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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俊臣也是聰慧機敏之輩,很快就想明白了趙山才的意思。
若是趙山才向太子朱和堉揭發七皇子朱和堅的野心,那麼局麵就再也沒有挽回的可能,太子朱和堉與七皇子朱和堅之間必然會發生激烈衝突……隻是,七皇子朱和堅的心機、城府、手段等等皆是遠勝於太子朱和堉,太子朱和堉雖然是儲君之尊,但未必就能獲得最終的勝利。
另一邊,趙山才的解釋也印證了趙俊臣的猜測。
隻見趙山才歎息一聲,緩緩說道:“若是我的身體不似現在這般模樣,那麼我倒是有信心輔佐太子殿下與七皇子一爭長短,哪怕是他隱藏極深、處心積慮,我也不會怕他,定然能夠確保太子殿下順利登基……隻奈何,我的身體狀況已經瀕臨極限,也不知道還能輔佐太子殿下多久時間,就算是現在抓緊了一切時間、絞儘了所有心機、布置了大量的後手,也不敢擔保太子殿下他一定就能夠順利登基,畢竟太子殿下的對手不僅僅是七皇子,還有你、還有朝中許多權臣、甚至就連陛下的心思也出現了變數……若是太子殿下他最終失敗了……”
說到這裡,也許是情緒出現了起伏,趙山才身體一顫,突然間劇烈咳嗽了起來,並且用手帕捂住了嘴部。
時至今日,趙山才的身體元氣已經是消損殆儘,就算是劇烈咳嗽,也是有聲無氣、虛弱至極。
另一邊,趙俊臣則是麵現欽佩之色,接口道:“而太子若是失敗了,他的儲君之位就會被七皇子取而代之!到了那個時候,若是太子原本並不知道七皇子的野心企圖也就罷了,七皇子考慮到朝野影響,未必就會對太子趕儘殺絕!然而,若是太子他知曉了真相,就會逼得七皇子不得不出手鏟除隱患了……到了那個時候,太子不僅僅會失去儲君之位,恐怕就連性命也無法保證,可是如此?”
聽到趙俊臣的猜測,趙山才點頭表示同意。
與此同時,趙山才的咳嗽也終於停了下來。
趙俊臣發現,趙山才用來捂嘴的手帕上,似乎多了許多血跡。
趙俊臣的眼睛微微一縮,但並沒有任何表示,隻是假裝沒有看見,隻是輕聲感歎道:“你為了太子,當真是思慮周詳、用心良苦,太子能夠得到你的輔佐,當真是他的服氣。”
另一邊,趙山才看了一眼手帕上的血跡,但同樣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隻是喘息片刻後,再次開口道:“所以,為了太子殿下的性命考慮,我猶豫許久之後,最終還是決定瞞下此事。”
說話之際,趙山才的語氣愈加的虛弱無力了。
趙俊臣搖頭道:“你可真是幸苦。”
然後,深深看了一眼趙山才的虛弱模樣,趙俊臣也不再繞圈子,直接說道:“你今天特意與我見麵,恐怕不隻是為了與我交換情報吧?究竟有什麼事情,還是直說為好……大家都能節省時間,尤其是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趙山才點了點頭,也同樣是直入主題,說道:“其實,如今時機尚未成熟,我原本並不打算這麼早就與趙大人見麵,但趙大人你也知道,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若是再拖延下去,或許就沒機會見到趙大人了……所以我就提前來見了。”
頓了頓後,趙山才問道:“趙大人在內廷之中擁有許多眼線,一定也知道陛下如今的心思變化吧?”
趙俊臣點頭道:“自然知道,近段時間以來,陛下對太子的關注大幅降低了,卻是時常會關心七皇子的狀況,並且還暗中吩咐廠衛收集七皇子的一切情報……恐怕,陛下他對於太子的信心已經徹底動搖了,打算讓七皇子接替太子成為新任儲君。”
趙山才又是一聲歎息,說道:“確實如此,如今的狀況,對太子殿下大為不利,偏偏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再也無力扭轉大局,七皇子朱和堅的崛起已經是不可避免了……不過,我雖然無力扭轉局勢,但趙大人你卻可以!”
“我?”趙俊臣眉頭一揚,問道:“太子他一向是恨我入骨,如今他即將要被罷黜,我自然是樂見其成,又為何要刻意扭轉大局?你今日與我見麵,難不成就是為了讓我轉變立場、支持太子?山才你不應該這麼天真才是。”
趙山才似乎早就預料到了趙俊臣的拒絕,並沒有任何的急切,隻是說道:“趙大人你又何必要明知故問?你與七皇子目前固然有合作關係,但等到七皇子成為了新任儲君、並且在廟堂中站穩腳跟之後,你對於七皇子而言就再也沒有利用價值了……
……七皇子的秉性與當今陛下頗有相似之處,都是擅長權謀、心性多疑!而且七皇子要比當今陛下狠辣的多!以趙大人目前的崛起勢頭,今後定然是權勢滔天!而七皇子乃是未來的皇帝,又如何願意看到一位權臣崛起、與他分庭抗禮?如今的陛下能夠容忍周尚景的存在,但七皇子今後卻未必會容忍趙大人的存在!所以,趙大人你與七皇子之間的合作關係遲早都會破裂,你們二人也遲早都會走向敵對!以趙大人的眼光,不可能看不出來這些事情!”
“確實,七皇子遲早都會容不下我,這件事情我早就預料到了。”趙俊臣點頭承認,說道:“但是,太子也同樣容不下我!對我而言,七皇子隻是遠憂,太子才是眼前的近患!隻要能夠扳倒太子,我就能夠得到更加寬裕的時間進行準備,將來未必就會讓七皇子隨意拿捏!所以我絕無可能支持太子,那純粹是給自己找麻煩!”
頓了頓後,趙俊臣又說道:“更何況,時至今日,七皇子的崛起已經是大勢,即使是我當真出手幫助太子,也未必能夠扭轉局勢,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吃力不討好?”
聽到趙俊臣的再次反駁,趙山才依然沒有任何急切的樣子,隻是說道:“因為,太子殿下要比七皇子更容易對付!今後太子殿下登基,趙大人你還能有還手之力,但若是七皇子成為皇帝,趙大人你就絕無僥幸的可能!兩害權衡選其輕,相比較七皇子,趙大人更應該支持太子才是!”
趙山才的說法很有道理,但趙俊臣也有自己的計劃與想法,所以他依然沒有被趙山才說服,隻是緩緩說道:“山才你的智慧眼光,固然是少有人及,但也未必能夠猜透所有人的心思,更不可能預測到世上的所有變化,所以還是不要把話說的太絕對了!對於七皇子,我自然也有自己的計劃。隻要太子他依舊容不下我,那我就絕無可能支持他!所以,山才你還是不要白費心機了,我是不可能支持太子的。”
聽到趙俊臣的再次拒絕,趙山才沉默許久。
然後,趙山才苦笑一聲,說道:“果然,僅僅憑借這些空話,是不可能說服趙大人的。”
趙俊臣點頭,道:“所以,你還準備了什麼?”
趙山才見趙俊臣似乎早就預料到了自己還留著後手,不由又是搖頭苦笑,但也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從袖子中抽出一份書冊,遞給了趙俊臣。
“這份書冊裡麵的東西,就是我的交換條件!”
趙俊臣伸手接過書冊,打開一看,裡麵的內容很快就讓趙俊臣的神情嚴肅了起來。
良久之後,趙俊臣終於看完了這份書冊裡的內容。
然後,趙俊臣的表情頗是肅穆,緩緩說道:“你……還真是用心良苦!我每次都以為自己已經足夠重視你了,但如今看來,我終究還是小覷了你……但這一次,我並不是小覷了你的才智,而是小覷了你的狠辣與決心!真沒想到你竟然會製定出這般狠辣的計劃,我自問也算是無情之人,但也從未想到這般陰狠的主意!”
說到這裡,趙俊臣又搖頭道:“為了太子能夠順利登基,你竟是連太子本人都算計進去了!恐怕太子他知曉了這份計劃之後,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殺掉你!……不過,值得嗎?”
趙俊臣目光直視著趙山才,認真問道。
“若是蒼天能夠多給我一些事件,我絕不會製定這樣的計劃。”趙山才表情平靜,輕聲說道:“說起來,趙大人你也許不信,我原本一直打算逐步扭轉太子殿下對趙大人的偏見,讓你成為太子殿下今後的助力之一!這樣一來,對趙大人、對太子殿下、對朝廷江山都有好處!可惜,太子殿下的性格過於固執,想要扭轉他的想法,許多很長一段時間。太子殿下他並不是沒有成長,隻要給他充裕的時間,他一定會成為一代賢主。隻可惜,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留給太子殿下的時間也不多了……所以我也隻能出此下策。”
解釋之後,趙山才也同樣是目光直視著趙俊臣,問道:“對於我的這份計劃,趙大人可還滿意?”
趙俊臣沉默不語,暗暗考慮著利弊,良久之後,趙俊臣終於說道:“我很欣賞你,但我並不信任你!也不認為這個計劃就是你的全部後手!與此同時,我也同樣有許多計劃正在逐步實施……所以,你的計劃將會是我的備選之一,但將來的局勢變化誰也說不準,所以我也不能給你承諾什麼,隻能說,若是將來時機確實成熟的話,那麼我也許會選用你的計劃!”
說完,趙俊臣的語氣加重,又補充道:“但僅僅隻是也許而已!”
聽到趙俊臣的回答,趙山才的表情輕鬆了一些,說道:“那就好……以我目前的狀況,能做的事情已經不多了,如今的所有準備,本來也隻是儘人事聽天命罷了,隻希望將來時機成熟之際,趙大人你能夠記住我的這些提議就好!”
說完,趙山才的雙手扶住桌麵,吃力的站起身來,向趙俊臣點頭道:“既然如此,山才也就沒有其他事情了,這就告辭了!”
遠處,書童趙睦見到趙山才的樣子,也連忙跑了過來攙扶趙山才。
接著,不待趙俊臣的回應,趙山才就準備離開茶館。
眼見著趙山才即將要離開,依然坐在原處的趙俊臣突然開口問道:“你……如今可後悔自己當初輔佐太子朱和堉的決定?若不是你選擇輔佐太子朱和堉,原本是可以好好活著的!”
聽到趙俊臣的詢問,趙山才轉頭看了趙俊臣一眼,搖頭道:“山才自然也怕死,但山才若是拋棄了自己的立場與誌向,那我也就不再是自己了,完完全全變成了另一個人,到了那個時候,即使還活著,又與死了有什麼區彆?山才自然也知道,若是山才當初選擇輔佐趙大人,如今一定是身體健康、前途光明,但趙大人所選的道路,山才至今也不敢認同!”
說完,趙山才就在書童趙睦的攙扶下,緩緩離開了茶館。
另一邊,直到趙山才離開茶館之後,沉默許久的趙俊臣才終於是輕輕歎息一聲,低聲自語道:“近君子有愧,遠君子則無為;近小人遭譏,遠小人則致禍……確實,你至始至終都與我不是一路人……你是君子,我是小人……”
喃喃自語間,趙俊臣看著趙山才的枯瘦背影,知道這次恐怕是自己與趙山才的最後一次見麵了。
以趙山才目前的身體狀況,又一直在透支心力為太子朱和堉謀劃未來,必然是再也活不了幾日。
一代英才,即將隕落。
今日一見,卻是永彆!
不過,趙俊臣也同樣清楚,為了太子朱和堉的未來,趙山才一定是留下了許多後手。
其中,定然也有許多後手是針對趙俊臣的!
而趙山才今天送給趙俊臣的那份計劃,也隻是趙山才留下的後手之一罷了。
所以,趙山才即使是隕落了,但他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恐怕依然會影響廟堂局勢的走向!
但太子朱和堉究竟能否忠實的執行趙山才的諸多後手計劃,則就是另一回事了。
正如趙山才自己所講的那樣,他如今隻是儘人事、聽天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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