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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趙俊臣領著許慶彥與方茹兩人前往趙府正堂的同時,那些揚州趙家的人,也正聚在趙府正堂門口處,皆是態度拘謹的等候著趙俊臣的到來。
其中,揚州趙家的現任家主趙德清,此時的心中思緒,尤其的忐忑複雜。
當初趙俊臣的母親被趕出宗族的時候,趙德清還不是趙家家主,也不是由他做出的決定,但趙德清並沒有阻止,甚至是秉持著支持態度——雖然趙俊臣的母親,正是他的親妹妹!
對於這件事情,趙德清自認為無論是揚州趙家還是自己,都沒有做錯,而這般想法態度,也至今未曾改變。
無他,趙家是揚州大族,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而族中女子竟然是未婚先孕了,又會給家族聲譽帶來多大的影響?
家族長老可以勾結官府強占良田,族中子弟可以橫行無忌欺男霸女,但族中女子未婚先孕丟了家族顏麵,卻是絕對不行!
這種想法,不僅僅隻是趙德清,在這個時代,絕大多數的地主豪族們,都是存著這般想的。
然而,讓趙德清唯一沒有預料到的是,被趕出了宗族後,趙俊臣的母親雖然累死了,但趙俊臣不僅沒有被餓死,反而竟是出息了,不僅考上了狀元,而且不過短短幾年時間,就已是成為了朝中最炙手可熱的權臣之一!
如此一來,趙俊臣這位私生子的存在,不僅不再是揚州趙家的恥辱,反而變成了趙家的榮耀!不僅成了榮耀,還能給趙家帶來天大的好處!
這般情況下,以趙德清那唯利是圖的心性,自然是生出了與趙俊臣重歸於好的心思,這些年來,他多次派人來京與趙俊臣聯絡,奈何趙俊臣反而不待見揚州趙家了,對於趙德清這些年來屢屢的示好,卻是理也不理,隻是冷臉相待。
就在趙德清心思漸冷之時,沒想到突然間峰回路轉,趙俊臣竟是主動與趙家聯絡了!不僅與趙家聯絡了,還提出要挑選幾名趙家子弟進入國子監成為監生,甚至還要挑選一名趙家女子帶入後宮成為貴人!
無論是趙俊臣的主動聯絡,還是趙俊臣帶來的這些天大好處,都是讓趙德清歡喜若狂,眼中好似已經浮現出了揚州趙家在將來的光耀模樣,隻覺得激動難平。所以年關過後,趙德清就已是親自帶著族裡的長老們趕到京中求見趙俊臣,想要趁熱打鐵,加緊修複雙方情誼。
但沒曾想到,趙俊臣明明是主動與他們聯絡了,但等到他們來京求見後,卻依然是熱臉貼上了冷屁股,趙俊臣雖然把他們接入了趙府入住,也好吃好喝的招待著,更沒有限製他們的自由,但硬是拖著不見他們,時至今日,足足已是拖了八九日時間。
然後,趙德清這才發現,趙俊臣恐怕依然在怨恨著揚州趙家。
如今終於要與趙俊臣見麵了,麵對依舊在怨恨著揚州趙家的趙俊臣,自己究竟該如何對待?而趙俊臣又會如何對待自己這些人?
一想到這些,趙德清心中就有些忐忑不安。
畢竟,以趙俊臣如今的手中權勢,能給趙家帶來多大的好處,就能給趙家降下多大的災難,一切都隻在趙俊臣的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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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暗思之間,趙德清突然想起了什麼,慌忙向自己的堂弟、族裡唯一有著舉人功名的趙德順問道:“德順,一會見到了他,咱們該怎麼做是好?咱們雖然是他的長輩,但人家如今是朝中數得著的高官大員,是稱呼他的名字以示親熱?還是稱呼他為‘大人’表示順從?要不要向他行禮?”
在明朝,因為士族能夠減免許多稅賦,所以各地豪族當中,一般都有幾位考取了功名的讀書人。而在揚州趙家當中,這般角色正是由趙德順擔任,而趙德順在趙家當中,地位也僅次於趙德清。
聽到趙德清的詢問後,趙德順沉思片刻後,低聲說道:“今日雖然說是家宴,按理說沒那麼多的規矩,但以我來看,趙大人對咱們家族怨氣未消,而且人家如今也是尊貴,所以言行之間,還是謹慎些為好,該行禮就要行禮,也要稱呼‘大人’,然後再看他的回應,若是他的態度較好,咱們與他再表現親近些,自也是不無不可,但若是他態度嚴肅,那咱們就要愈加的恭敬小心了。”
趙德清連連點頭,然後又連忙把趙德順的意思吩咐下去。
隨同來京的趙家族人,大都是趙俊臣的叔叔舅舅這一輩,其中不乏還有輩分更高的,但對於趙德清的這般吩咐,卻沒人抵觸,皆是認同。
說跟到底,畢竟多年未曾聯絡了,揚州趙家的人,目前依舊是把趙俊臣視為他們需要巴結討好的對象,而不是族裡的親人。
就在此時,趙德清突然聽到在自己身後,有兩名族中小輩,正在輕聲討論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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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軒同,你聽說了沒?這次趙大人好像要把咱們這些小輩全都安排到國子監當監生!嘿嘿,那可是國子監啊!不是你一直都想要去的地方嗎?聽說隻有舉人或者地方學政保舉的秀才才能進去,我還聽說,一旦成為了監生之後,若是再得到國子監的推薦,就能夠不通過會試殿試直接入朝當官,嘿嘿,咱們族裡出了這樣一位大人,可當真是福氣!”
說話之人,神色間滿是輕佻得意,正是之前曾與趙山才見麵說話的趙軒成。
與趙軒成對話的,則是一名叫趙軒同的年輕人,同樣是揚州趙家的年輕小輩,但與趙軒成相比,這個趙軒同卻要沉穩許多,他的氣質麵容,也更加的安靜秀氣。
趙軒同解釋道:“舉人進入國子監,被稱做‘舉監’;由地方學政保舉的秀才入監,則被稱做‘貢監’;而憑借族人做官而成監生的,則是‘蔭監’,但有著品階與名額限製;所以若是咱們這些人,當真能夠在趙大人的安排下進入國子監,想來必是‘恩監’了,就是由陛下特準進入國子監。”
聽到趙軒同的解釋,趙軒成先是有些發愣,顯然原先並不知道這些,但接下來卻撇嘴道:“軒同你又在賣弄學問了,咱們這些堂兄弟裡麵,就數你最喜歡讀書,又總說我們不讀書就是沒見識沒學問,還動不動就賣弄學問見識。但要我說,像你這樣死讀書又有什麼用?你這些年來不是照樣一直想去國子監卻不能嗎?
我沒你學問好,但結果呢?若是消息成真,咱們不僅能直接進入國子監,將來有了趙大人的照拂打點,還極有可能得到國子監的推薦,能夠直接當官兒,既輕鬆又方便,卻是比你這樣隻會死讀書的有用多了!要我說啊,你整天死讀書,都快把腦袋給讀笨了。”
“聖賢書可以增長學問陶冶情操,又怎會把腦袋讀笨?”趙軒同忍不住反駁道,但神色間帶著些愣執,卻當真有些書呆子的模樣。
趙軒成得意道:“怎麼不會?讀書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功名與當官?但當了官兒後,你在書裡學的那些東西又有哪些能用上?還不是要靠自己的手段與靠山?若是當真信了聖賢書裡的那些東西,怕是反而無法在如今的官場上立足了!”
聽到趙軒成與趙軒同的爭執聲音漸漸有些大了,趙德清剛準備說一聲“肅靜”,突然,趙府正堂外有人淡聲說道:“讀書沒用?但你若是連最沒用最簡單的讀書都讀不好,將來又能辦成什麼事?”
聽到這道聲音,正堂內所有趙家族人紛紛轉頭看去,卻見一名衣裝華貴氣質雍容的青年人,正皺著眉頭看著他們。
這名青年人是誰,他們並不認識,也從沒見過,但這名青年人的身後,卻站著曾經迎接過他們的趙府長隨許慶彥、以及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招待他們的趙府侍妾方茹!
而能夠讓許慶彥與方茹跟在身後隨行的,在趙府之中,也隻有趙俊臣了。
顯然,來人正是趙俊臣。
想到這一點,正堂內的趙家族人紛紛麵色一變,然後在趙德清的帶領下,齊齊向著趙俊臣行禮問安,口稱“大人”。
其中,口中觀點被趙俊臣直接駁斥了的趙軒成,更是麵色蒼白,一副膽寒若驚的模樣。
但對於趙家族人的行禮問安,趙俊臣卻並沒有理會,隻是皺著眉頭盯著趙軒成。
趙俊臣沒想到,在後世曾經盛行一時的“讀書無用論”,竟是在這個時候就已經有人提出了。
“為了你好,記住我接下來的話。”趙俊臣向趙軒成緩緩說道:“讀書,無論是死記硬背,還是閱讀理解,都隻要用功用心即可,即不需要勾心鬥角,也不需要累死累活,更不需要看彆人的眼色,一切全看自己,可以說,讀書是這世上最簡單的事情,若是連讀書都讀不好,卻一廂情願的以為自己能夠做好其他事,那隻是癡心妄想!
在這個世上,從古至今,不學無術卻能夠成就大事之人,固然有,但少之又少!而用心讀書卻最終百無一用的人,也固然有,但同樣也是少之又少!不要心存這樣的僥幸希望,也不要一心隻想著把自己的命運交給他人安排,否則你最終也隻能一事無成了。”
趙俊臣聲音清冷而平靜,並沒有什麼生氣的意思,但也同樣把趙軒成嚇的要死,聽到趙俊臣的話後,在驚慌之下,更是愣愣的沒有反應。
見趙軒成如此模樣,一旁的趙德順連忙說道:“愣著乾嘛!還不快多謝趙大人他對你的用心教誨!?”
聽到趙德順的提醒後,趙軒成身體一顫後,終於反應過來,慌忙向趙俊臣說道:“多……多謝大人教誨。”
趙俊臣卻沒有再理會趙軒成,而是轉頭看向了趙軒同,問道:“聽你們兩人剛才的爭執,你很喜歡讀書?可有考取功名?”
沒想到趙俊臣竟會向自己問話,但原本有些書呆子氣的趙軒同,卻要比趙軒成反應更快一些,連忙回答道:“回大人,我去年剛剛通過了科考,取了生員名額,明年就要參加鄉試了。”
趙俊臣點了點頭,說道:“你可能背出當年宋真宗的《勵學篇》?”
趙軒同點了點頭,然後背誦道:“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鐘粟。安居不用架高樓,書中自有黃金屋。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男兒欲遂平生誌,六經勤向窗前讀。”
趙俊臣讚賞點頭道:“一字不差,看來你是當真用功了。聖賢書之所以被世人看重,自有它的道理,認真讀下去,總要比你想象當中更加高深。”
聽趙俊臣這麼說,趙軒同又是連忙點頭答應。
而趙俊臣的這句話,也並非是敷衍之言。這些日子以來,趙俊臣總是在閒暇時間研究那傳說中神秘莫測的“帝王心術”,但研究之後,卻發現這所謂的“帝王心術”,其實正是儒家經義學到高深處的內容。而何明傳授給趙山才的“帝王心術”,其實也隻是一種歸納罷了。
當然,趙俊臣突然說出這些話來,自然也更不會是一時興起。
至少,聽到了趙俊臣的這番言論後,趙德清與趙德順相互對視一眼後,皆是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趙俊臣的這番表態,其實已是向趙家人表明了,自己今後需要趙家進行怎樣的變化,又打算從趙家當中提拔怎樣的人才。趙德清與趙德順是聰明人,自然也聽得懂這裡麵的言下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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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在教導了趙軒成與趙軒同兩人之後,趙俊臣這才轉頭看向了趙家的現任家主趙德清,問道:“你就是如今的趙家家主趙德清?”
趙俊臣說的並不客氣,絲毫沒有尊重趙德清這位親舅舅的意思,但趙德清卻絲毫不敢生氣,隻是躬身道:“揚州趙德清,見過大人。”
趙俊臣點了點頭,伸手一指旁邊的宴席,說道:“今日是家宴,不必拘謹客氣,都坐吧。”
說話間,趙俊臣已是當先來到席間坐下。
而隨著趙俊臣的落座,趙家之人也是紛紛跟著落座。
趙家從揚州來了近二十人,卻是坐滿了兩張桌子,其中族裡的長輩們陪著趙俊臣坐一桌,趙家小輩們則坐在另一桌。
而後,方茹坐到了趙俊臣旁邊,許慶彥則陪坐在另一席上。
眾人落座之後,趙府下人丫鬟們如流水一般乘上了菜肴,宴席已是開始,但那些揚州趙家的人,卻皆是拿眼偷偷看著趙俊臣,即不敢隨意下筷夾菜,也不敢隨意開口說話。
趙俊臣從出現到現在,麵對趙家眾人,沒有表現出絲毫的親近態度,這一點趙家眾人自然看得出來,所以也格外陪著小心。
而趙俊臣如今亦是把趙家眾人當做是門下官員來看待了,卻是也沒考慮他們的感受,待菜肴準備完畢後,趙俊臣當先舉起筷子,一邊往碟子裡夾菜,一邊隨意道:“大家隨意吧,說過了,既然是家宴,就沒那麼多的規矩,也不必太過拘謹,我府裡的廚子還算不錯,有幾道菜肴即使放到宮中也是不差的,你們可以嘗嘗是否喜歡。”
趙家眾人卻也不敢客套推脫,聽趙俊臣這麼說了,也皆是跟著紛紛下筷子夾菜品嘗,然後紛紛發出讚揚聲。
而趙俊臣吃了幾口飯菜後,則是轉頭向趙德清說道:“這些日子以來朝務繁忙,你們大老遠從揚州跑來看望我,我卻一時間沒顧得上你們,還望你們彆要見怪。”
趙德清正響應著趙俊臣的號召,往自己的碟子裡夾菜,聽到趙俊臣的話後,又連忙放下了碗筷,說道:“大人您哪裡的話,咱們都是一家人,正所謂血濃於水,又何必這般見外。”
說話之間,趙德清還小心翼翼的看著趙俊臣的神色,見到趙俊臣並沒有反對他口中的“一家人”三字,不由大是歡喜。
趙俊臣則繼續說道:“其實,再過兩個月,我就要伴駕南下,隨同陛下南巡了,本是打算在那個時候去見你們,卻沒想到你們竟是主動來京裡找我了,既然如此,我也正好向你詢問一下,我吩咐你們的事情,可都準備好了?”
趙德清連連點頭,說道:“若是沒準備好,我們又哪裡敢來京中求見大人。還請大人放心,如今咱們趙家之中,所有適齡女子,共有九人,按照大人的吩咐,全部招到了族裡看管,其中有婚約的已經全部退婚,有心上人的也全都拆散,就等大人回族裡挑選了。”
見趙俊臣滿意點頭,另一邊的趙德順,卻猶自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道:“大人,皇上他當真要挑選一位咱們趙家的女子入宮當貴人?”
趙俊臣看了趙德順一眼,說道:“當然如此,否則我讓你們做這些事情乾嘛?此外,陛下他還打算讓我舉薦一些趙家子弟進入國子監,雖說是名額不限,但我卻也不能太過張揚,所以隻打算從族裡挑選五六人保舉進入國子監,這方麵你們也要留心好好篩選一下。”
想起了趙俊臣剛才對待趙軒成與趙軒同的不同態度,趙德清與趙德順皆是點頭。
突然,想起了不久前得到的消息,趙俊臣問道:“對了,你們可知道江南才子趙山才這個人?聽說他出身於江南大族,又同樣姓趙,可是與族裡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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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