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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趙俊臣這次庇護了方振山的緣故,方振山此時也是投桃報李,表達了自己的誠意。
他所提出的這幾項問題皆是極為敏感關鍵,並沒有任何遮掩與避諱,表現出一副真心實意為趙俊臣考慮的模樣。
聽到方振山的詢問之後,趙俊臣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歎息。
其實,趙俊臣這一次出於各方麵的考慮固然是出手庇護了方振山,但他心中對於方振山的種種做法隻有深深厭惡。
然而,不得不說的是,方振山領兵作戰的本領固然一般,但他的政治嗅覺與縝密心思卻是要遠遠超過何漳。
君子講究忠義,心中隻有正邪對錯,但小人重視實利,心中隻會權衡風險與收益;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像是方振山這樣的卑劣小人在考慮問題的時候,往往要比何漳這樣的正人君子更加的深刻、全麵、敏銳。
趙俊臣提出了“收複河套”的宣言之後,何漳的心中隻剩下了興奮與激動,認為收複河套是一件好事,既是可以讓自己青史留名,也是可以為朝廷開疆擴土,所以就不需要任何猶豫、應該儘力去辦,但方振山卻是在第一時間就考慮到這件事情的種種隱憂與所有利弊。
像是趙山才那樣可以兼得君子與小人之不同長處的曠世奇才實在是太過稀少了。
所以,趙俊臣的心中固然是更加欽佩何漳這樣的正人君子,但平常時候卻是與方振山這樣的卑劣小人更有共同語言。
或許,這就是物以類聚吧。
想到這裡,趙俊臣的心中不由是暗暗有些自嘲。
不過,心中自嘲之際,趙俊臣的表情依舊平靜,緩緩說道:“方總兵的顧慮很有道理!朝廷方麵確實是不會支持本官收複河套的舉動,廟堂裡的袞袞諸公皆是不希望邊疆多事,咱們當今這位陛下也是一位求穩之主,他們的反對理由與方總兵的顧慮一樣,認為鄂爾多斯部落已經經營河套多年,又是蒙古右翼部落之盟主,朝廷若是收複河套的話,不僅是要損耗無數的錢糧與兵力,成功希望也是渺茫……”
說到這裡,趙俊臣突然是麵現不屑,又說道:“但在本欽差看來,朝廷與方總兵皆是高估了鄂爾多斯部落與蒙古右翼的實力,世人總是認為草原上的遊牧民族乃是朝廷邊防之大患,但本官遍覽史書之後,卻是發現了一個道理……那就是自秦以後,隻要是中原王朝形成統一,遊牧民族就向來是不足為患,交鋒之際也是明顯處於劣勢,曆史上許多顯赫一時的部落民族紛紛是亡國滅種,漢人邊軍獵殺遊牧民族冒充軍功、將整個遊牧民族部落販賣為奴的事情數不勝數,百越東戎皆是由此而亡……唯有邊牧民族統一之後,並且漢族內部衰落之際,才會對中原王朝形成威脅!而如今,我大明朝已經統一中原數百年,蒙古內部則是四分五裂、自相攻伐,西北邊軍這些年固然是有些糜爛了,但蒙古各部落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咱們又何必要畏敵如虎?”
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方振山,繼續說道:“當然,自宋以後,曆朝曆代皆是尊文抑武,使得漢族軍隊糜爛怯戰,武官們也不能施展本領,才讓遊牧民族成為了邊防大患!但這些情況皆是可以改變,隻要咱們可以全殲入境侵犯的這支蒙古聯軍,並且是大加封賞有功將士,將士們的戰意士氣就可以得到保證,有了本欽差的坐鎮後方,武官們也可以放心施展自身本領,隻要是到時候手段得當,收複河套絕非難事!”
趙俊臣的這一番長篇大論,讓方振山有些目瞪口呆。
這些說法確實是不無道理,但難免是有些誇誇其談、紙上談兵的嫌疑,並沒有任何實際情況的考慮。
就在方振山心中猶豫著要不要指出這些的時候,趙俊臣突然間又是一笑,說道:“放心吧,本欽差並不是隻知道紙上談兵之輩,講這些隻是想要告訴方總兵,不要把這件事情想得太困難罷了!從實際情況考慮,蒙古各部落這幾年因為天災不斷的緣故,實力不斷削弱,內耗也是極為嚴重,正是他們最虛弱的時候,也正是咱們收複河套的最好時機……此外,本欽差早就埋下了一枚棋子,隻要咱們接下來戰勝了階州城的蒙古主力,本欽差就有辦法加速蒙古各部落相互間的攻伐與內耗,等到咱們進軍河套地區之際,恐怕是鄂爾多斯部落與蒙古右翼皆是已經自顧不暇了,根本沒有抵抗的機會!”
聽到趙俊臣的這般說法,方振山不由是心中一驚。
若是趙俊臣有辦法讓蒙古部落自相殘殺的話,那也確實是明軍收複河套的大好機會。
一時間,方振山心中非常好奇趙俊臣所說的“棋子”究竟是什麼,但看趙俊臣此時的神秘態度,顯然是不會提前透漏,所以方振山也就知趣的沒有追問。
方振山猶豫了一下之後,隻是問道:“但朝廷的態度……”
趙俊臣說道:“本欽差剛才已經說過了,朝廷不支持收複河套隻是擔心徒耗錢糧兵力罷了,但若是咱們搶在朝廷反應過來之前出兵河套,並且是趕在朝廷阻止之前取得可觀成果的話,朝廷難道還會硬要咱們把吃到嘴邊的肥肉丟掉不成?彆忘了,咱們當今這位陛下平常時候固然是一心求穩,但他也是一位好大喜功之主,這般留名青史的機會他絕不會放過的!……恩,出兵河套的理由也很容易找,就說咱們是為了追擊逃敵即可,朝廷也挑不出什麼毛病。”
方振山沉默片刻後,又問道:“若是欽差大人您的計劃一切順利的話,此事或許是當真可成,但請恕卑職直言,陛下他恐怕是絕不會允許欽差大人您留在陝甘太久時間,召您回京的詔書說不定如今已經在路上了!更何況,就算是您排除萬難收複了河套地區,後續的移邊、駐防、屯墾等等事情也需要許多精力與錢糧……”
聽到方振山的質疑,趙俊臣依舊是信心滿滿,笑道:“放心吧,這些事情我心中有譜……朝廷就算是召回了本欽差,不是還有梁輔臣梁閣老嗎?以他的能力手段,足以應付後續的種種事情!”
方振山又是一驚,下意識的脫口問道:“梁閣老不是在路上被悍匪綁架了嗎?已經被解救出來了?”
梁輔臣身為朝廷的全權欽差在趕往花馬池營的路上遭到悍匪綁架的事情,原本隻有花馬池營的少數高層官員知曉消息,但世上哪裡有不透風的牆?方振山身為固原總兵在花馬池營自然也有消息渠道,當然是很快就知道了此事。
隻不過,這件事情實在是太過敏感,所有人都是忌諱莫深,從不會輕易談及!
趙俊臣並不意外方振山知道了此事,隻是點頭道:“恩,根據消息,如今已經查到了綁架梁閣老的悍匪巢穴,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梁閣老很快就會趕來這裡代替本欽差主持局麵了……隻不過,就怕是梁閣老經過這件事之後身體情況不佳,那樣的話本欽差恐怕還要再勉為其難的繼續留在這裡一段時間!”
聽到趙俊臣的說法,方振山眼神微微閃爍著,卻是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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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梁輔臣遭到“悍匪”囚禁了這麼長時間,趙俊臣確實是打算要“出手搭救”了。
畢竟,梁輔臣的身份極為重要,若是將他關押太長時間,必然會引發天大的亂子。
如今也正是趙俊臣釋放梁輔臣的最佳時機!
在趙俊臣親自領軍作戰之下,侵入明朝疆土的蒙古聯軍已經折損了過半兵力,等到梁輔臣重獲自由趕到這裡主持大局的時候,恐怕整個戰局都已經塵埃落定了,不僅是蒙古聯軍極有可能會全軍覆沒,若是一切順利的話趙俊臣收複河套的計劃也會初步展開!
到時候,趙俊臣的聲望已經如日中天,梁輔臣就算是有全權欽差的身份,也很難與趙俊臣一爭長短,滅蒙複疆的潑天大功也不會被梁輔臣奪走!
此外,在趙俊臣的算計之下,如今的梁輔臣身體狀況並不算好,就算是趕到了這裡也很難立刻主持大局,到時候趙俊臣依然會是陝甘三邊的實際掌控者。
最重要的是,以梁輔臣的性格,一旦是發現趙俊臣收複河套的計劃進展順利的話,也會鼎力支持趙俊臣,絕不會瞻前顧後!這樣一來,趙俊臣也就可以拉著梁輔臣與自己一同承擔來自於朝廷的壓力!
而一旦是收複河套的計劃順利實現,後續的移邊、駐防、屯墾等等一係列事情就會把梁輔臣拖延在陝甘三邊無法離開,恐怕是許多年都不能返回京城——對於德慶皇帝召回梁輔臣意圖插手內閣的事情,趙俊臣心中一直都有警惕,而這樣也就變相的破壞了德慶皇帝插手內閣的計劃、也就削弱了帝黨的影響力!
當然,收複河套之後,朝廷為了穩定河套地區的統治就必須要消耗大量的錢糧,而趙俊臣身為掌控錢糧的戶部尚書,重要性也就可以再次體現了!
隨著趙俊臣的諸項改革漸漸取得成果,朝廷的錢糧狀況也隨之漸漸改善,所以趙俊臣也必須要再給朝廷尋找一個消耗錢糧的渠道,否則他的存在意義就會可有可無了!
總而言之,收複河套並不隻是趙俊臣的臨時畫餅,他自從發現自己有能力全殲蒙古聯軍之後,就已經認真考慮了許久,早已經在悄然間展開了布局,也製訂了一係列的計劃,這件事不論於公於私皆是一件好事,說是一箭三雕也不為過!
不過,方振山隻是剛剛投靠了趙俊臣,忠心尚未保證,趙俊臣自然不會把自己的這些想法全部告知,隻是方振山的政治嗅覺確實是非常敏銳,看他此時的神情反應,似乎也已經猜到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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