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以來,趙俊臣在官場曆練,經曆了明爭暗鬥無數,卻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
那就是,一件計劃,越是精巧複雜,所涉及的環節步驟也就越多,想要成功所需的前提條件也就越多,而在計劃的進行期間,也就越是容易生出意外偏差。
這是當初趙俊臣與周、沈、黃三位閣老一同算計太子朱和堉的時候,所學到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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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趙俊臣與三位閣老一同算計太子朱和堉,所整合的力量不可謂不強大,所設計的計謀不可謂不巧妙,借著太子朱和堉接手南巡籌備的事情,通過私下的搗亂與欺瞞,讓太子原本的賢良名聲儘毀,讓德慶皇帝開始懷疑太子朱和堉的辦事能力,讓支持太子的都察院勢力全部根除!
如果這般計劃真能達成,如今太子朱和堉的儲君之位,怕早已是搖搖欲墜了!
然而,最終的效果,卻是大打折扣。
如今,太子朱和堉的勢力與名聲雖然受損,卻未曾動搖根基。而且德慶皇帝還把朱和堉的鐵杆支持者程遠道送入了內閣擔任閣老,又有意讓南京吏部尚書王保仁擔任新的太子太師,讓南京六部的勢力加入太子陣營!
雖說趙俊臣還有著一係列的後續計劃,並不在意這一時的得失;雖說周尚景參與這般計劃的根本目的,是為了借機鏟除掉原太子太師肖溫阮;但不得不承認,經過這般算計之後,從某方麵而言,太子一黨的權勢影響,反而愈加的強大了!
而究其原因,就是因為當初趙俊臣與三位閣老所設計的計劃,太過精巧複雜,中間一旦出了意外,就會適得其反。
結果,意外情況也真的出現了,那就是何明滅門案的突然發生!卻是打亂了趙俊臣等人的所有部署。
再加上後來肖溫阮的無故病逝,接連兩位太子太師的死去,讓德慶皇帝懷疑有人在刻意針對太子,竟是一改原先的立場,開始全力的支持太子朱和堉。而在德慶皇帝的全力支持下,太子一黨的勢力,也就反而愈加的強大了!
也正是通過這件事情,趙俊臣得到了教訓,亦是明白了所謂“奇謀”的弊端。
所謂“奇謀”,終究也隻是詭道,隻能得一時之利,唯有奇正相輔,才是製勝的關鍵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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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付勢力未成、又行事一根筋的太子朱和堉,都尚且如此,現如今趙俊臣想要與周尚景、黃有容、沈常茂三位閣老同時為敵,發動一場全麵的奪權黨爭,自然也就更是如此了。
廟堂間的黨派鬥爭,大家都掌控著大量資源,私下裡的小動作,誰也瞞不過誰,再想要以詭計取勝,怕是反而會適得其反。
所以,這一次,趙俊臣是打算堂堂正正的向三位閣老發動攻勢。而計劃的第一步,就是通過西廠的稽查之權,收集三位閣老門下官員的各種罪證,從小罪開始查起,從低階官員開始彈劾,自下而上的發起攻擊!
而魏槐今晚之所以會突然求見趙俊臣,也正是為了把西廠所收集到的諸般罪證交給趙俊臣審閱。
…………
書房中,趙俊臣從許慶彥手中接過了魏槐所收集的諸般罪證,雖隻是初期所收集的罪證,但這三位閣老的門下官員當中,顯然沒幾位是乾淨的,依然是厚厚一遝。翻閱之間,趙俊臣時而點頭,神色間閃過滿意之色。
另一邊,魏槐坐在輪椅上,在趙俊臣身前不遠處靜靜等待著,雖然依舊是一副陰鷙沉默的模樣,但原本陰沉的目光之中,卻帶著些許遲疑猶豫。
其實,當初趙俊臣向“趙黨”一眾核心官員宣布,要與三位閣老發動攻勢全麵奪權的時候,魏槐是並不同意的。
因為魏槐認為,以趙俊臣現如今的權勢影響,還不足以與周、沈、黃三位閣老一同為敵,即使拋開黃有容與沈常茂這兩位閣老不談,僅僅是首輔周尚景,無論權勢影響還是心智手段,就都要遠遠地超過趙俊臣。
可以說,就這樣與三位閣老同時為敵,即使不算是自尋死路,也絕對是自找麻煩了。
然而,當時的魏槐,一來是深信趙俊臣的心智城府,二來是為了維護趙俊臣的威嚴,所以並沒有當麵反駁,隻是按照趙俊臣的吩咐辦事。
但是,這兩日以來,無論魏槐如何的推敲,又如何的收集消息,卻還是無法猜測到趙俊臣的真實心意,更找不出趙俊臣與三位閣老同時為敵後會有任何的勝算,如今看到趙俊臣的計劃即將開始,卻是終於是有些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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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魏槐思考著自己該如何開口的時候,趙俊臣已是把西廠收集的諸般罪證快速的閱覽了一遍,然後將厚厚一遝的罪證放在手邊,向著魏槐點頭笑道:“西廠辦事,果然讓人放心,不過短短兩日時間,難為你竟然能收集到這麼多的罪證。”
魏槐沉默片刻後,答道:“大人過譽了,因為卑職認為這些東西大人您早晚都會用到,所以在接手西廠後,就一直在留心收集,而那三位閣老的門下官員,周尚景一派還略微懂得收斂,然而黃有容與沈常茂的門下官員,仗著朝中有閣老撐腰,卻是做事肆無忌憚,想要收集他們的罪證,並不如何困難。”
頓了頓後,魏槐終於忍不住,問道:“大人,您當真打算與那三位閣老同時為敵?”
趙俊臣一笑,反問道:“我在前日不是已經與你們把事情說清楚了?怎麼?連你也覺得我不該這麼做?”
魏槐微微垂首道:“想來以大人您的心智手段,自有這麼做的理由與勝算,絕不會盲目行事,隻是那三位閣老在朝中經營多年,權勢影響早已是根深蒂固,與他們同時為敵,卑職覺得咱們的勝算不高。”
魏槐的這番話,雖然說得好聽,但話裡話外的意思,卻是在提醒趙俊臣,若沒有必要的理由與一定的勝算,就絕不應該這麼做。
趙俊臣自然聽明白了魏槐的言下之意。
說起來,在趙俊臣的門下官員當中,若論心機謀算,當以魏槐最高,如今見連魏槐都沒有猜想到自己的真實意圖,趙俊臣眼中閃過一絲滿意之色。
雖然趙俊臣信得過魏槐對自己的忠心,但接下來的計劃事關重大,卻也不願意讓魏槐知曉自己的詳細計劃。
更何況,在這個時代,上位者的保持神秘,也是常用的禦下手段之一。
不過,魏槐的位置與作用畢竟重要,所以趙俊臣沉吟片刻後,還是決定對魏槐多透露一些自己的計劃大概,好讓魏槐能夠心中有數。
想到這裡,趙俊臣又是一笑,悠悠說道:“放心,我還沒那麼盲目自大,如今我與那三位閣老的實力差距,還是能夠看明白的。而接下來雖說是要與那三位閣老同時為敵,但也是有前有後,有主有次,至少在陛下南巡之前,我隻會主要針對黃有容,至於沈常茂與周尚景,卻隻是維持在小規模的衝突,為日後的衝突擴大埋下伏筆罷了,否則,等到南巡之後,再想與他們發生衝突,怕就難了。”
聽趙俊臣這麼說,魏槐好似猜到了什麼,卻又想不清楚,不由遲疑道:“大人您的意思是……?”
趙俊臣卻不答反問,道:“魏先生,如今陛下即將南巡,周首輔與我都要伴駕,留京輔政的大臣,就要在黃有容與沈常茂之間挑選,那麼依你看來,這兩人誰留京的希望更大些?”
魏槐思索片刻後,答道:“聽說陛下更加傾向於黃有容留京輔政,想要也是黃閣老留京輔政的希望更大些。”
趙俊臣點頭一笑,說道:“所以,我才要趕在陛下南巡之前,與黃有容發生衝突,儘可能的削弱黃有容的手中權勢,也唯有如此,在陛下南巡的時候,咱們那位留京監國的太子殿下,才能對黃有容占據優勢,不受黃有容壓製,到時候他再想要做些什麼事情,才能放手而為大乾一場。”
聽趙俊臣這麼說,再聯係到趙俊臣的前後話語,魏槐眼前一亮,終於抓住了趙俊臣的計劃脈絡!
雖然趙俊臣如今明麵上是打算與朝中三位閣老一同為敵,但實際上卻隻是主要針對黃有容。而在趙俊臣打擊了黃有容的勢力後,到了德慶皇帝南巡期間,黃有容的權勢影響,不免將迎來一段虛弱期,再也壓製不住留京監國的太子朱和堉!而京城中樞,也會在短時間內形成太子一黨一家獨大的局麵!
而以太子朱和堉的心性,隻要稍稍撩撥一下,就足以讓他在這段時間內做出許多吃力不討好的“正確的傻事”,而朝野之間,也必然會因為這些“正確的傻事”,而迎來一陣動蕩不安。
然後,也唯有朝野局麵動蕩了,趙俊臣在南巡結束回京之後,才能夠趁著混亂局勢渾水摸魚,真正的擴大手中權勢。
隻是,在那個時候,麵對朝中的混亂形勢,德慶皇帝必然會是全力的穩定局麵,防止有其他會進一步擾亂朝野局麵的事情發生,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朝中的黨派爭鬥。
而趙俊臣即將與三位閣老所進行的黨爭,到了那個時候,卻會成為了伏筆,隻要將這般衝突稍加擴大,就能自然而然的參與到混亂的局勢當中,即使德慶皇帝,怕也難以阻止。又因為這般衝突發生在局勢混亂之前,德慶皇帝也不會多想,隻會把它當做混亂局勢當中的一部分。
最妙的是,到了那個時候,趙俊臣即使在黨爭中形勢不利,若是想要擺脫這場衝突,在德慶皇帝全力維穩的心態下,借著德慶皇帝的力量,卻也輕鬆的很。
而以上這些,才是趙俊臣的真正計劃。
至於與三位閣老同時為敵,全麵的奪權黨爭,看似聲勢浩大,但在這個時候,卻都隻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罷了!
雖然趙俊臣並沒向魏槐說明這個計劃的核心部分——即如何撩撥太子朱和堉去做那些“正確的傻事”,又打算讓太子朱和堉去做哪些“正確的傻事”,但魏槐卻也沒有追問。
事實上,趙俊臣如今能夠向魏槐說明了自己的計劃脈絡,就已是把魏槐當做真正的心腹看待了。
想到這裡,魏槐的神色之間,少有的閃過些許感激與敬佩,垂首道:“大人謀慮深遠,卑職敬佩。”
趙俊臣含笑點頭,說道:“我把你當做真正的心腹看待,而這些事情,即使左蘭山詹善常他們也並不知情,這點你要注意一些,不要透露給旁人知道。”
魏槐點頭,沉聲道:“還請大人放心,大人之計謀,卑職必然會守口如瓶,絕不辜負大人您對卑職的信任。”
“那就好,我也信得過你。”說話之間,趙俊臣拍了拍書桌上的那一遝罪證,又轉頭看著窗外夜色,悠悠道:“如今萬事具備,就隻等著好戲登場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