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鳩殺(中).第二更(1 / 1)

攝政大明 蟲豸 2150 字 25天前

傍晚時分,趙府旁廳,夕陽透窗頭。

“不知不覺,已經到年末了啊……”

趙俊臣坐在桌旁,看著窗外的夕陽西下,喃喃自語道。

他清楚的記得,當初他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傍晚的天空,透著明亮,還不似如今這般昏暗。

一如趙俊臣這些日子以來的心境轉變。

此時,在趙俊臣手邊的桌子上,擺著四五道小菜,兩副碗筷,兩盞酒杯,以及一尊鴛鴦壺。

鴛鴦壺的瓶蓋裡,藏著一幅牽機散,雖是慢性毒藥,但用來殺人,也不過是兩三個時辰的功夫,

而接下來,趙俊臣會親手將毒酒斟給方茹,讓她飲下。

來到這個世界上後,說趙俊臣“無惡不作”,或許算不上有多麼誇張,但親手殺人還是頭一回。

但出乎意料的是,趙俊臣發現自己的心情很平靜,竟沒有絲毫的忐忑或不安。

地位決定環境,環境決定思想,思想決定心態。

以如今趙俊臣的地位而言,將隱患扼殺在萌芽狀態,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少爺,如意夫人來了。”

就在趙俊臣若有所思之間,旁廳門下,響起了許慶彥的聲音。

趙俊臣臉色掛起了一絲微笑,道:“讓她進來吧。”

隨著趙俊臣的話聲落下,偏廳房門打開,方茹款步而入,然後房門又被許慶彥合上,一時間,偏廳內,隻有趙俊臣與方茹兩人,而偏廳左右,也隻有許慶彥侯在門外。

趙俊臣向著方茹看去,卻發現一如初次見麵時,方茹依舊是那般的妖嬈婀娜,笑意嫵媚,明眸盼顧之間,萬般誘人風情。

來的時候,方茹似乎細細打扮過,粉黛輕抹,更添美態。

隻是,與初次見麵相比,到底還是有了些變化,身形消瘦了些,粉黛下的麵容,亦蒼白了些。

“老爺,你終於肯見我了。”就在趙俊臣打量著方茹時,方茹款步輕移,來到趙俊臣旁邊坐下,輕聲笑著說道:“妾還以為,從今往後,已是再也見不到老爺了。”

趙俊臣淡淡說道:“你到底是我枕邊人,又從未對不住我,我又怎會對你如此無情?”

聽趙俊臣這麼說,方茹笑得愈加嫵媚,似乎很開心很知足,但聲音更輕了:“是啊,老爺還肯在這個時候見我,說明妾在老爺心中,終究還是有些分量的,妾很知足了。”

說話間,方茹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酒菜,最終目光定在那尊鴛鴦壺上麵。

然後,方茹拿起鴛鴦壺,先將趙俊臣的酒杯斟滿,然後又把自己麵前的酒杯斟滿。

隻不過,在給自己斟酒的時候,方茹撥動了手把上的機關。

看到這般場景,趙俊臣瞳孔微微一縮。

見到趙俊臣似乎有些驚訝,方茹依舊再笑,笑得很開心,事實上,自見到趙俊臣後,方茹就一直在笑,笑意嫵媚,從未變過。

“老爺很驚訝?”方茹放下鴛鴦壺後,頭靠在趙俊臣的肩膀上,抱著趙俊臣的手臂,與神色間的從容淡定不同,身體接觸後,趙俊臣才發現,方茹的身子原來一直在輕輕顫抖著,趙俊臣的臂膀被她抱得很緊。

沉默片刻後,趙俊臣問道:“你知道這尊鴛鴦壺怎麼用?”

方茹頭靠著趙俊臣的肩膀,眸子直直的盯著趙俊臣的臉龐,竟是有些癡意,吐氣如蘭,輕聲說道:“知道,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了。老爺,你終究還是小看了這天下的人心敗壞,今後可要千萬注意這一點。這酒壺原名不叫鴛鴦壺,而是叫做陰陽壺,雖說是宮中秘藏,但它的製造工藝,很早之前就被宮中太監賣到了民間青樓,隻不過在青樓,它蓋子裡放的不是毒藥,而是春藥,所以才改名為鴛鴦壺。”

“是我疏忽了。”趙俊臣歎息一聲道:“又疏忽了。”

仿佛賢妻一般,方茹幽幽說道:“老爺莫要自責,今後小心一些也就是了。”

沉默片刻後,趙俊臣開口問道:“這麼說,你已是知道我見你的目的了?”

方茹輕輕點頭,說道:“老爺你就是當年百花樓的幕後老板,這件事被方茹知道了,老爺對方茹不放心了。”

趙俊臣又沉默了片刻,說道:“是啊,我如今危機四伏,如履薄冰,身邊留不得隱患……這件事,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方茹也沉默了,良久後才輕笑道:“也是很早之前就知道了,自我來到趙府後,原本那許慶彥對我還以禮相待,但自從我親手毒殺百花樓上下後,許慶彥就對我多有戒備,甚至讓人在旁時時監視著,可笑他這麼做是害怕我知道,但他這麼做反而引起了我的懷疑,而咱們府裡的收支賬目,從前又一直被我管著,老爺你雖說抹掉了百花樓的存在,但有心查的話,總也能查出來的。”

趙俊臣又是一聲歎息,苦笑道:“你看,我又疏忽了,本以為做的隱蔽,卻沒想到處處破綻。”

“不怪老爺。”方茹喃喃道:“是那個許慶彥沒用,拖累老爺了。”

趙俊臣問道:“既然你早已經知道了,今天又為何非要殺掉魏平?”

“因為我恨他!”方茹的聲音多了些冷意恨意:“若是重來一次,我還會殺他!”

………

“……我從小父母雙亡,被人販子賣來賣去,最終被賣到了百花樓,在那裡,我受儘了折磨虐待,期間諸般艱辛,無法對人言。但其實,我並不怕那些折磨虐待,慢慢的也就習慣了,我怕的是,我會逃不開所有青樓女子的宿命,為了一點點銀子,就任由那些不認識的男人屈辱玩弄,強顏歡笑,迎來送往,最後不管身子還是靈魂,都臟了,都麻木了,直到年老色衰,被拋棄了,孤苦無依,還要受人鄙視,一輩子付出了所有,卻得不到一丁點屬於自己的東西……”

“……那天,百花樓安排我出閣,說是出閣,其實就是把我當成貨物,當眾拍賣,價高者得。那一天,我一直在猶豫,自己究竟該怎麼辦?是任由被擺布,混混沌沌的過完這一生?還是趁著自己還乾淨的時候,結束一切?後來,我站在百花樓高台上,看著那些拍賣客,他們看向我的眼光,刺眼難受,或是貪婪,或是猥瑣,然後我終於決定了,與其麻木悲苦的過完這一生,還不如趁著機會自我了斷。或許這是我這一輩子,唯一能自己作主的事情……”

“……然而,老爺你出現了,沒有參與拍賣競價,反而給我贖了身,讓我擺脫了青樓女子的悲苦宿命,也斷了我自我了斷的想法,然後,你把我接到府裡,嗬護寵愛,專房之寵,雖然我的身份隻是一個侍妾,但老爺你卻從沒有把我當做侍妾看待,老爺,你不知道那段日子我有多開心,我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東西,不是府裡的錦衣玉食,而是老爺你……”

“……但是,我青樓出身,我覺得配不上老爺,所以,我想儘辦法討好老爺,想儘辦法為老爺做事,同時也求著老爺,親手毒殺了百花樓上下,一是為了了斷自己的過去,二是為了堵住其他人的口,讓他們不敢再把我當做青樓女子看待,但那時我不知道,百花樓竟是老爺你的產業,我那般作為,已是引起了老爺你的猜忌……”

“……再後來,因為許慶彥的那些作為,我猜到了這些,也證實了這些,但是我那時不僅沒有恨老爺,反而很害怕,害怕老爺你知道我已經知道了那一切,我明白,老爺你是辦大事的,身邊留不得隱患,若是讓老爺你知道我已經知道了,那麼我就再也得不到老爺你的寵愛,我好不容易得到的這一切,就會全部失去,會失去老爺……”

說話之間,方茹把趙俊臣的胳膊抱得更緊了,緊的讓趙俊臣有些隱隱作痛。

“……是不是很可笑?在老爺你想方設法的隱瞞我的時候,我也在想方設法的隱瞞老爺,並想儘一切辦法,把老爺你就是百花樓幕後老板的事情隱瞞起來,因為我害怕再一次得到這個消息,然後又會被老爺你知道……”

“……後來,老爺你去了潞安府一趟,回來之後就變了,變得讓方茹不認識了,成熟了,理智了,但也與方茹越來越疏遠了,方茹知道,當年百花樓的那些事,還有方茹對百花樓的報複,一直是老爺你心中的一根刺,老爺心境變了,已經容不得方茹了……”

“……這段日子以來,方茹其實一直都在埋怨老爺,老爺是方茹的一切,老爺怎麼會認為方茹會對老爺不利?但這些話,方茹沒辦法和老爺說,說了就更說不清楚了,所以,方茹隻能任由老爺疏遠,隻能每天遠遠的看著老爺……”

“……然後,那個魏平出現了,他跟我說,老爺你就是當年百花樓的幕後老板,他被老爺你拒之門外,他想要利用方茹報複老爺,當時,知道這一切之後,方茹有些不知所措,方茹知道,這些日子以來,老爺對方茹的監視更嚴密了,那魏平又是出了名的庸才,這件事必定是瞞不下去的……”

“……所以,方茹要殺了他!他滅掉了方茹最後的一絲僥幸,他讓事情變得不可挽回,他讓方茹最終失去了老爺,事情到了這一步,方茹知道,已經沒有回旋的餘地了,所以,他必須死……”

………

語氣幽幽,方茹不斷傾訴著,趙俊臣靜靜聽著。

方茹最開始以“我”自稱,但漸漸變成了“方茹”的自稱,好似在講一個他人的故事。

而趙俊臣,卻發現自己的肩頭,不知何時,已是被沾濕了。

傾訴之後,方茹靜靜的靠在趙俊臣肩頭良久,然後直起身體,舉起自己麵前的酒杯,杯中是毒酒。

“祝老爺今後萬事如意,逢凶化吉。”

方茹依然輕笑著,向趙俊臣敬酒道。

敬酒的同時,方茹盯著趙俊臣的雙眼,不放過趙俊臣絲毫的神色變化,似乎還在期待著趙俊臣的挽留。

然而,趙俊臣輕輕一歎後,卻是麵無表情,亦是舉起酒杯,輕輕一抿。

見趙俊臣沒有絲毫阻止的想法,在趙俊臣麵前一向嫵媚妖嬈的方茹,終於露出了一絲慘笑,然後,帶著些許決絕,把杯中毒酒一飲而儘。

然後,方茹放下酒杯,癡癡的看著趙俊臣,似乎不想再錯過一眼。

看到方茹飲下了毒酒,趙俊臣的眼神終於出現了些許波動。

趙俊臣問道:“方茹,你恨過我嗎?”

“恨過。”方茹癡癡道:“但……沒辦法恨的再多,因為,你沒辦法恨自己擁有的一切……”

“是嗎?”

趙俊臣喃喃道。

“老爺。”見趙俊臣依舊麵無表情,方茹的表情間多了些許哀求:“在茹兒走之前,再愛茹兒一次,好嗎?”

趙俊臣默默的看了方茹片刻,然後站起身來,向著房外走去。

隨著趙俊臣的離開,趙俊臣的身後,終於響起了輕輕的抽泣聲。

帶著無儘的悲苦。

………

離開偏廳後,侯在門外的許慶彥,連忙問道:“少爺,事情辦好了?”

趙俊臣看了許慶彥一眼,卻突然說道:“馬上讓人把胰子捏碎,泡上三盆水,泡濃些,然後給方茹灌進去,不管她吐出來多少,三盆胰子水全灌進去。再把京城裡的那些名醫找來,讓他們為方茹調養一下身體,快去,不要耽擱。”

許慶彥微微一愣,問道:“老爺,你這是在做什麼?”

“給她洗胃。”粗粗解釋了一下後,趙俊臣接著說道:“對了,把刑部侍郎李立德、督察院右副都禦史顧全他們叫來,我有事給他們交代。”

說話間,趙俊臣已是轉身而去。

牽機散是慢性毒藥,隻要及時進行洗胃的話,雖然或許會免不了病一場,但終究不會死人的。

對於方茹,趙俊臣終究還是沒能忍心下殺手。

隻不過,若是方茹不死的話,毒殺魏平的事情,就要趙俊臣來想辦法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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