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在德慶皇帝的注視下,趙俊臣肅容道:“陛下,請恕臣精力有限、身體不佳,如今隻是參與內閣議政、監管戶部財政,就已經占去了臣的絕大部分心力,除此之外更還要為陛下督建新的園林行宮,實在是無力顧及更多事情了。”
聽到趙俊臣的這般說法,德慶皇帝首先是不由的心中一愣。
趙俊臣不僅是沒有趁機索要更多的好處與權力,反而是主動請求限權?這算是什麼條件?
但轉念一想,德慶皇帝很快就“猜到”了趙俊臣的“真實想法”。
自從趙俊臣拿著幾顆印字蘋果作為“祥瑞”進獻給德慶皇帝之後,德慶皇帝就冒出了出海尋仙的強烈想法——就像是此前許多事情一樣,德慶皇帝依然是把這件事情交給了趙俊臣負責。
對於德慶皇帝的這道旨意,趙俊臣當初依然是答應了下來,但表麵上的態度卻是不情不願,就好似吃了一個大虧似得。
畢竟,按照明朝時期的普遍看法,造艦出海是一件勞民傷財、損傷國力的惡政,趙俊臣一旦是負責了這件事情,不僅是戶部就要與內帑分攤各項支出,今後一旦是引發了朝野爭議,也會不可避免的背黑鍋、擔責任。
這個時候,趙俊臣的暗示也很明顯——讓他帶頭出麵彈劾太子朱和堉可以,但出海尋仙的事情他就不願意接手了。
想明白了趙俊臣的暗示之後,德慶皇帝不由是心中暗怒!
經過了壽辰那天的無限風光之後,德慶皇帝對於文治武功之類的帝王政績就已經不太上心了,但對於出海尋仙、問道長生之類的事情卻是愈發的內心熾熱,若不是這幾天發生了太子朱和堉與各地宗室的相互彈劾之事,德慶皇帝隻怕是已經傳旨工部建造巨艦了,誰曾想還不等德慶皇帝做出實際動作,趙俊臣就想要撂挑子不乾,這自然是讓德慶皇帝大為掃興、心頭生怒。
若是趙俊臣這個時候的討價還價手段是伸手要錢要權,德慶皇帝說不定還會稍稍考慮一下,但對於這件事情,德慶皇帝卻是絕無可能答應的。
於是,德慶皇帝原本還算溫煦的表情,頓時就再次陰沉了下來,冷哼道:“趙俊臣,你這是在向朕討價還價不成?彆以為朕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還是不甘心為朕負責出海尋仙的事情!告訴你,這件事也同樣容不得你來拒絕!
彆忘了,太子他會與各地宗室鬨出今天的亂子,最初的由頭就是你手下的戶部官員與藩王們暗中勾結、私自纂改土地圖冊!朕一直都沒有追究你在這件事情上的責任,就已經是格外開恩了!如今讓你帶頭出麵彈劾太子平息亂象,也是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你不僅是沒有感念皇恩,反倒是認為自己受了委屈、拿這件事情要挾與朕討價還價?……你的膽子,還真是越來越大了!難道你真以為朕不敢治你的罪不成?”
見到德慶皇帝的反應激烈,趙俊臣不僅沒有惶恐,眼中反倒是閃過了一絲笑意。
當然,趙俊臣表麵上依然是表現出了足夠的恭順與敬畏。
造艦出海之事的利益與意義究竟有多大,趙俊臣自然是心知肚明,也早就已經眼紅了許久,自然是不會把這件事情讓給彆人負責。
說根到底,趙俊臣這個時候的表態,依然是一種“以退為進”的手段。
在這個世界上,當你擁有不可或缺之處的時候,“以退為進”往往會是一個很好用的招數。
見到德慶皇帝的憤怒表現之後,趙俊臣就明白自己的手段奏效了,德慶皇帝在這件事情上同樣是離不開自己。
朱和堉對於朝廷與德慶皇帝而言,顯然不是不可或缺的,所以他使用“以退為進”的手段之後,效果隻是保全自身聲望、順便讓德慶皇帝稍稍心軟而已,但趙俊臣則是截然不同,足以讓德慶皇帝臨時亂了陣腳。
所以,彆看德慶皇帝如今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最終必然會做出讓步。
果然,德慶皇帝怒聲訓斥了趙俊臣幾句之後,見到趙俊臣隻是垂頭不語,既沒有當麵反駁自己、也沒有馬上服軟示弱,就這樣靜默許久,他的心中怒意愈盛,但語氣卻是稍稍軟化了一些,又說道:“對於出海尋仙之事,朕的寄望甚高,把這件事情交由你負責,乃是朕最為信任於你的緣故,你又豈能忍心辜負朕的期望?當然,朕也知道,你近段時間的身體情況不算好,身上的朝務也很繁重,但這件事情並不需要你事無巨細的負責,你隻需要留在京城主持大局即可,這又能為你增加多少擔子?”
見到德慶皇帝開始苦口婆心,趙俊臣則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終於是抬頭道:“若是如此的話,臣這裡還有幾個請求,還望陛下您一定要準許。”
德慶皇帝問道:“是什麼請求?”
趙俊臣一邊思索一邊說道:“首先,臣希望出海尋仙之事可以儘量的低調行事,絕不能鬨得人儘皆知,否則必然會引來朝野非議,若是那樣的話,臣隻怕是就要在朝野非議之中應顧不暇,也就沒有精力做實事了……依臣的的意思,這件事情咱們隻做不說就好。”
對於趙俊臣而言,他希望造艦出海的事情可以儘量低調進行,擔心朝野非議隻是一方麵,主要還是不希望朝野各方勢力見到甜頭之後從自己這裡分一杯羹。
德慶皇帝並沒有猜到趙俊臣的小心思,卻是直接點頭道:“朝廷的禁海之政未變,這件事情自然是低調進行為好。”
趙俊臣接著說道:“其次,依照太子殿下的設想,各地藩王的勢力這一次必然會是受到重創,他們用以斂財的‘八王船行’也肯定會被朝廷查封,據臣所知,這‘八王船行’一向是暗中經營著走私生意,擁有二十餘艘可以遠洋的大艦,也擁有數百名經驗豐富的船手,臣希望陛下可以把‘八王船行’的船艦與水手儘數交給臣來處理。”
德慶皇帝依然是直接點頭答應道:“這倒是一個不錯的主意,有了這些船艦與水手,不僅是可以減少許多初期投入,出海尋仙的進度也可以加快許多,朕準了。”
趙俊臣又說道:“最後,就像是陛下所說,臣就算是負責出海尋仙之事,也隻能留在京城中樞主持大局,不可能是事無巨細、處處皆管,最好是遣派一位可以信任、也有足夠能力的官員,長期留於東南臨海港口,負責出海尋仙的具體事宜……臣以為,大學士霍正源就是最為合適的人選!”
關於這件事情,趙俊臣早就與霍正源溝通過了,霍正源的能力與心智也足以擔當這般重任,眼下正好有理由把霍正源安排過去,德慶皇帝也不會心生懷疑。
德慶皇帝沉吟片刻之後,問道:“霍正源的心思縝密,也與你關係緊密,倒是一個合適人選……但若是出海尋仙之事不宜宣揚的話,你認為要用何般理由把他安排過去比較合適?”
趙俊臣心中早有腹案,但還是表現出一副認真思索的模樣,片刻後答道:“朝廷目前已經開始逐步從南京六部收權了,閩浙各地也漸漸出現一些亂象,就給霍正源安排一個鎮撫欽差的名義,表麵上是讓他穩定地方,實際上則是讓他負責造艦出海之事,到時候隻需要隨意尋個地方不穩的理由,就能讓霍正源一直留在東南,每年回京述職一次就可以,也不會引人懷疑。”
德慶皇帝再次思索片刻後,點頭道:“倒也算是周詳,就按你的想法來辦吧。”
見德慶皇帝再次答應了自己的提議,並沒有推斷到自己的真實計劃,趙俊臣的表情依然平靜,但他的心情卻是忍不住有些激動。
這段時間以來,德慶皇帝一直都盯著趙俊臣在陝甘三邊的勢力擴張,也一直都在竭儘所能的打壓趙俊臣在陝甘三邊的影響力,卻不知道趙俊臣在明朝東南疆域的布置更多!
目前的朝廷東南方向,南直隸巡撫是趙俊臣的盟友、前閣老黃有容,台灣鄭家不出意外的話也很快就會與趙俊臣達成結盟,徽浙商人一向是以趙俊臣馬首是瞻,廣東總兵則是趙俊臣的軍中心腹張成勳,又有“聯合船行”暗中滲透長江與京杭運河沿岸的地方官府……可以說,趙俊臣在明朝東南疆域的勢力早已是逐漸成型了,但這些勢力一直都無法統合起來,相互間缺乏配合與照應,自然也就不成氣候了。
但若是讓霍正源擁有了朝廷欽差的身份、代表朝廷中樞長期巡視東南各地,不僅是可以負責造艦、出海、走私等等事宜,還可以把趙俊臣布置於東南疆域的各方勢力逐漸統合起來,隻需要幾年時間,趙俊臣在東南各地的影響力就可以追上陝甘三邊了!
平息了內心的激動情緒之後,趙俊臣表麵上依舊是還有些不情不願,說道:“既然如此,臣不敢辜負陛下聖望,定然是竭儘所能、儘快為陛下安排艦隊出海尋仙,但這件事情終究是希望渺茫,臣不敢保證什麼,若是數年之後一無所獲,還望陛下勿要怪罪、另擇賢能。”
見到趙俊臣終於是不再提出要求,德慶皇帝也暗暗鬆了一口氣,點頭道:“朕並不是不明事理的昏君,自然不會強求……不過,仙人既然是賜下了祥瑞仙果,隻要是我等君臣心誠意真,持之以恒的搜尋仙道,定然會有所收獲才是。”
聽到德慶皇帝的這般說法,趙俊臣暗暗無奈搖頭,明白德慶皇帝已經在尋仙長生的事情上鑽牛角尖了,自己今後安排艦隊出海之後,隻怕是還要時不時的尋些海外珍奇之物糊弄德慶皇帝才行。
*
離開了禦書房之後,趙俊臣思索了片刻,並沒有前往文淵閣與眾位閣老一同處理朝務,而是離開了紫禁城、打算直接返回趙府。
順便,趙俊臣還派人去聯係了大學士霍正源與戶部尚書李成儒二人,邀請他們前往趙府密議,今天發生在禦書房的事情與他們或多或少都有關係,必須與他們事先溝通一下。
尤其是戶部尚書李成儒,他表麵上依然是忠心於太子朱和堉,這段時間以來願意配合趙俊臣行事也全是因為朱和堉的緣故,如今趙俊臣因為德慶皇帝的逼迫,很快就要在朝會上領頭彈劾朱和堉欺壓宗室的罪行,朱和堉也即將會因為趙俊臣的彈劾而被廢黜……
這種情況下,趙俊臣就必須要與李成儒攤牌了,讓李成儒儘快做出選擇——他今後究竟是要追隨朱和堉一條道走到黑、還是名正言順的徹底投靠趙俊臣。
在返回趙府的路上,趙俊臣一直在暗暗思索著自己見到李成儒之後應該采用怎樣的談話策略,畢竟李成儒如今乃是戶部明麵上的最高長官,趙俊臣想要繼續控製戶部的話無論如何也繞不開他,所以也不想因為自己接下來要彈劾朱和堉的事情而與李成儒徹底翻臉,若是能夠趁機讓李成儒徹底的改換門庭,自然是最好不過。
就這樣,暗暗思索之間,時間流逝極快,等趙俊臣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的坐轎已經抵達趙府的正門之前了。
“少爺!我回來了!”
當趙俊臣步下坐轎之後,就聽到了一道極為熟悉的聲音。
驚訝之間,趙俊臣抬頭一看,馬上就見到許慶彥的模樣。
許慶彥這次往返台灣與京城之間,隻用了兩個多月的時間,卻要比趙俊臣預想中少得多,再看許慶彥曬得黝黑的皮膚,就知道許慶彥一定是走了海路。
與此同時,隻看許慶彥此時得意洋洋、急於邀功的表情,趙俊臣就知道許慶彥這次的台灣之行很有收獲。
於是,趙俊臣也是欣慰笑著點頭道:“回來就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