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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以協助查案的名義,鄭以誠很快就受到了太子朱和堉的接見。
其實,朱和堉這個時候正忙著整理朱和增所留下的那一箱子證據,並沒有太多的閒餘時間,原本也不打算浪費時間與鄭以誠見麵。
然而,鄭以誠主動表態想要積極配合朱和堉做事,這般態度對於目前已是孤家寡人的朱和堉而言,卻無疑是一件意外之喜。
畢竟,鄭以誠乃是洛陽府的父母官,若是有了他的全力協助,許多事情都可以事半功倍。
更何況,鄭以誠從前對待朱和堉的態度一向是敬而遠之,如今則是主動表態配合,這般變化可謂是來之不易,不啻於千金馬骨。
所以,朱和堉不僅是百忙之中刻意抽出時間與鄭以誠見麵,相見之後也是態度親近,又發現鄭以誠想要與自己秘密談話之後,他隻是稍稍猶豫一下,就揮手屏退了身邊的廠衛。
朱和堉身邊的這些廠衛,大多是德慶皇帝與七皇子所安插的耳目,他們離開房間之際,雖然也會好奇朱和堉與鄭以誠的談話內容,但他們受限於人手不足,眼下還要專注於調查福王長子朱和增的毒殺案,這個時候也就無暇顧及更多事情了。
最終,等到房間內再無他人之後,鄭以誠也是開門見山,直接就把李傳文與肖文軒二人引見給了太子朱和堉。
另一邊,聽到鄭以誠的介紹之後,朱和堉不由是表情微變。
朱和堉很清楚,他這次大肆彈劾藩宗的做法,已經很大程度上乾擾了趙俊臣的未來計劃,雖然他也有自己的原因與想法,但這種做法無疑會引發趙俊臣的強烈不滿。
所以,朱和堉見到趙俊臣的使者來訪之後,難免是心中發虛。
以趙俊臣今時今日的地位權勢,以朱和堉今時今日的艱難處境,朱和堉還真承受不起趙俊臣與他翻臉的代價。
不過,李傳文與肖文軒二人並沒有任何要興師問罪的意思,行禮問安之際依然是態度謙卑,隻是向朱和堉轉交了趙俊臣的一封密信。
這封密信,乃是昨天傍晚時候才剛剛送抵洛陽的,即使是李傳文與肖文軒二人也沒有看過其中內容。
估算一下時間,趙俊臣寫這封信的時候,已經從德慶皇帝那裡看過了朱和堉的那封密疏,也已經猜到了朱和堉的真實想法,但當時德慶皇帝還沒有重新召開朝會,也還沒有任命王佑倫作為新的欽差大臣、奔赴洛陽接替太子朱和堉,所以密信裡的消息也就存有一定的滯後性。
朱和堉不敢怠慢,連忙是表情嚴肅的拆開信件、仔細閱讀。
但很快,朱和堉原本是緊張肅穆的表情已是逐漸緩和,隱約間還顯露出了一絲輕鬆與欣喜之意。
很顯然,趙俊臣已經在密信之中告訴朱和堉,他的計劃確實是發揮了積極效果,德慶皇帝很是感動朱和堉的犧牲,對待朱和堉的態度也發生了一定的改變。
當然,趙俊臣的這封密信足是寫滿了四張紙,這些內容顯然不會是全部消息,趙俊臣必然還在密信之中叮囑了朱和堉許多事情。
詳細讀過了密信裡的所有內容之後,朱和堉就把密信折起來收入懷中,接下來則是擺出一張笑臉,對待李傳文與肖文軒的態度也是格外溫和親近。
“我早就聽說,趙閣臣的手下人才濟濟,而兩位先生乃是趙閣臣府中的核心幕僚,也必然是胸懷大才,趙閣臣如今安排兩位先生趕到洛陽協助於我,我亦是深為感激,今後必將是引為臂助,還望兩位先生能夠不吝賜教!”
恩……關於趙閣臣的這封密信,我已經認真看過了,趙閣臣的看法可謂是高瞻遠矚,我也是深以為然、受益頗深,卻不知兩位先生有何高見?”
說話間,朱和堉的表情間滿是認同與欽佩,但他並沒有轉述這封密信的詳儘內容,隻是言辭含糊的向李傳文與肖文軒二人詢問意見。
說完,朱和堉還刻意起身向李傳文與肖文軒二人拱手行禮,就好似他已經完全信任了李傳文與肖文軒二人,也完全不認為這二人的此時出現,或許還暗含著趙俊臣的監視之意。
見到朱和堉的這般姿態,李傳文與肖文軒二人不由皆是受寵若驚,還認為他們這次出馬輔佐太子朱和堉之事,或許要比想象之中容易得多。
也正是因為如此,李傳文稍稍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實話實說,道:“啟稟太子殿下,趙閣臣的這封密信乃是昨天傍晚時候才送到了洛陽城,因為沒有趙閣臣的授意,我等也不敢私自拆開密信查看,也就全然不知這封密信裡的內容,對於趙閣臣的深意也是霧裡看花,如今隻是遵循趙閣臣的安排,出麵協助太子殿下您做事罷了……所以,尚未知曉詳細情況之前,我等也不敢隨意表明見解。”
李傳文的言下之意,就是希望朱和堉能向他們轉述一下趙俊臣這封密信的詳細內容,然後他們才可以根據趙俊臣的思路發揮作用。
然而,當朱和堉發現李傳文等人並不清楚這封密信的詳細內容之後,眼神中卻是閃過了一絲輕鬆之意。
接著,朱和堉則是話鋒一轉,緩緩點頭道:“這封密信之中,確實有許多機密消息不能讓太多人知曉,也難怪趙閣臣他會刻意瞞著幾位……不過,有些消息還是可以講的,那就是朝廷他很快就會安排一位新的欽差大臣趕來洛陽城接替於我,等到這位新的欽差抵達洛陽之後,我就再也無權主持大局了,所以趙閣臣提醒我,一定要趕在新欽差抵達洛陽之前,收拾好所有事情的首尾,不能留下任何會在將來造成惡劣影響的破綻與把柄……我如今已是四麵樹敵,不能再讓人尋到任何的攻訐理由了!”
說到後麵,朱和堉也是自嘲一笑。
但接下來,朱和堉再次的話鋒一轉,又說道:“然而,洛陽局勢變化太快,趙閣臣寫這封密信的時候,顯然是無法知曉福王長子朱和增受人投毒暗害的事情,這顯然是一個極大的變數,既是一個威脅,卻也是一個扭轉乾坤的機會……隻要利用好這件事情,就足以讓藩宗亂政違紀的罪行蓋棺定論,到了那個時候,藩宗勢力就會受到嚴重挫敗,再也無力報複於我,而我則會成為大力清除朝廷積弊的功臣,朝野風評也會再次回升,如今四麵楚歌的艱難境地,也可以大為緩解!……所以,這般良機,實在是不容錯過,我還是決定放手一搏,卻還希望兩位先生以及鄭知府能夠全力助我成事!”
說完,朱和堉再次起身,竟是沒有顧及自己的尊貴身份,向著麵前幾人深深躬身行禮。
見到朱和堉的這般姿態,不論是李傳文、肖文軒、還是鄭以誠,皆是愈發感到受寵若驚,連忙是起身回禮。
不過,李傳文見到朱和堉擺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之後,固然是有些感動,但心中卻又隱隱覺得不妥,總覺得朱和堉應該是刻意隱瞞了一些事情。
譬如說,趙俊臣那封密信之中的某些關鍵信息。
想到這裡,李傳文忍不住提出質疑,問道:“太子殿下的這般想法,固然是極好的,但想要順利實現隻怕是很不容易,藩宗勢力可謂是根深蒂固,如今更是攜手與太子殿下為敵,而且朝廷一旦是任命了新欽差之後,新欽差必然是快馬加鞭、星夜兼程,很快就會抵達洛陽,留給咱們的時間並不多,在這般短的時間內,咱們又如何才能一舉為藩宗勢力的罪行蓋棺定論?隻怕是機會渺茫啊……太子殿下,依老夫的看法,咱們這個時候還是一靜不如一動,就按照趙閣臣的想法,儘力收拾您這段時間在洛陽城內做事的諸般首尾,不要給人留下把柄就好……”
然而,朱和堉這個時候則是再次展現出了自己的固執一麵,並沒有理會李傳文的勸誡,反倒是胸有成竹的擺手打斷了李傳文的話語,沉聲道:“若是沒有把握,我自然也不會冒險行事!
然而,我這裡有一個關鍵消息,兩位先生與鄭知府還不知道,那就是……福王長子朱和增受害之前看似是站在藩宗那一邊,但實際上早已是暗中決定要大義滅親,原本是想要等到關鍵時候站出來舉證藩宗們的罪行,可惜還不等他發揮作用,就已經受人毒害了!
不過,他事前已經預料到了自己會有生命危險,所以就提前準備好了他所掌握的全部證據,如今這些證據已經落於我的手中,我粗略看過一遍,不僅是包含了‘八王船行’與福王府內庫的賬冊副本,更還包括了他本人多年來與各地藩宗的聯絡書信!有了這些證據,隻要操作得當,想要給藩宗們的罪行蓋棺定論並不是毫無可能的事情!”
朱和堉的身邊如今隻有一群立場存疑的廠衛,確實是缺少可靠的幕僚與幫手,有些事情隻能依靠自己一人,難免是有些力不從心。
所以,他這個時候並沒有太多猶豫,直接就把自己最關鍵的底牌透露給了李傳文等人,就是希望李傳文等人能夠協助他把朱和增所留下的這些證據全部梳理一遍,讓這些證據發揮出最大的作用。
另一邊,李傳文、肖文軒、鄭以誠三人聽到朱和堉的解釋之後,不由皆是一驚,沒想到朱和堉手裡還真有扭轉乾坤的底牌。
眼見到李傳文等人滿是不可思議的表情,朱和堉也沒有多說什麼,隻是直接把三人領到自己的房間,讓他們親眼見到朱和增所留下的那一箱子賬冊與書信。
親眼見到這些證據之後,李傳文等人終於相信了朱和堉的說法,認為朱和堉確實有可能趕在新欽差抵達洛陽之前,一舉贏得這場與藩宗勢力的較量。
再加上,李傳文與肖文軒二人並沒有得到趙俊臣的明確指示,擁有一定自主行事的權力,所以他們二人輕聲商議片刻之後,最終還是在朱和堉殷切盼望的目光之下,決定按照朱和堉的想法做事,也就是趕在新欽差抵達洛陽之前,利用朱和增所留下的這些證據,徹底定下藩宗勢力的罪行,讓藩宗勢力再也無力翻盤與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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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原本就是受到趙閣臣的授意,趕來洛陽輔佐太子殿下做事,如今既然是太子殿下胸有成竹,我等自然是全力相助!”
做出決定之後,李傳文與肖文軒、鄭以誠三人一同向朱和堉拱手做出保證。
其中,肖文軒一直把李傳文視為老師,自然是唯李傳文馬首是瞻,李傳文說什麼他就做什麼,但鄭以誠則是腦子有些暈乎乎的,不知道自己明明是打算投靠趙俊臣,為何就突然要為太子朱和堉做事了,但如今他已經沒有後退的餘地,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而朱和堉見到李傳文的承諾之後,也頓時是大喜過望,再次擺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態度,連連向李傳文等人表示感謝、做出事後回報的承諾。
接下來,因為時間緊迫的關係,誰也不知道朝廷的新欽差會在何時抵達洛陽接手所有事情,朱和堉與李傳文等人並沒有耽擱任何時間,立刻就行動了起來,開始整理朱和增所留下的這些賬冊副本與書信。
在整整一箱子證據之中,哪些證據可以直接發揮作用?哪些證據還不夠完善容易被倒打一耙,還需要進一步尋找佐證?哪些證據因為牽連太廣的緣故不能輕易公示於眾?哪些證據關係重大能夠給予藩宗勢力沉痛一擊,必須要重點留意?
根據不同情況,眾人把這些證據進行了分門彆類的歸納,已是大抵摸清了這些證據的具體情況。對於未來的局勢發展也有了大概的評估。
李傳文擁有極強的工筆能力與訴訟經驗,肖文軒則是學識極佳、思維敏捷,鄭以誠身為洛陽知府,不僅是政治眼光不俗,對於洛陽本地的情況也是知根知底,朱和堉有了他們三人的協助之後,整理與梳理這些證據的進度自然是大為加快。
當然,這些進展隻是最初步的成果,後續還有許多事情等待他們完成。
事實上,若不是因為有李傳文等人的協助,朱和堉想要獨力完成這些事情,至少需要三五天時間,還必然會出現許多疏漏。
等到這一切事情暫且告一段落,時間已是晚上亥時,窗外夜色沉沉、彎月懸掛,眾人也皆是有些心神疲乏。
眼見到李傳文等人的疲態,朱和堉則是精神振奮,也再次發揮了自己禮賢下士的一麵,親自安排人手為李傳文等人準備夜宵,再等到眾人一同食用夜宵之際,朱和堉更是刻意放下身段與眾人同桌而餐、拉近關係,還不斷誇讚眾人的能力與作用。
這樣一來,李傳文等人雖然是心神疲乏,卻也極為受用,哪怕原本有些不情不願的鄭以誠,這個時候也不由是消除了一部分抗拒心理。
最終,眾人吃完夜宵之後,李傳文與肖文軒二人就跟著鄭以誠一同離開了福王府,相約明天清晨時候再次相聚商議下一步的計劃,朱和堉也是親自相送,就好似他已經把李傳文等人視為心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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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當李傳文、肖文軒二人隨著鄭以誠返回了洛陽知府衙門,然後就相互告彆回房休息了。
然而,當李傳文返回自己的房間之後,表情則是再次嚴肅了起來,仔細觀察房間周圍無人監視之後,就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件拆開查看。
原來,昨天傍晚的時候,趙俊臣的信使送到洛陽城的密信並不是一封,而是兩封!
第一封密信,自然也就是轉交給太子朱和堉的那一封,李傳文並沒有權限查看。
而第二封密信的存在,不僅是太子朱和堉不知情,就連肖文軒也不知情,乃是趙俊臣的信使暗中交給李傳文一個人的,按照那位信使的說法,這封密信的內容隻允許李傳文一人查看,而且必須要等到李傳文與太子朱和堉見麵之後才可以拆開查看。
這件事情,顯然是涉及到了趙俊臣的機密計劃,所以李傳文也一直是守口如瓶,完全沒有泄露跡象,如今等到房間裡隻有自己一人的時候,才迫不及待的拆開信件翻看。
然而,李傳文雖然是早就猜到,這封密信必然是涉及到了趙俊臣的某些最為機密的計劃,他本人這些年來也算是見慣了大風大浪,但當他看過這封密信的內容之後,依然是表情大變,眼神不住波動著,麵色也有些蒼白。
“怪不得他要讓我見過太子殿下之後才能查看這封密信的內容……原來,這就是趙閣臣的真實想法!趙閣臣的用心之深、設計之恨……當真是讓人……難以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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