶皇帝不僅會愈發深信自己是擁有仙緣之人,對於提前“預見”到這一切、並且還“善意”提醒自己的張道全,也同樣會愈發信任,把張道全視為是深藏不露的得道高人。
事實上,德慶皇帝現在就已是非常信任與重視張道全了。
聽到張道全的提醒之後,德慶皇帝罕見的心生感激,向張道全連連拱手說道:“多謝道長的提醒,我今後一定會格外留心,絕不能再錯過任何跡象了。”
說到這裡,德慶皇帝也終於回想起了自己今天來訪“同濟廟”的初始原因,也就是調查“南海三聖”的仙蹤。
在德慶皇帝看來,自己既然是在供奉“南海三聖”的偏殿內見到了金芒異象,那他的“機緣”十有八九就是與“南海三聖”大有關係,對於尋訪“南海三聖”仙蹤的事情也就愈發重視了。
所以,德慶皇帝稍是感激了張道全幾句之後,就再次問道:“張道長,我這次來訪‘同濟廟’,主要是聽到消息,說是這處偏殿之內暗中供奉著一位真仙,仙號是‘南海三聖’,可是如此?
我曾是無意間聽說過這位仙人,也曾是受過這位仙人的恩惠,所以特意來訪、想要向‘南海三聖’上香還願!卻不知,這處偏殿之內所供奉的仙人,是否就是“南海三聖”?”
張道全的表情有些驚訝,道:“沒想到這位貴客竟然也聽說過‘南海三聖’的仙號,這位仙人雖是神通廣大,但一向是蹤跡不顯、極少現世,故而這世上也極少有人知曉這位仙人的存在……但近段時間以來,也不知為何,打探‘南海三聖’消息的人卻是格外之多……昨天還有一位香客曾是強行闖入這處偏殿之內查探究竟,這位貴人的消息來源,想必就是昨天那位強闖神殿的香客吧?”
德慶皇帝當即就猜到,張道全所說的“強闖神殿的香客”應該就是禦馬監掌印太監徐盛了,竟是更為罕見的拱手致歉,道:“那人乃是我府裡的一位管事,得知我關心‘南海三聖’的消息,就一心想要討好,若有冒犯之處,還望張道長千萬要見諒一二!等我回到府裡,就必將是嚴懲於他。”
張道全輕輕搖頭,道:“那位香客好生大方,一出手就給了一千兩香火銀子,雖是強闖神殿,但事後也鄭重道歉了,所以貴人也不必責罰於他……事實上,若無他所提供的消息,貴人今天也不可能來到這裡見證異象,他的所作所為雖有不敬之處,但也是貴人機緣的一部分,或許還是上蒼的安排,所以這件事既然已經過去了,那就讓它過去吧。”
聽到張道全的說法之後,趙俊臣的表情微微一動,轉頭仔細打量著德慶皇帝的表情變化。
與此同時,德慶皇帝的近侍太監張德也是相同的動作。
然後,就見德慶皇帝滿是認真的深思片刻,最終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追究他冒犯張道長的事情了。”
實際上,德慶皇帝豈止是“不追究”?就憑著張道全那一句“他的所作所為雖有不敬之處,但也是貴人機緣的一部分”,就足以讓德慶皇帝今後對於徐盛另眼相看了。
可以預計,徐盛從今往後必然會聖眷日隆,很快就會徹底壓過司禮監的吳信泉,成為內廷的頭號人物。
當然,這也是出於趙俊臣的計劃,畢竟徐盛不像是吳信泉一般死心塌地的追隨七皇子朱和堅,他本人的精明程度也要較之吳信泉差了一籌,而且趙俊臣還可以通過李如安與西廠來影響徐盛的判斷,若是讓徐盛成為內廷的頭號人物,對於趙俊臣而言自然是好處多多。
與此同時,一同看到德慶皇帝表情變化的張德,這個時候也是暗暗決定,等他回宮之後第一件事,就是特意拜訪徐盛、提前與徐盛拉近關係。
不談趙俊臣與張德二人的心中小九九,張道全此時已是再次說道:“按理說,‘南海三聖’這位仙人不喜熱鬨,所以我‘同濟廟’雖是暗中供奉著他的神像,卻從來都不會向外客開放,與‘南海三聖’相關的消息也不會隨意泄露,但這位貴人既然是與‘南海三聖’有關係,且還在供奉‘南海三聖’的偏殿內見到了金芒異象,必是與‘南海三聖’有緣之人,所以也就無需瞞著貴人……此處偏殿內所供奉的仙人,其仙號確實就是‘南海三聖’。”
說話間,張道全已經抬手引著德慶皇帝與趙俊臣走進了偏殿之內。
此時的偏殿之內,依然是昏暗無關,所以張道全進入偏殿之後第一件事,就是點燃殿內火燭。
於是,隨著幾根火燭點亮,德慶皇帝也逐漸看清了殿內所供奉的“南海三聖”真容,並且是與趙俊臣此前所提供的消息相互印證,卻發現殿內神像的相貌特點,竟是與趙俊臣的講訴完全相同,也就愈發認定自己眼前這尊神像就是傳說中的“南海三聖”。
而張道全動手點燃火燭期間,也同時向眾人詳細講訴著“南海三聖”的事跡傳說、神通權能、以及與“同濟廟”之間的關係。
根據張道全的說法,“南海三聖”乃是開天辟地之前就已經存在的一位真仙,這位真仙可不僅僅是兼得儒、道、佛三家之長那般簡單,事實上孔子、老子、釋迦摩尼三人就是根據這位“南海三聖”的指點才分彆創立了儒、道、佛三教。
總而言之,在張道全的口中,“南海三聖”簡直就是天下神、仙、佛、聖之首,吹得那叫一個天花亂墜。
畢竟,德慶皇帝乃是天下至尊,若是想要讓他真心信服一位神仙,這位神仙的來頭就必須要儘量高大才行——在德慶皇帝的心中,若是尋常的門神、灶神、城隍之類神靈,見到自己也要低一頭的。
至於“南海三聖”與“同濟廟”之間的關係,按照張道全的說法,乃是他的家中先祖曾是一名柴夫,在太行山砍柴之際曾是無意間見到“南海三聖”的仙跡,還聽到了半篇經義,然後才是大徹大悟,於是就創建了“同濟廟”,也從此是暗中供奉著“南海三聖”的神像。
事實上,張道全的先祖確實是柴夫出身,但他此刻侃侃而談的長篇大論之中,也就這一句話是真的。
這般肆意編纂神仙傳說、誇大其辭的天花亂墜,一向是張道全最擅長的事情,此時也是駕輕就熟、煞有其事,講訴之際表情間偶然閃過的向往與狂熱之態,更是增添了許多可信度,讓德慶皇帝更無懷疑。
然而,趙俊臣看到張道全的這般表現,卻不由是輕輕皺眉。
或許是覺得德慶皇帝太好騙了,張道全此時雖是不再緊張,但也太過於得意忘形了,若是一直用這般心態麵對德慶皇帝,遲早都會出現紕漏。
所以,趙俊臣再次站了出來,緩緩道:“哦?沒想到‘同濟廟’與‘南海三聖’竟然還有這層關係……實不相瞞,其實我也曾與這位仙人見過一麵,但有些細節卻與道長的描述並不相同!按照道長的說法,這位‘南海三聖’的坐騎乃是一頭白牛,但我所見到的‘南海三聖’的坐騎卻是一頭青驢,而且他的頭上乃是尋常老翁發髻,而不是金玉高冠,卻不知為何會有這些不同?”
趙俊臣的這番質疑,表麵上是為了防止德慶皇帝越陷越深,但實際上則是想要警告張道全不可得意忘形。
聽到趙俊臣毫無預兆的質疑之後,張道全不由一愣,一時間竟是不知道應該如何解釋。
然而,德慶皇帝這個時候卻已是深信不疑,當即是訓斥道:“俊臣,不可胡鬨!道長所言還能有假不成?‘南海三聖’既然是這般神通廣大,自然不會隻有一個坐騎,也不會隨時都頭戴高冠,如今好不容易尋到了仙蹤,又何必在這些細枝末節上麵挑刺?”
隨著德慶皇帝的訓斥,趙俊臣當即是閉口不言,隻是深深看了張道全一眼。
張道全受到趙俊臣屢次敲打與馴化之後,心中已是敬畏極深,至少目前還沒有違抗趙俊臣的勇氣,注意到趙俊臣的目光之後當即是心中一寒,終於是收斂了得意忘形的心態,隨後與德慶皇帝相處之際也愈發謹慎了起來。
就這樣,在張道全的安排之下,德慶皇帝向著“南海三聖”的神像行禮上香,神態舉止可謂是前所未有的虔誠認真。
等到拜神環節告一段落之後,德慶皇帝先是認真觀摩了“南海三聖”的神像一眼,然後突然說道:“其實,我的家資還算豐厚,如今也是想要誠心回報‘南海三聖’所賜下的恩惠與機緣,所以想要出一筆銀子,於大明境內各處府縣皆是興建‘南海三聖廟’,規模自然也是越大越好,以此來向世人宣揚‘南海三聖’的神通廣大與精深教義,卻不知張道長意下如何?”
頓了頓後,德慶皇帝也是有心結交張道全,又說道:“當然,這件事情我隻負責出銀子,具體事宜將會儘數交由‘同濟廟’與張道長全權負責。”
聽到德慶皇帝的這般說法,張道全先是心中大驚——要在大明朝各府縣皆是興建一座全新廟宇,而且是規模越大越好,這要投入多少銀子?隻怕是百萬兩銀子都不夠用!天子出手,果然是不同凡響。
大驚之後,則是大喜!德慶皇帝的這般做法,不僅是給足了張道全油水,而且對於傳播“同濟廟”的教義與影響力也是大為有益,若是一切順利的話,“同濟廟”的影響力很快就能與禪宗、三論宗、天師派、茅山派這些佛道大教相提並論了!而他張道全也將會順利成為一名大教祖師、名揚千古。
這般天降美事,張道全自然是無法拒絕,迫不及待就要答應。
然而,張道全剛想要開口答應,就突然注意到——趙俊臣的冰冷目光正在緊緊盯在他的身上,眼神之中充滿了警告之意!
對於趙俊臣而言,他眼見到朝廷國庫的餘銀漸多之後,固然是想方設法的增加戶部的開支項目,想要維持國庫入不敷出的狀態以維持自己的地位穩固,但趙俊臣所挑選的這幾項新增開支項目,無論是維穩河套、還是遠洋計劃、又或是為百官提升俸祿、再或是從德慶皇帝的手中購換藩宗賞田,從長遠來看於國於民皆是大有益處,並不是純粹的浪費之舉——這也是趙俊臣僅有的底線之一。
但德慶皇帝若是要投入千百萬兩銀子在各地大肆興建廟宇,於國於民皆是有弊無利,趙俊臣也是全然無法接受自己幸苦積攢的國庫銀子就這樣打水漂。
所以,趙俊臣當即是用目光向張道全提出了警告之意。
最終,在趙俊臣的目光逼迫之下,張道全答應的話剛到嘴邊,最終卻還是搖頭拒絕道:“這位貴人的心意自然是好的,但山人剛才也說過了,‘南海三聖’不喜熱鬨,他乃是上古真仙,也不似其餘神靈那邊需要香火供奉,所以貴人你的心意到了就好,完全不必大肆興建廟宇……事實上,‘南海三聖’的存在,還是僅限於少數人知曉就好。”
說話之際,張道全忍不住有些表情抽搐,隻覺得心中滴血。
多好的機會啊?但因為趙俊臣的逼迫,他也隻好是放棄了,這也讓張道全不可避免的在心中埋下了一枚對趙俊臣不滿的種子。
要知道,哪怕是前些天趙俊臣逼迫他親手殺人的時候,他心中都不敢對趙俊臣生出不滿。
另一邊,德慶皇帝見到張道全就這般輕易拒絕了自己給的油水,也愈發是對張道全高看一眼,態度也是愈發敬重。
再然後,德慶皇帝就在這處偏殿之內與張道全談論“南海三聖”的教義,這同樣是張道全最擅長的事情,應對之間頗是遊刃有餘,隨後還送給了德慶皇帝一本手抄經書,名曰《三論經》,乃是他那位柴夫先祖根據“南海三聖”的講道內容所撰寫,希望對德慶皇帝參悟仙緣有所幫助。
收到這本《三論經》之後,德慶皇帝也是如獲至寶,甚至不願意交給張德負責保管,而是小心翼翼的收入自己的懷中。
就這樣,談經論道之間,德慶皇帝與張道全二人皆是有心與對方交好,可謂是氣氛融洽,時間也是流逝飛快,轉眼間已是下午申時。
眼看到時間已是不早,德慶皇帝終於是戀戀不舍的起身告辭,但又表示他過幾天還會再次來訪。
有了這句話,趙俊臣利用“同濟廟”蠱惑德慶皇帝的計劃目標就算是基本實現了,隻看張道全今天無意間一句話就能改變徐盛的未來命運,就知道趙俊臣今後能利用“同濟廟”與張道全辦成多少事情——當然,前提是張道全一直都能受到控製。
見到德慶皇帝的告辭離開,張道全自然也不會挽留,隻是親自把德慶皇帝一行人送到了“同濟廟”之外。
值得一提的是,德慶皇帝臨走之前,還讓趙俊臣向“同濟廟”留下一筆香火銀子,趙俊臣最初拿出了一千兩銀票,原本以為已經足夠多了,沒想到德慶皇帝卻還是很不滿意,說是徐盛昨天就留下了一千兩銀子,自己必須要更多十倍才行。
無奈之下,趙俊臣隻好是掏出了身上所有銀票,好不容易才湊夠了一萬之數,然後儘數留在了“同濟廟”。
把厚厚一遝銀票投入到香火箱的時候,趙俊臣忍不住心中吐槽:“這筆銀子由我而出,也不知道事後能不能從內帑報銷……以德慶皇帝的性子,十有八九是沒辦法報銷的……
你既然是深信‘南海三聖’,又是這般虔誠,這筆銀子就應該自己出啊!為何又要宰我的肥羊?難道是已經習慣成自然了?……罷了,反正我也不虧,‘同濟廟’就是我開的,也就是左手倒右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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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最近幾天身體狀況不佳,各種炎症並發,最主要是晚上也睡不安穩,腦子昏昏沉沉的,這種情況下若是強行碼字肯定是質量不佳,所以近期更新速度會減慢一些,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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