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俊臣與肖文軒漫步閒談之間,許慶彥已是招來了一直候在街道外的趙府車駕。然後待趙俊臣與肖文軒上了馬車後,卻先行一步離開,去天海樓安排了。
而與趙俊臣一同進入了馬車車廂中之後,肖文軒卻不由表情微凝,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無他,趙俊臣這次離府外遊,雖然有意隱瞞身份,不講排場,乘坐的馬車從外觀上看,除了大些,款式模樣皆是低調普通,但內部裝飾卻一點也不低調普通,雖然並不算多麼的奢侈華貴,然而諸般物件,不論是蜀錦綴玉的坐墊,還是沈檀雕花的矮案,都不是有銀子就能買到的珍品,非身份尊貴而不可得。
尤其是那尊擺在矮案上的青花乳足爐,據肖文軒所知這可一向都是貢品,除了皇家,也隻有一些位尊權高的親近大臣才能得到皇帝欽賜。
不由的,趙俊臣的身份在肖文軒眼中愈加的神秘,似乎不是一位普通的富家公子或官家少爺那麼簡單。
可惜,肖文軒雖有意打探趙俊臣的身份,然而趙俊臣卻總是避而不談,隻是避開話題,與肖文軒談些閒事。幾次旁敲側擊後,見趙俊臣神色間微微流落出一絲不耐,肖文軒也就知趣的不再打探。
沒過多少時間,馬車已是來到了天海樓下。
待趙俊臣下了馬車,已經提前知曉趙俊臣要來的消息而正在門前苦候的天海樓掌櫃,連忙迎了上來,神色之間滿是討好。
在他旁邊的,正是提前趕來安排的許慶彥。
“哎呀,聽聞大、公子您這些日子身子不適,草民我可是擔心死了。”這天海樓掌櫃原本還想稱呼趙俊臣為“大人”,話到一半,突然想起許慶彥事前的叮囑,卻又連忙改成“公子”,最終變成了不倫不類的“大公子”,討好之餘,也不忘拉近與趙俊臣的關係,繼續說道:“想到公子您這些日子以來屢屢照顧於草民,多有恩惠,感激之餘,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馬前去公子府中探望,奈何草民身份卑微,進不得公子府邸,隻能在門房留下些許心意,不知大人您可否收到。”
而趙俊臣雖然時常來天海樓,也與這位掌櫃見過不少麵,但趙俊臣還真不知道這人的名字,隻記得姓張,至於這位張掌櫃送到趙府的所謂“些許心意”,趙俊臣更不清楚,畢竟每天來趙府送禮的人實在太多,趙俊臣又哪裡會一一記得?隻是記在賬簿之中,由方茹看管。
所以趙俊臣隻是點頭笑道:“張掌櫃有心了。”
自覺與趙俊臣拉近了關係,這張掌櫃不由大喜,滿麵紅光的繼續討好道:“這些日子以來,草民一直日夜向菩薩誠心祈禱,祈望公子您能儘快康複,果然有神佛佑護,小病小恙是奈何不了公子的。今日見公子出府,想來已是痊愈,草民也就安心了。”
說話間,這張掌櫃引著趙俊臣來到天海樓中,並繼續問道:“聽許小哥說公子您今日想吃鬆鼠魚,草民已是命廚子們準備去了,很快就好,隻是不知公子是去清淨雅間?還是去樓上靠窗位置?”
趙俊臣隨意道:“就去樓上靠窗的位置吧,雅間雖然清淨,但未免太悶了。”
聽趙俊臣這麼說,張掌櫃自是答應,帶著趙俊臣等人來到天海樓上最好的位置後,卻是如尋常店小二一般候在一旁,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對此,趙俊臣也不在意,隻是落座後向肖文軒笑道:“肖兄不知,這家酒樓裡的鬆鼠魚可是一絕,自從偶然吃到後,我就一直念念不忘,每次來這裡都會點上一道,奈何幾次前來,與我一同吃這道菜的卻沒幾位是知音,反倒是需要時時謹慎勾心鬥角,未免這道美味菜肴也少了幾分味道,今日與肖兄一起,總算是能好好品嘗了。”
這天海樓雖然不算是京城之中最有名的酒樓,但也算奢華高檔,來往食客也皆是有身份有錢財之人,肖文軒家境一般,自是第一次來這般檔次的酒樓,不由有些拘謹,原本正偷偷打量著天海樓的裝飾氣派,聽趙俊臣這麼一說,不由說道:“公子您雖然不願透漏身份,但想來必是地位尊貴,非比尋常,又家境富裕,既然如此喜歡這道鬆鼠魚,何不將這道菜肴的做法求來教給府中廚子?”
那張掌櫃連忙點頭,剛準備說些什麼,趙俊臣已是哈哈一笑,說道:“這可不行,這鬆鼠魚之所以好吃,除了它本身是一道美味之外,更在於我沒法時常吃到,所以才有了念想。若是當真得到了它的做法,天天都能吃到,卻反而失了念想,再怎麼美味的菜肴,也都會變得尋常了,還不如就讓它留在這家店中,讓我時不時能來打打牙祭。正所謂有得必會有失,有失才會有得,這道鬆鼠魚於我如此,而你我於這世間,亦是如此,肖兄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肖文軒一愣,總覺得趙俊臣這句話含有帶著深意,沉思之後,點頭道:“公子高明,雖隻是評點一道菜肴,卻自有深意,暗含‘得’、‘失’二字的深意,正如公子所言,有得必有失,有失才有得,當為世間真理。”
說話間肖文軒神色微微一暗,卻是想到自己有心投靠大貪官趙俊臣以尋求功名,但最後卻雞飛蛋打一場空,雖然失去了自己一貫的清名,卻什麼都沒得到,不由神傷黯然。
見肖文軒如此,趙俊臣微微一笑,卻話鋒一轉,直指肖文軒此刻的心思,又說道:“但話又說回來,這世上,也未必是事事都能如此,比如肖兄,這些日子以來付出不少,甚至放棄了自己的清名與好友,但最終卻一無所獲,肖兄以為這是為何?”
肖文軒又是一愣,皺眉思索了片刻,卻沒有想到答案,隻能說道:“還望公子賜教。”
趙俊臣臉上笑容漸漸收起,直視肖文軒雙眼,緩緩說道:“因為你失去的還不夠。”
聽趙俊臣這麼說,肖文軒身體微微一震。
之前,肖文軒正是存著“有失才有得”的心思,不惜放棄自己的名聲,不惜與過往的好友們割袍斷義,一心向著柳子岷靠攏,期望能借此與趙俊臣拉上關係,最終成為自己在科舉上的助力。
但沒想到,還沒過多長時間,自己就被柳子岷等人的排擠,最終竟是什麼都沒得到。
原本,肖文軒隻是埋怨老天不公時運不濟,而且自己也不會做人,總是在不知覺間得罪他人,所以才落得了這般尷尬局麵。
但現在想來,柳子岷拉攏應屆科舉考生時,更看重出身與才學,性子好壞隻是參考,而且那些被柳子岷拉攏的應屆科舉考生,尚未經曆官場曆練,真正能做到四麵討好八麵玲瓏的又有幾人?為何唯獨自己會被排擠?
經過趙俊臣的提醒,深思之後,柳子岷終於想明白了——因為自己失去的還不夠,所以也無法得到什麼。
想要能真正投靠趙俊臣,不僅要放棄自己的清名與身段,還要放棄自己的清高與矜持,更要放棄自己今後想要成為“好官”、“清官”的念想,抱上從此與趙俊臣狼狽為奸的覺悟。也隻有擁有了這樣的覺悟與犧牲,才能真正被柳子岷等人所接收。
否則,整日一副矜持清高的模樣,拍馬屁說好話時也是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時不時還透漏出一副“我與你們不是一路人”的心思,即使性子好不得罪人,又如何不被排擠?
想明白後,肖文軒輕輕一聲歎息。
卻是他知道,即使自己如今想明白了,卻已是為時晚矣。
見肖文軒這般模樣,趙俊臣微微一笑,搖了搖頭,並沒有再多說什麼。
這肖文軒算是個人才,不被世俗觀念所束縛這點也難能可貴,而且與自己相遇即是有緣,如果能把他收到門下,無論如出府為官還是入府當幕僚,都有用處,但也要他自己想明白了心甘情願為趙俊臣所用才行,所以趙俊臣也不多說,隻是提點一番,然後讓肖文軒自己思考。
沒過多久,趙俊臣所喜歡的那道鬆鼠魚已是被張掌櫃親自呈了上來,再加上幾道天海樓的招牌小菜,諸般菜肴已是準備完畢。
趙俊臣拿起碟筷,正準備招呼許慶彥、肖文軒一同品嘗,突然,天海樓門口處,傳來了一陣喧嘩,似乎來了不少客人。
肖文軒下意識的轉頭向樓下看去,突然麵色一變,身體一僵。
見肖文軒這般模樣,趙俊臣和許慶彥也是向下看去,卻一眼就看到領頭的柳子岷。
與上次見麵相比,如今柳子岷衣裝華貴了不少,神色氣質之間,也多了不少氣派風光,看來這些日子借著趙俊臣的名頭混的不錯。
而在柳子岷的身旁身後,則跟著二十餘名儒裝書生,相互招呼應和之間,熱鬨非凡。
很顯然,柳子岷所帶來的這些儒裝書生,正是他這些日子以來收攏的那些有心投靠趙俊臣的應試科舉考生,也是趙俊臣眼中的“趙黨預備軍”。
而趙俊臣今日來此,也正是為了與他們一見!
“怎麼,肖兄與這些人認識?”
轉過頭來,趙俊臣明知故問的向肖文軒問道。
肖文軒神色愈加的僵硬,點了點頭,僵聲說道:“公子你看這群書生中的為首之人,正是這些日子以來借著趙俊臣的名頭而風生水起的柳子岷。”
趙俊臣點了點頭,似笑非笑。
而另一邊,柳子岷來到天海樓後,一邊招呼著店小二張羅桌位,一邊四處打量尋找著什麼。
待見到正在樓上坐著的趙俊臣後,先是眼神一亮,然而待看到趙俊臣身邊的肖文軒後,卻不由麵色微變。
然後,在店小二的招呼下,順著樓梯,柳子岷等二十多人浩浩蕩蕩的向著樓上座位走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