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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滿箱子的頭顱,足有二三十顆之多,玄燁心中不由一驚,第一反應就是趙俊臣派人獵殺了建州女真的斥候探馬,拿建州勇士的人頭來向自己示威。
但仔細一看,卻又覺得不對,這些頭顱都沒有留著豬尾辮,顯然不是建州女真的人,反倒是更像漢人的首級。
趙俊臣為何要拿漢人的頭顱給自己看?難道是想要表示他很善於殺人?而且還是殺自己人?
另一邊,建州女真的鎮撫使錢通看到這幾箱子頭顱之後,卻是表情大變!
他的鎮撫使之位,最主要的權職就是在明朝疆土之內收買那些與他一樣的漢奸叛徒,如今見到這些頭顱之後,雖然是血汙遮住了麵容,但依然是讓他察覺到了什麼,隱約間已經猜出了這些首級的身份。
正所謂“物傷其類”,錢通的心中頓時就產生了一種極為驚悚的感覺。
見到玄燁、錢通等人的不同反應,趙俊臣卻是收斂了剛才刻意裝出的傲氣,笑眯眯的一抬手,身邊侍從馬上就遞給了趙俊臣一根杆子。
趙俊臣一邊用杆子撥弄著箱子裡的頭顱,一邊輕笑著解釋道:“這顆首級的主人,乃是宣大縣的縣令張德順;這顆首級的主人,乃是宣府臨河村的鄉紳林城;這顆首級的主人,乃是宣府鎮上路千戶畢真;這顆首級的主人,乃是宣化府商賈何秉……”
稍稍介紹了幾顆頭顱的來曆之後,趙俊臣就丟下了手裡的木杆,滿臉誠意的解釋道:“我把這些頭顱送給大汗,不僅僅是為了表現自己的敬意,也是為了展現朝廷對於這次談判的誠意!
這些頭顱的主人,皆是宣府鎮境內最為仇恨建州女真的人物,他們得知了朝廷打算與建州女真和談的消息之後,就皆是極力反對,還妄想要鼓動邊軍將士們再啟戰端,所以我就殺了他們、把他們的頭顱送給大汗……大汗對於這份禮物,可還滿意?”
聽著趙俊臣的介紹,玄燁也再次沉下了臉。
這些首級的主人,玄燁雖然是沒有親自見過,但也大都聽說過,因為這些人皆是建州女真在宣府軍鎮內部好不容易才收買到的眼線與奸細!如今看到這般情景,隻怕是已經被趙俊臣一鍋端了!
一時間,玄燁可謂是又驚又怒!
驚的是趙俊臣隻是抵達了宣府軍鎮三四天時間而已,竟是已經揪出了建州女真安插在宣府鎮的絕大多數奸細與眼線,這般能力與手段絕非常人所及,也就讓玄燁愈發是心中忌憚。
怒的是趙俊臣的這般做法不僅是讓建州女真在宣府軍鎮的多年經營付諸流水,而且他的這般舉動明明是在向玄燁示威,但偏偏還要說成是自己的誠意與禮物,甚至還說他殺了這些頭顱的主人乃是因為他們反對朝廷與建州女真的議和,這般顛倒黑白、胡說八道,就有些刻意羞辱人的意思了。
剛才趙俊臣屢屢挑釁示威的時候,玄燁看似是毫不退讓,偶爾也會表現出怒意,但他的眼神卻一直都是古井無波、依然平靜。
但這一次,他的目光盯在趙俊臣的臉上,卻變得像是餓狼一般狠戾。
玄燁並不在乎趙俊臣此前的種種挑釁,畢竟這些挑釁隻是顏麵問題,但並不會損及建州女真的實際利益,但趙俊臣這一次的做法,卻是切實的沉重打擊到了建州女真的經營與心血,這是玄燁無論如何也無法忍受的事情。
“趙大人你是不是有什麼誤解?”玄燁的聲音冰冷、緩緩質問道:“我的一再隱忍,隻是因為我對於今天這場談判抱有很大的誠意,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大金就是軟弱可欺之輩,更不意味著你可以隨意羞辱!
趙大人說漢人有萬萬、成年男子有數千萬,聽著好生嚇人,似乎也把這些情況視為是自己的最大依仗,但綿羊數量再多又豈是虎狼的對手?若是趙大人不希望這場談判進行下去,直說就好,何必浪費時間,重啟戰端也就是了,我久聞趙大人的赫赫戰功,也想要領教一下趙大人的領兵手段!”
注意到玄燁的態度與情緒終於是發生了真正的變化,趙俊臣心中滿意。
趙俊臣的屢屢挑釁,並不是一味示強、也不是想要破壞這場談判,就是想要試探一下玄燁的真實心性、以及建州女真的現狀。
如今來看,玄燁身邊有著許多漢人出身的文武官員,受到漢人文化的影響也要比趙俊臣的預想中更深一些,隻是他的城府與隱忍依然是不及趙俊臣所熟悉的那位“康熙大帝”,但態度卻是要更為強硬一些。
與此同時,玄燁的這般表現也證明了建州女真的糧荒情況確實是極為嚴重,否則玄燁這個時候必然是已經當場翻臉,而不會隻是出言威脅了。
明白了玄燁的真實性格以及建州女真的現狀與底線之後,也趁機展現了自己的強硬姿態,趙俊臣的諸般目標已經達成,後續的談判策略也就可以確定,這個時候自然是不會過猶不及的一味示強、逼著玄燁當場翻臉。
於是,趙俊臣的表現頗是有些前倨後恭的味道,當玄燁表現出咄咄逼人的姿態之後,趙俊臣反倒是愈發的笑容可掬了。
隻見趙俊臣笑眯眯的說道:“大汗言重了,對於這場談判,我也同樣是誠意十足,我剛才的說法並不是想要羞辱大金,全都是實話實說!正所謂兔死狗亨、鳥儘弓藏,這些人從前在大明與大金之間首鼠兩端、搖擺不定,時而協助大明抗擊大金,時而協助大金侵犯大明,也正是靠著這般牆頭草的手段,這些人皆是賺得缽滿盆滿,好生滋潤!
但也正是因為這般緣故,他們才會最為害怕大明與大金達成和談!這樣一來,他們不僅是失去了重要的牟利渠道,對於大金而言也就失去了價值,說不定就會遭到出賣,所以他們這些日子以來也確實是上串下跳,到處散播仇恨言論,使用各種小手段意圖再次挑起大明與大金之間的戰端……所以,這些人若是不除,你我雙方的和談也遲早會生出變故,我這一次出手除掉他們,也正是為了這場和談可以順利進展下去,也正是我的誠意之所在!”
表態之際,趙俊臣對於滿人的稱呼,已經悄然間從帶有鄙夷味道的“建州女真”變成了帶有敬意的“大金”。
而趙俊臣的這般說法,依然是半真半假,但終究是給了玄燁一個台階,也稍稍退讓了一步。
事實上,對於趙俊臣所說的這般情況,玄燁也有些了解——就像那遼東軍鎮,不就是一直都在養寇自重嗎?建州女真與明朝之間曾經也有過幾次和談,但大都是因為遼東軍鎮的暗中使壞,才迫使建州女真屢次的降了又反,玄燁這一次選在宣府鎮附近與明朝進行談判,其實也有繞開遼東軍鎮的意思。
玄燁沉吟片刻之後,終於是接受了趙俊臣的解釋,但他的表情依舊冷肅,說道:“隻希望趙大人你可以明白,我的忍耐是有限的,希望趙大人的挑釁到此為止、下不為例,否則我大金就會立刻退出這場和談,在戰場上見真章!”
趙俊臣依然是綿裡藏針、滿臉笑意,道:“若是談不攏的話,戰場上見真章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但本閣相信,隻要是雙方都有誠意,這場談判就不會破裂。”
說完,趙俊臣抬手一引,又道:“既然如此,咱們就入帳談判吧。”
玄燁點了點頭,冷著臉邁步走入帳內,趙俊臣也是並肩而行。
不過,當雙方官員紛紛入帳之際,卻是極少有人注意到,趙俊臣的幕僚牛輔德突然靠近了建州女真的鎮撫使錢通,並且是偷偷遞給了錢通一張紙條。
錢通一向是負責建州女真與明朝境內的那些眼線奸細的秘密接觸之事,倒也是經驗豐富,見到牛輔德的表現之後雖然是心中一愣,但還是不動神色的收起了這張紙條,打算等到入帳之後再看。
當雙方的相關人員皆是進入大帳之內,就分彆在左右兩側落座。
眾人坐定之後,趙俊臣就率先開口道:“大金的降表呈報朝廷之後,我已經看過了,卻是覺得大金的要求有些過份了!不僅是條件太多,而且也有許多條件乃是強人所難!
像是大金希望大明支援三百萬石糧草、一萬件鐵器以及耕牛農具的事情,絕無可能!這些年來各地都有天災,我大明朝短時間內也拿不出這麼多的糧食……
還有就是雙方互市的事情,朝廷絕不可能任由大金的商隊長驅直入、毫無阻礙的進入漢人腹地,簡直就是門戶洞開,這一條同樣是需要商議……
再說你們要求遼東軍鎮削減兵力,這一條也很困難,而且是毫無必要!鑒於你們曾是多次降了又反、態度反複,朝廷不可能削減自己的防備力量,若是你們從今往後再無反意,遼東軍鎮的兵力強弱也就不會妨礙到你們任何事情……
至於大明與大金在蒙古草原的勢力劃分,我也覺得你們太占便宜了,大明朝並無侵略蒙古之意,這一次的河套之戰也隻是為了奪回故土而已!這一項條件簡直就是任由你們吞並蒙古各部,對於我大明朝也是毫無益處……”
就這樣,趙俊臣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當初建州女真呈給德慶皇帝的降表,攏共也就提出了十一項條件,趙俊臣竟是全部反駁了。
見到趙俊臣的這般態度,玄燁好不容易才按下去的怒火頓時就再次冒了出來,隻覺得趙俊臣對於這場談判果然是毫無誠意。
就在玄燁打算出言威脅與訓斥的時候,錢通已經看過了牛輔德偷偷遞給他的紙條,卻是臉上閃過了一絲喜色,又及時把這張紙條轉交給了玄燁,又附在玄燁的耳邊說明了這張紙條的來曆。
玄燁微微一愣之後,低頭看了這張紙條的內容,隻見到上麵寫著“互市可議,但負責互市的商隊需要限額、指定。”
除了這一句話之外,紙條上還寫著幾家商行的名字。
玄燁也是一個聰慧之輩,頓時就明白了這張紙條所代表的意義。
按照建州女真的提議,明朝與建州女真互市之後,雙方商隊皆是可以深入對方的疆土、自行采購物資、進行商貿活動,這顯然是一筆極為龐大的貿易活動。
而趙俊臣的態度,就是他同意雙方商隊可以深入對方疆土,但有資格進入對方疆土的商隊數量必須要有限定,而且必須要經過對方的審核!
與此同時,紙條上所寫的幾家商行的名字,顯然都是與趙俊臣有關係,一旦是玄燁同意了趙俊臣的這般條件之後,建州女真就必須要指定這幾家商行的商隊進入自己的勢力範圍、由這幾家商行壟斷了明朝通往建州女真的貿易活動,這就代表著天量的利潤——這般利潤具體有多高,隻看那些富可敵國的晉商們就知道了!
顯然,趙俊臣想要利用這場談判為自己牟利,打算與玄燁進行一場私下交易!
這一場私下交易,還代表著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建州女真隻要是同意了趙俊臣的條件,趙俊臣也會在這場談判的其它方麵做出一定的讓步。
而趙俊臣如今的態度強硬,很大程度上隻是做戲罷了,並不是真的不願意有任何讓步。
自認為想明白了趙俊臣的想法之後,玄燁的心中怒火頓時就消散了,心情也變好了一些。
然後,玄燁就開始考慮另一件事情。
趙俊臣在明朝是一個毀譽參半的官員,既是辦了不少實事,也是世人皆知的大貪官,這次他與建州女真談判之際,也同樣是想要趁機為己牟利,顯然是一個貪財之輩。
很顯然,這就是趙俊臣的最大缺點了。
若是有弱點,那就可以利用弱點、收為己用!
更何況,聽說明朝的德慶皇帝對於趙俊臣的年紀輕輕就執掌大權也是心存忌憚與猜忌,這也讓趙俊臣有了背叛明朝的理由!
所以,玄燁打量著眼前的趙俊臣,開始暗暗考慮著說服趙俊臣投靠建州女真的可能性,
就算是不能讓趙俊臣背棄明朝、投靠建州女真,但隻要是拿出足夠的好處,收買趙俊臣為建州女真暗中出力、讓趙俊臣成為建州女真在明朝中樞的代言人,就像是宋時秦檜之於前金一般,似乎也有些把握?
想到這裡,玄燁看向趙俊臣的眼神,卻是突然間添了一絲熱切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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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出現了一處BUG,“建州女真”隻是明朝時期漢人對於滿人的稱呼,滿人當時應該是自稱“大金”,如今已經修改,大家見諒。
另,感謝讀者“書友160227185121508”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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