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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鄂爾多斯部落連續失去了族人、領土、首領之後,隻剩下了一支萬餘人規模的軍隊,實力依然是不容小覷,但已是無根之萍、無源之水,死一個就少一個。
也正是因為這支軍隊的存在,鄂爾多斯部落名義上依舊還沒有滅亡,也還有挽回一切的機會,蒙古右翼的各部落出於同盟協議、同族情誼,也會出兵出力、支持鄂爾多斯部落奪回一切。
然而,當朝廷軍隊開始集中力量擊殺鄂爾多斯部落的軍隊之後,這支軍隊的傷亡速度就會遠遠高於其他部落的軍隊,他們在蒙古右翼內部的話語權與影響力也就會越來越弱。
最終,當鄂爾多斯部落軍隊的傷亡數字達到一個臨界點之後,蒙古右翼各部落的首領們就會發現,鄂爾多斯部落的滅亡已是不可避免,他們也不需要再在乎這支軍隊的態度了。
若是鄂爾多斯部落已是注定要走向滅亡,曾經的同盟協約、同族情誼,自然也就不複存在.
與此同時,蒙古右翼各部落積極幫助鄂爾多斯部落奪回河套平原,也必然是得到了好處承諾。
然而,等到朝廷軍隊把鄂爾多斯部落的族人與財富儘數運到明朝腹地之後,鄂爾多斯部落的軍隊就算是奪回了河套平原,也失去了支付報酬與答謝的能力,蒙古右翼的各部落支持鄂爾多斯部落的決心也會再次減弱。
再等到朝廷釋放了那些被俘虜的蒙古部落首領之後,同時傳出了建州女真即將出兵的消息,蒙古右翼各部落也就徹底失去了與朝廷軍隊繼續作戰的理由,必然是迅速退兵返回各自部落、防範建州女真的威脅。
到了那個時候,朝廷軍隊隻需要應付實力大損的鄂爾多斯部落殘軍即可,自然是壓力大減,諸般威脅也是迎刃而解,河套戰事很快就會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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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趙俊臣的三項建議之後,包括德慶皇帝與周尚景之內,所有人皆是若有所思的輕輕點頭。
太和殿內的君臣眾人皆是頭腦聰明之輩,很輕易就想通了關鍵之處。
不得不承認,趙俊臣的前兩項建議確實很有道理。
唯有趙俊臣的第三項建議,遭到了一些人的質疑。
也許是因為趙俊臣剛才反駁了沈常茂的提議,沈常茂則是率先提出了質疑。
隻見沈常茂的表情極為嚴肅,沉聲問道:“趙閣臣,你的前兩項建議皆還算是可行之策,唯有第三項建議,似有不妥之處!你說建州女真很快就要攻打蒙古右翼,可有實證?又是從何處收到了消息?”
趙俊臣直接搖頭道:“並無實證,全憑猜測!”
聽到趙俊臣的回答之後,沈常茂的表情愈加冷厲,再次質疑道:“若是毫無實證、全憑猜測,又要如何讓蒙古右翼的部落首領們相信這項消息?他們若是心生懷疑,就會進一步的認為朝廷軍隊的實力不足、迫切想要結束河套戰事,所以才會編造謊言誆騙他們,說不定反而會讓他們堅定了與朝廷繼續作戰的決心,到了那個時候,又要該如何是好?”
趙俊臣不由是輕輕搖頭,也不知道沈常茂提出這般質疑,究竟是為了報複趙俊臣剛才反駁他提議的事情,還是因為沈常茂本身的見識眼光就隻有這麼一點。
但不論是哪種可能性,趙俊臣都可以肯定沈常茂的內閣首輔位置必然是坐不長久了。
然後,不等是趙俊臣開口解釋,就見到一直都是沉默不語的周尚景出列表態道:“陛下,老臣倒是認為,趙閣臣的三項建議皆是有效可行!尤其是趙閣臣的第三項計策,最是巧妙!
建州女真究竟會不會趁機攻打蒙古右翼,固然是沒有實證,一切都隻是猜測,但也正是因為如此,蒙古右翼也無法確定建州女真就一定不會趁機攻打他們!咱們隻需要讓他們意識到這般威脅也就足夠了!
早在黃台吉時期,建州女真就已經吞並了蒙古左翼,若說建州女真沒有進一步吞並蒙古右翼的野心,隻怕是蒙古右翼自己也不相信!隻要讓蒙古右翼意識到了這種可能性,他們就一定會畏手畏腳、瞻前顧後,相較於幫助鄂爾多斯部落奪回河套草原,他們必然是更加傾向於撤兵返回各自領土保存元氣……這樣一來,再配合趙大人的另外兩項計策,十有八九可以逼迫蒙古右翼各部落迅速撤兵、放棄河套平原。”
趙俊臣轉頭向著周尚景點頭示意之後,又進一步補充道:“陛下,建州女真究竟會不會趁機出兵,出兵之後又要攻打何處,不僅是蒙古右翼無法確定此事,咱們也同樣無法確定此事!
但經過了今年這幾場戰事之後,蒙古右翼已是元氣大損,乃是近百年以來最為虛弱的時期;我朝也同樣是漸漸力竭,已是無力再戰了!所以,臣認為建州女真這般情況下一定會伺機而動,想要坐收漁翁之利!
當然,建州女真的目標究竟是南侵我朝遼東,還是想要吞並蒙古右翼,目前還不確定!但臣認為,朝廷必須要兩方麵同時做出準備!一方麵是傳令遼東、冀州、宣府三大軍鎮嚴陣以待、加強防禦,打消建州女真的南侵意圖,另一方麵也要讓蒙古右翼儘快意識到建州女真的威脅,提前做出準備,防止是建州女真輕易吞並了蒙古右翼、進一步增強實力!”
趙俊臣的話聲剛落,周尚景就再次說道:“陛下明鑒,蒙古人早就衰弱了,並不是朝廷的心腹之患,但建州女真這些年來一直是養精蓄銳,卻是實力不可小覷!
老臣認為,遼東、冀州、宣府三大軍鎮不僅僅是要嚴陣以待、加強防禦,暗中警告建州女真,讓他們明白出兵南侵的話就一定討不到任何好處!與此同時,若是建州女真想要向西出兵吞並蒙古右翼的話,遼東、冀州、宣府三大軍鎮也要頻繁調動,佯攻建州女真的腹地,讓建州女真分心分兵,不敢儘出全力,絕不能讓他們輕易擴張勢力,以防是尾大不掉。”
聽到周尚景與趙俊臣二人的陸續表態之後,德慶皇帝卻是首先看了沈常茂一眼,目光中隱隱有些失望。
相較於周尚景與趙俊臣的目光長遠、思慮周詳,沈常茂確實是相差太遠了。
德慶皇帝當初讓沈常茂代替周尚景擔任內閣首輔之位,主要還是為了打壓周尚景的權勢與影響,但如今看來沈常茂顯然是德不配位,再讓他留在內閣首輔的位置上,就必將要影響到朝廷的政局穩定。
諸般想法在德慶皇帝的腦中一閃而過,德慶皇帝表麵上依然是不動神色,隻是緩緩開口提出了自己的顧慮:“周閣老與趙愛卿的說法確實有理,但……朕必須要釋放那些蒙古右翼的部落首領嗎?為了收複河套的戰事,朝廷才是剛剛釋放了蒙古聯軍的主帥巴根,若是再一次輕易釋放了這些蒙古右翼的部落首領,豈不是要讓各地異族失去敬畏之心,認為我朝軟弱可欺、即使是冒犯天威也不會有嚴重後果?”
聽到德慶皇帝的說法之後,趙俊臣先是一愣,隻覺得德慶皇帝的這般顧慮有些經不起推敲。
但很快,趙俊臣就猜出了德慶皇帝的真實心意。
德慶皇帝向來是好大喜功的性格,最是喜歡人前顯貴,對於德慶皇帝而言,唯有親眼見到這些異族首領們跪倒在自己腳下俯首稱臣、叩頭求饒,才能讓他心滿意足、臉麵有光。
史書工筆也一向是喜歡重點描述這種事情,必然是要大書特書,若是德慶皇帝到時候還能脫口說出幾句名言,比如“犯我強明者雖遠必誅”之類,說不定就會演變成為一個流傳千古的傳奇故事,德慶皇帝的後世聲望也將會大為高漲!
其實,早在趙俊臣當初活捉了蒙古聯軍的主帥巴根之後,德慶皇帝就已經暗自準備了好幾句自認為是大氣磅礴、很有聖君風範的話語,急切盼望著趙俊臣儘快把巴根等人押送到京城見他,誰知道趙俊臣與梁輔臣這二人為了收複河套的計劃,卻是私自放走了巴根,德慶皇帝收到消息之後就一直是很不高興。
現如今,好不容易又活捉了一批蒙古部落首領,德慶皇帝還以為自己所準備的那些“至理名言”終於有了用武之地,誰知道趙俊臣又要放走他們,德慶皇帝自然是有些不樂意。
猜到了德慶皇帝的這般心思之後,趙俊臣卻是一言不發,完全沒有表態說服的意思,隻是轉頭看了一眼周尚景。
另一邊,周尚景也同樣猜出了德慶皇帝的心思,當即是說道:“陛下,您若是成功收複了河套地區,可謂是文成武德、功蓋當世,又有誰敢生出小覷之心?
陛下乃是聖君明主,‘敬’‘畏’兩字皆不可缺,這幾場戰事下來,朝廷連戰連捷,已是讓人生畏了,眼下正是需要讓世人生敬的時候,放走那些蒙古部落的首領,也能更加體現出陛下的仁君風範!
更何況,蒙古右翼的盟主乞顏、以及鄂爾多斯部落的一眾貴族,並不在釋放之列,很快就會押到京城向您叩首請饒,自然也有陛下親自出麵立威的機會。”
聽到周尚景的這一番話之後,德慶皇帝沉吟了片刻,也認為有理,終於是點頭表示同意了。
就這樣,在德慶皇帝與周尚景的共同認可之下,朝廷很快就采納了趙俊臣的三項提議,並且是派了快馬信使傳令花馬池營依照趙俊臣的計策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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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到了穩定河套戰局的可行計策之後,德慶皇帝心情也就稍稍放鬆了一些。
然後,德慶皇帝終於是注意到了趙俊臣神情之間的疲態。
趙俊臣的疲態並不是偽裝,他的身體依然是處於急需靜養的階段,他今天返回京城之後,就馬不停蹄的趕到了太和殿內覲見德慶皇帝,殿前奏對之際也是消耗了大量的心力,一直都沒有休息機會,自然是精力不濟、身心疲憊。
注意到了趙俊臣的疲態之後,德慶皇帝的表情微微一動。
趙俊臣所提出的複套三策,也算是再立一功了。
與此同時,德慶皇帝針對戶部的計劃乃是陽謀,並不擔心趙俊臣會有反抗,但也要顧忌趙俊臣生出警惕之心。
所以,德慶皇帝認為自己還需要趁機進一步安撫趙俊臣。
於是,德慶皇帝的臉上再次湧現出了關切之意,說道:“趙愛卿這些日子以來實在是幸苦了!若非是朝廷中樞如今正值難處,朕一定會讓趙愛卿好生休養一段時間,讓趙愛卿繼續坐鎮戶部,朕也是迫不得已……”
說話之際,德慶皇帝搖頭歎息一聲之後,卻是揚聲傳旨道:“傳朕旨意,趙俊臣勞苦功高、忠公體國,朕心甚慰!在趙愛卿身體恢複之前,進宮覲見之際可乘轎直入午門!誥封趙俊臣之妻崔倩雪為一品誥命夫人,賞黃金百兩、明珠十顆;另外,再從朕的內帑之中,挑選上好的人參、靈芝、黃精各三顆賜予趙愛卿,趙愛卿療養身體之際,所需諸般藥材皆可從朕的內帑之中直接取用!”
說完旨意之後,德慶皇帝的目光再次轉向了趙俊臣,態度親近的說道:“趙愛卿這一次的複套三策,若是可以最終成功的話,可謂是又立一功,但河套戰事尚未結束,梁輔臣也尚未送來請功名冊,這件事情的封賞就暫且先放一放!朕今日賜予你的封賞,隻是為了嘉獎你的忠心與幸苦!但朕相信,等到河套戰事結束之後,趙愛卿勳位前麵的‘不世’二字很快就會摘掉了!”
聽到德慶皇帝的封賞之後,太和殿內眾位官員紛紛是向著趙俊臣投去了羨慕嫉妒的眼神。
在清朝時期,皇帝賞賜臣子之際,有一種手段叫做“紫禁城騎馬”,臣子擁有了這般賞賜之後,就可以在紫禁城的外城範圍內乘馬而行。
但明朝並沒有類似的封賞,德慶皇帝雖然隻是特許趙俊臣乘轎進入午門,特權範圍也隻是短短一截,並且還有養病期間的時限,但也是明朝開國以來的獨一份殊榮了。
更何況,德慶皇帝還承諾河套戰事結束之後會摘掉趙俊臣勳位前麵的“不世”二字,這就意味著趙俊臣很快就要成為世襲罔替的勳貴了。
相較而言,德慶皇帝冊封趙俊臣的正妻崔倩雪為一品誥命、以及一些珍貴藥材的賞賜,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所以,百官們會產生羨慕嫉妒的情緒,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在百官們的目光注視之下,趙俊臣自然是滿臉的感激,連忙是行禮謝恩,說了一大堆“忠君死效”之類的漂亮話。
然而,趙俊臣心中對於德慶皇帝的這般封賞卻是不以為然,隻覺得德慶皇帝的封賞手段還是一如既往的虛而不實。
見到趙俊臣的滿臉感激之後,德慶皇帝滿意的點了點頭,又轉頭看了大太監張德一眼。
張德馬上就邁前一步,揚聲道:“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這是德慶皇帝也有些疲憊,想要退朝回宮了。
見到這一幕,太和殿內的各派官員又紛紛把目光投向了周尚景、沈常茂、王壽等人的身上,等待著他們的表態。
事實上,朝廷各派官員這一天為了“迎接”趙俊臣的凱旋回京,皆是準備了許多東西,大都是彈劾趙俊臣的奏本,想要給趙俊臣來一個下馬威。
正所謂做的越多、錯的越多,唯有誇誇其談的批評家永遠不會犯錯!
這段時間以來,趙俊臣固然是辦成了許多大事,但也同樣是出現了一些疏漏與錯誤,讓人找到了許多把柄。
不論是鎮寧衛城的失守,還是天水城的民亂,又或者是接連不斷的越權行事,都可以讓趙俊臣辨無可辯,惹上一身麻煩。
眼看到趙俊臣身上的榮耀與光環越發耀眼,許多官員心中妒恨之下,已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跳出來彈劾趙俊臣了。
然而,在各派官員的注視之下,周尚景、沈常茂、王壽等人皆是不動神色,沒有任何表示。
趙俊臣返回京城之後,第一時間就表達了告病請辭的態度,這讓他們有些措手不及,再加上趙俊臣的“複套三策”乃是再立一功,德慶皇帝也是剛剛表示了嘉獎,這個時候顯然不是彈劾趙俊臣的最佳時機。
見到各派權臣們的這般態度,許多官員皆是麵現失望之態,最終也就沒有出現百官群起彈劾趙俊臣的情況。
另一邊,眼見到眾位官員無本再奏,德慶皇帝也很快就宣布下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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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慶皇帝宣布下朝之後,太和殿內的百官們紛紛是趕到了趙俊臣麵前、表達恭賀之意,所有人都是一副真心實意的樣子,完全看不出他們剛才還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跳出來彈劾趙俊臣。
趙俊臣一邊應付著百官們的虛偽客套,一邊觀察著自己身邊的眾位官員。
然後,趙俊臣發現,除了工部尚書陳東祥、吏部侍郎劉長安等寥寥三五人之外,有資格位列朝班的“趙黨”官員,卻是有大半人都不見了。
像是詹善常、霍正源、童桓等人,這段時間或是丟了官職,或是被勒令閉門思過,已是失去了上朝議政的資格。
顯然,趙俊臣離開京城的這段時間,“趙黨”的損失慘重還要更高於趙俊臣的預計。
雖然是早有預料,但見到這一幕之後,趙俊臣依然是眼中閃過了一道精光,認為自己必須要儘快做出回應了。
一直走到午門之外,趙俊臣好不容易應付完了各派官員的恭賀。
眼看到周圍再無旁人,陳東祥、劉長安等人就迫不及待的紛紛向趙俊臣訴苦,表示“趙黨”官員們這段時間有多麼的幸苦與困難,受到了多少的打壓與欺辱,皆是希望趙俊臣儘快出手扭轉乾坤、恢複“趙黨”的聲勢。
聽到眾位朋黨的訴苦之後,趙俊臣的態度依然是一貫的從容淡定,似乎這一切都隻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隻是輕聲吩咐道:“各位放心吧,這段時間你們表現低調一些,你們所期望的事情,很快就會有結果了!”
說完,趙俊臣就乘上了自己的坐轎,命令轎夫趕去了戶部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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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就在趙俊臣趕去戶部衙門的同時,德慶皇帝已是離開了太和殿。
大太監張德就連忙問道:“陛下,您是要去禦書房處理政務?還是要返回後宮歇息一下?”
德慶皇帝沉吟了片刻,緩緩道:“去惠妃那裡吧。”
聽到張德提及“後宮”二字之後,德慶皇帝卻是突然想到了惠妃趙穎兒。
這是趙俊臣送到宮中的趙家女子。
德慶皇帝並不喜歡趙穎兒處處相爭的性子,但看在趙俊臣的麵子上,他每隔幾天就會前往趙穎兒的住處入寢,時不時還會賞賜給她諸般珍寶,表麵上卻是一副恩寵有加的樣子。
德慶皇帝認為,在戶部衙門重回正軌之前,他還需要不斷安撫趙俊臣,讓趙俊臣喪失警惕之心,為自己儘心辦事。
剛才的諸般封賞,隻是德慶皇帝的安撫手段之一。
但若是想要讓趙俊臣徹底安心的話,就要從趙穎兒這裡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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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六千字大章節。
順便說一下,很快就要限免了,所以蟲子這幾天也會多更新一些字數,若是條件允許的話,還會雙更萬字爆發一下。
在自己的碼字節奏不被打亂的前提下,蟲子會儘力而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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