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就在趙俊臣召見李如安談話的同時,何漳正在自己的書房裡整理戰兵新軍中下層武官們的資料。
依照趙俊臣的吩咐,他必須要趕在今晚之前交出這份資料。
按照趙俊臣的要求,何漳不僅要羅列出這些中下層武官們的軍功、年齡、身體現狀等等方麵,更還要詳細注明他們的能力、性格、背景等等情況。
戰兵新軍的中下層武官數量高達四百餘人,這般任務自然是極為繁重。
事實上,即使是何漳也不可能對戰兵新軍的所有武官皆是了如指掌,所以他準備這些資料的時候,還需要時不時的招來其他將領詢問意見。
任務很重,時間很緊,何漳已經忙碌了整整一下午時間,即使是午飯與晚飯也顧不上吃。
但何漳並沒有任何抱怨之意,反而是覺得自己身擔重任、責無旁貸,畢竟這份資料將會關係到戰兵新軍中下層武官們的未來前途。
何漳的身邊大都是粗豪武夫,並沒有幾位文人幕僚,這些事情大都是在傅平生的協助下完成的。
傅平生乃是何漳新近招納的幕僚,他原本是榆林南路靖邊衛城守備府的書記官,可謂是籍籍無名,也並不受上司重視。
但就在月餘之前,因為榆林南路的參將林平汝、守備張大成等人拒不服從趙俊臣的軍令,於是何漳就奉命率領剛剛組建完成的戰兵新軍前去征討,很快就攻破了靖邊衛城、包圍了守備府,但林平汝、張大成等人依舊是冥頑不靈、心存僥幸,明明已是毫無勝算的情況下,卻依然是幻想著要與何漳進行談判,想要趁機討價還價一番。
當時,守備府裡的幕僚們紛紛是畏懼何漳的兵威,皆不敢出麵代表林平汝、張大成等人與何漳談判,卻唯有傅平生主動請纓,所以傅平生也就成為了這些武官的談判代表,與何漳初次相見。
但何漳又如何願意與這些武官談判?哪怕是傅平生使儘了渾身解數、磨破了嘴皮子,也依然是無法說動何漳,何漳隻是表示林平汝、張大成等人若是無條件立刻投降的話,尚且還可以保住一條性命,否則就必然是軍法嚴懲、有死無活!
無奈之下,傅平生隻好是返回守備府,想要說服那林平汝、張大成等人主動投降以保全性命,但林平汝、張大成等人卻依舊是想要垂死掙紮、孤注一擲,反倒是責怪傅平生辦事不利,沒能說服何漳接受談判。
這樣下去,林平汝、張大成等人必然是難逃一死,於是傅平生就暗中串連了守備府的士兵,趕在何漳派兵強攻之前突然出手反水,把林平汝、張大成等人五花大綁的送到了何漳麵現,還宣稱這幾位武官乃是主動歸降,應當是從寬處置。
傅平生的這般舉動,看似是背叛了自己的上司,但林平汝、張大成等人也正是因為傅平生強迫他們“主動投降”的緣故,最終也皆是保住了一條性命。
而傅平生在此期間所展現的膽識與忠心,也得到了何漳的欣賞與招納,於是傅平生也就成為了何漳帳下為數不多的幾位幕僚之一。
這些日子以來,傅平生跟在何漳身邊,著實是幫助何漳辦成了不少事情,也就愈加受到何漳的看重與信任。
這一次,何漳整理戰兵新軍的軍官資料之際,也同樣是隻把傅平生留在身邊協助。
*
等到這天晚上的戌時一刻,何漳終於是整理好了這份資料,不由是長籲了一口氣,轉頭向身邊的傅平生笑道:“將士們的這份資料總算是全部整理好了,也總算是完成了欽差大人所交代的任務……有了這份資料,再加上欽差大人的提攜,戰兵新軍的將士們也就能謀取到一份好前程,也不枉我帶過他們一段時間!”
聽到何漳的這一番話,林平汝不由是眉頭微皺。
傅平生總覺得何漳太過於信任趙俊臣了。
趙俊臣重用他、提拔他,所以何漳就把趙俊臣視為伯樂與恩人,把自己視為是趙俊臣的心腹與親信,全心全意的為趙俊臣效力,哪怕是趙俊臣如今想要解散戰兵新軍——這就相當於解除了何漳的兵權、削弱了何漳的軍中影響力——但何漳也沒有太多抗拒,依然是毫無保留的支持。
在何漳心中,趙俊臣是自己的伯樂與恩人,所以絕不會害自己。
但傅平生的想法卻是不同。
何漳是一個單純的軍人,信奉著“保家衛國”與“士為知己者死”的觀念。
兩者相較而言,卻還是“保家衛國”在何漳心中份量更重一些。
所以,何漳固然是忠心於趙俊臣,但他更加忠心於朝廷,若是趙俊臣沒有損害朝廷利益的時候,何漳自然是願意全心全意的為趙俊臣效力,但若是趙俊臣與朝廷的利益產生衝突之後,何漳必然是要站在朝廷一邊。
何漳的性格率真,也從未隱瞞這一點,所以傅平生很容易就看明白了何漳的立場。
傅平生認為,趙俊臣乃是當世有數的眼光高明人物,自然也同樣可以看明白何漳的立場。
所以,對於野心勃勃的趙俊臣而言,何漳絕不是一個可以信任的親信。
傅平生自從追隨何漳之後,已是屢次察覺到趙俊臣對於何漳的暗中防範與隱隱壓製,許多機密事宜也總是會刻意繞過何漳。
這顯然不是對待心腹的態度。
事實上,相較於何漳,趙俊臣反倒是更加信任方振山,因為方振山才是趙俊臣的同類,並不會顧忌朝廷的利益。
所以,何漳若是再這樣毫無保留的信任趙俊臣,遲早都會吃大虧,被趙俊臣賣了也不知道。
傅平生也同樣有自己的信念,那就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他認為自己既然是何漳的帳下幕僚,就應該為何漳謀劃長遠,也必須要提醒一下。
當然,這種提醒不能太過明顯,如今正是何漳最信任趙俊臣的事情,若是傅平生的提醒太過明顯,就會引來何漳的心中不喜,認為傅平生這是刻意挑撥自己與趙俊臣的關係,說不定就要從此疏遠。
於是,傅平生沉吟片刻後,說道:“何老將軍,你說欽差大人他為何要這般急切的解散戰兵新軍?依照咱們此前的推測,欽差大人他今後還要進一步的收複河套,戰兵新軍乃是陝甘境內數一數二的強軍,到時候依然會有大用處,就這樣突然解散豈不是太過可惜了?”
何漳也是不由一愣,思索片刻後說道:“確實是有些奇怪,但也不難解釋。欽差大人固然是有收複河套的計劃,但他馬上就要返回京城了,這般計劃並不會在他手中推行,而戰兵新軍乃是他臨時組建的軍隊,並不是名正言順,若是等到他返回京城之後,戰兵新軍依然是保留著建製,隻怕是要引來不少非議,當然是要提前解散。”
傅平生依舊是搖頭道:“但欽差大人他解散戰兵新軍的動作實在是太快了,今天上午才剛剛為將士們發放了賞銀與撫恤,晌午就宣布了解散戰兵新軍的決定,到了明天就要為戰兵新軍的將士們安排前程,這般迫不及待的動作,就好似是這件事情一定要趕在某個時限之前完成一般。”
何漳皺眉問道:“趕在時限之前?你是指什麼時限?”
傅平生輕聲說道:“學生聽說,梁閣老他很快就要抵達花馬池營了?若是說欽差大人一定要趕在某些事情發生之前解散戰兵新軍的話,那就應該是指這件事了。”
何漳再次問道:“哦?欽差大人為何要趕在梁閣老抵達花馬池營之前解散戰兵新軍?”
傅平生歎息道:“老將軍您還看不出來嗎?戰兵新軍的將士們皆是絕對忠心於欽差大人,除了欽差大人,就連朝廷也不被他們放在眼裡,這樣的軍隊是絕對不受朝廷所容的!若是梁閣老抵達花馬池營之後,戰兵新軍依然沒有解散,以梁閣老的心性手段,必然會把戰兵新軍派到最危險的戰場上,任由戰兵新軍的將士們死傷殆儘,徹底抹殺這支軍隊!”
聽到傅平生的提點之後,何漳頓時恍然,點頭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欽差大人他要急匆匆的解散戰兵新軍,我原本還有些心中不服氣,但如今看來欽差大人他才是真正的眼光長遠,解散戰兵新軍的事情也全是出於對將士們的愛護……這些將士全都是好男兒,不能讓他們落得這般下場!欽差大人他搶先解散戰兵新軍,確實是一件好事!”
見何漳完全沒有理會自己的話中深意,傅平生不由又是眉頭一皺,終究是沒有忍住,透漏了自己的真實想法,道:“這位欽差大人確實是眼光長遠,他提前解散了戰兵新軍之後,又把陝甘境內的武官空位儘數拿到手中,再把戰兵新軍的將士們安排到這些空位上,他對陝甘三邊的控製力與影響力也就會更上一層!
戰兵新軍的將士們原本就是由各地私兵組成,這些私兵與軍戶不同,乃是各地武官們自行招募而來,並沒有詳儘的檔案資料,他們被調入戰兵新軍之後,又很快就得到了晉升,即將要成為各地駐軍的武官,這一進一出之際,他們的背景經曆就變得更加複雜了!
再加上渭水決戰期間,各地駐軍皆是損傷慘重,陝甘邊防如今正是變動最為頻繁、局勢最為混亂的時候,每天都有大量武官調動、大批駐軍換防,欽差大人這個時候把戰兵新軍的將士們安排到各地駐軍之中,就相當於把一盆水倒入了河裡,再也難以分辨清楚了。
這樣一來,等到梁閣老抵達花馬池營之後,已是徹底無法摸清戰兵新軍將士們的去向與現狀,他就算是有心想要拔除欽差大人的影響力,隻怕也是無從下手了……何老將軍,這未嘗不是一次機會啊!”
聽到傅平生的意有所指,何漳的麵色不由一沉,問道:“你究竟是什麼意思?說明白!”
傅平生伸手拿起那份戰兵新軍中下層武官的資料,說道:“何老將軍,你也明白梁閣老的性格,等到他重掌陝甘軍政之後,就一定會出手削弱欽差大人的影響力,戰兵新軍的將士們乃是欽差大人他滲透陝甘邊軍的重要手段,梁閣老也一定會追查他們的去向與現任職位……到了那個時候,這份資料將會是極為重要的線索!咱們何不趁機抄寫一份留在手裡?若是將來局勢有變的話,咱們把這份資料送給梁閣老,就一定會獲得梁閣老的信任!”
為了何漳的未來前景,傅平生也是煞費苦心,他認為趙俊臣今後遲早都會拋棄何漳,說不定還會主動出賣何漳,但若是何漳能夠利用這份資料投入到梁輔臣的門下,以梁輔臣的權勢與能力自然是可以庇護何漳的周全。
更何況,梁輔臣重掌陝甘三邊之後,一定會極力削弱趙俊臣的影響力、阻止趙俊臣對陝甘邊軍的滲透,到了那個時候,何漳身為趙俊臣表麵上的親信,就必然會遭到梁輔臣的打壓,也必定是日子不好過,而這份資料就會是何漳表現忠心的鐵證。
梁輔臣乃是“帝黨”重要人物,何漳投靠了梁輔臣就相當於投靠了德慶皇帝,對於軍人而言也是正道坦途。
然而,傅平生的苦心,自然是沒有得到何漳的理解。
這個時候,何漳依然把自己視為趙俊臣的鐵杆心腹,又因為趙俊臣率軍迎戰蒙古聯軍期間的種種表現實在是太過於完美,何漳也不認為趙俊臣今後會損害朝廷利益,所以何漳絕不會主動背叛趙俊臣。
於是,何漳深深注視了傅平生一眼後,卻是表情嚴厲的說道:“傅先生,我一向敬佩你的才智,也知道你的這些想法全都是為了我好,但欽差大人對我有知遇之恩,我絕不會出賣於他,戰兵新軍的將士們皆是我的袍澤兄弟,我也絕不會背叛,這種事情你今後休要再提……否則,你我二人的緣分就隻能斷了!”
說完,不等傅平生的回答,何漳就已經拿起戰兵新軍的武官資料,快步離開了房間,打算把這份資料儘快送到趙俊臣的手中。
房間中,隻留下了傅平生一個人苦笑搖頭。
“唉,還是忍不住操之過急了,果然是惹上了一身腥臊……何老將軍的這般心性,今後可要讓我如何是好!”
……
7/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