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之看向江海,笑了:“你認為朕無法打敗楊家?”
江海沉默了很久。
他顯然不敢說假話,卻又害怕自己的真話惹來陳凱之的龍顏震怒,所以他謹慎地道:“陛下可以在陸地上戰勝楊家一百次,可楊家依舊可以抽身離開。”
陳凱之卻是哂然一笑,道:“那麼,拭目以待吧。”
隨即,他朝千戶看了一眼:“這位江先生好生保護著吧,他還知道什麼,俱都讓他做成筆錄,朕到時要細看。”
接著,陳凱之才看向方吾才:“師叔,我們斬斷了江海這一條線,就斷絕了他們在陸地上進貨的渠道,接下來就看師叔的了。”
方吾才笑了笑道:“陛下放心,小事一樁,不過……倘若出海,老夫少不得要舟船勞頓,陛下也該立後,該立皇貴妃了吧。”
陳凱之現在對方師叔一切印象都很好,唯獨不爽的就是,明明在講感情的時候,他非要蹦出幾句赤裸裸的利益來。
陳凱之汗顏道:“師叔方心便是,倒是有一事,不知師叔打算如何和他們接觸?”
“容易。”方吾才像是早就有了打算,隨口便道:“隻要北燕皇帝到了濟北,老夫便現身。”
陳凱之恍然大悟。
方吾才現在在天下人眼裡,是已經逃之夭夭了,這說明,他害怕陳凱之處置他。
可如何現身呢?假若北燕天子來到了濟北,此時方吾才突然現身,那麼……一切就可以解釋了。雖然大陳朝廷沒有將方吾才定為欽犯,可顯然,方吾才是不能貿然現身的,這太詭異了;可若是北燕皇帝來了,方吾才現身,一切就自然起來,北燕皇帝和方吾才有良好的私交,北燕人一到,就算方吾才現身,大陳也不能拿他怎麼樣。
甚至正好還可以趁此機會,讓海外的人看看方吾才的影響力。
而對於大陳朝廷,固然在外界人看來,陳凱之將其視為太皇太後的餘孽,可畢竟此人得到了北燕人的庇護,陳凱之也無法拿他怎麼樣了。
這個時候出現的方吾才,更像是在向大陳朝廷示威。
隻是……
陳凱之倒是顯得憂心,眼帶關切道:“師叔還要小心為好,話不可說得太滿。”
方吾才毫不在意的撇撇嘴,風淡雲輕的道:“不過是一個楊家罷了,那個楊正,老夫也有耳聞,他還有一個爹,叫楊聞,已死了九年了,當初他爹在關中為關中楊家家主時,老夫也曾和他談笑風生的。”
又是這一套……
陳凱之其實已經無法分清,吾才師叔到底是吹牛還是真有這麼一段過往了,他也懶得去過問,隻是認真地道:“師叔能小心便好。”
次日一早,陳凱之的聖駕便到了濟北東郊的海港。
這裡已顯得很忙碌,而晨霧朦朧,使陳凱之隻聽到了碧波的濤聲,遠處,卻隻是模糊的一片。
隨同來的有楊彪、鄧健幾人。
此時,楊彪道:“陛下,這裡海風大,陛下還是回吧。”
陳凱之回眸,看了一眼被海風吹得頜下長須亂舞的楊彪,隨即笑道:“你看,楊先生,這汪洋大海,對我們而言,便是天塹,對於百姓而言,它既不能開墾,也種不出糧食,實是無用;可是……對於楊家,這裡……卻可以生出數之不儘的財富,是他們立足天下一切的根本,都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鐘粟;可在楊家裡眼裡,卻是海中自有黃金屋。他們折騰了兩百年,這兩百年來,無一不在影響著大陳,影響著天下,而我們站在陸地上的人呢,卻依舊渾渾噩噩,自以為自己占據著沃土,乃中央之國,卻殊不知,這碧波汪洋中的隱患,昨日,錦衣衛詳細的將江海的筆錄連夜送到了朕得案頭,裡頭就有關於楊家人艦船的資料,他們的艦船,俱都是用佛郎機艦進行改進,有火炮搭在船身,移動極快,戰艦如飛,商船載重極大,朕打算,將這些楊氏海賊一網打儘,打儘他們,並非隻是解恨,而在於,這海洋非楊氏所有,而是我大陳所有,他們牟取的暴利,理當惠及天下的百姓,而不是一小撮的賊寇,以及楊氏一家一姓,朕要走出去,大陳也要走出去,否則永遠困守於此,又如何甘心呢?”
陳凱之得話的確有道理,可是楊彪反而憂心忡忡起來,道:“他們有艦船巨千,多的是善長水戰的水手和水賊,在這碧波汪洋,無影無蹤,倘若我大陳當真要經營這汪洋,陛下,臣有句不該說得話,我大陳要造艦,實是千難萬難,所費的錢糧,所需的人力,可即便造出可堪出海的巨艦,也不過百艘而已,想要與楊家爭奪大海,需要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五十年持續不斷的投入,卻也未必能應其鋒芒。何況,如此巨大的開支……臣恐朝廷入不敷出,陛下現在要改造新軍,這本就是數之不儘的銀子,難道這大陳,其他的事,就不管不顧了嗎?”
顯然,他這是老成謀國之言,話倒也沒有說錯的,大陳不是獨立的海島,甚至四麵都是敵人,雖有千萬戶的軍民百姓,看似強大,可其實這也是一種負擔,因為朝廷不可能為了造艦而舍棄掉其他的職能。
在這點上,楊家是占儘優勢的,他們本身就沒有負擔,不需要救災,不需要建立陸地上的軍馬,防備各處的城池,他們不但沒有這些負擔,反而能靠著海洋壟斷貿易的暴利,就可以招募數之不儘的亡命之徒,可以締造強大的艦隊,橫行天下。
此時,陳凱之的眼眸微微一張,露出一抹帶著深意得笑容,道:“所以,我們必須另辟蹊蹺,其實這些年來,這濟北已有無數的匠人,大量的機械也應運而生,最新的鋼鐵出現,某種意義而言,也改變了生產工具的發展,不是嗎?朕聽說現在許多作坊裡,都有專門的機械師,除此之外,朕還聽說,在許多的紗坊,開始用上了水力的機械,磨坊則開始大規模的借助了風力,還有一些作坊,甚至根據朕提出的某些原理,在嘗試製造蒸汽機?”
楊彪頷首點頭道:“臣對此,也略有耳聞。”
其實工具的發展,在濟北確實極其的飛速,這既離不開陳凱之的鼓勵,某種意義而言,也和濟北特殊情況分不開。
天下的商賈齊聚,無數的走訪如雨後春筍一般的出現,商貿一開,就意味著工坊中的貨物,但凡一種物品暢銷,就不得不瘋狂的擴產,商人們就不得不大肆的招募匠人進行生產。
可這時,許多的商人卻發現,擴大生產依舊還是太慢了,尤其是某些熱門的產業,貨物供不應求,擴大規模,就要更多的匠人,而人力的價格,也隨之水漲船高。
在從前,人力是最不值錢的,因為不值錢,所以想要招募多少便招募多少,可隨著許多公坊的用工需要,這就使得人力開始短缺起來,即便是從外鄉拉人,可暫時也無法勝任工坊的工作,這裡麵需要先進行一段時間的培養,而另一邊,貨物卻是供不應求,在這種情況下,許多工坊主們就不得不想儘辦法,用一切的手段來代替人力了。
起初的時候,其實都還隻是一些簡單的機械,而造就這些東西,其實並不難,甚至古已有之,比如水力,比如風力,無論是水力和風力的大規模運用,其本質,也是機械的一種,水車靠水推動,可要使其產生的力運用在生產中,就必須轉化,於是簡單的軸承便出現了、葉輪也出現了,許許多多的東西,一次次的進行改進。
顯然,這使許多人對提高生產率變得熱情起來,一些專門的機械作坊開始出現,大量高級的匠人開始努力的去窮究如何使東西能夠動起來,用奇技YIN巧之物,去取代人力。
而與此同時,人們發現,在飛魚峰上,那座圖書館裡,有許多的書籍,竟使有的人豁然開朗起來。
原先那些書,是無人問津的,甚至除了老老實實躺在飛魚峰的圖書館之外,許多人要嘛看不懂,就算勉強能看懂一些,卻也是一知半解,更彆說是用得著了,可現在……當有人發覺了它的妙用,漸漸的,許多人開始興致勃**來,一些書商,甚至開始印刷這些書,在濟北,銷量竟還不錯。
借助著書中的原理和啟發,以及匠人們在生產中的思考,兩相結合之下,更多的機械開始出現,而商賈們也發現,新機械的妙用堪稱無窮,它不但可以使原有得商品製造起來更加省時省力,可以減少用工,而且大大提高了生產的效率,生產量急劇的上升,更可怕的是,原先商品的質量,更多的依賴於匠人的技藝,而技藝總是參差不齊,可機械卻彌補了匠人能力的不足,以至於,許多學徒,也可以投入進生產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