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數十萬兩……
嗬……
陳凱之甚至已經不相信,楊家海貿的生意,才不過一年數十萬兩了。
這兩百年來,楊家憑借著兩百年前的那個楊琳,直接達到了海貿的壟斷,以倭寇肆虐和海商目無法紀為借口,達到了海貿的壟斷,這等於擁有了大陳進出商品的定價權,這種暴利,根本讓人無法想象。
海上貿易可以說是非常暴利的,這楊家應該斂財無數。
這數十萬兩,想來也不過是冰山一角而已,他們到底在這兩百年來積攢了多少財富,也隻有天才知道。
如此一來,無數的事,也就解釋的通了,楊家之所以可以毫不猶豫的放棄掉關中楊家,這關中苦心經營而來的巨大家族,某種意義而言,這是因為,他們的根本,早就自關中,轉移到了海外。
甚至關中楊家,也隻不過是一個幌子而已。
乃至於……這些年來肆虐的倭寇……
陳凱之豁然起身,不禁問道:“朕想起來了,而今倭寇最肆虐的,乃是哪一國?”
陳一壽下意識的道:“北燕。”
陳凱之皺眉,清澈的眼眸裡掠過絲絲幽深,旋即便徐徐開口說道:“若是以富足而論,大陳和南越甚至是南楚,更有價值,可為何,偏偏是北燕呢,陳卿家,朕記得,吳楚兩國,也同時有不同程度的海禁之策吧。”
“不錯。”陳一壽頷首:“他們大多,隻允許官船進行朝貢貿易,互通有無,可民船,也是不得下海的。”
陳凱之眯著眼:“朕明白了,北燕之所以遭受倭寇肆虐,並不在於,北燕人更好劫掠,或者說,倭人能從北燕人那兒,牟取到什麼好處。而在於……海禁……”
陳凱之繼續道:“各國的海商,都不得出海,而唯獨北燕人可以,這會如何?這便會導致,大陳的許多特產,可能偷偷的送去北燕,再經北燕出海,而要使北燕的海商無法出海,與楊家產生競爭,唯一的辦法就是海寇,想想看,海寇肆虐,北燕的海商即便可以揚帆出海,可一旦遭遇海寇,便是洗劫一空,那麼,海商還敢出海嗎?即便他們敢,這倭寇肆虐久了,北燕人為了禁絕倭寇,防止有人通倭,遲早有一日,也要禁海,所以……”
陳凱之深吸一口氣,不由覺得很可怕,從牙齒縫裡迸出話來。
“這是絕戶之策,他們的目的,根本就非劫掠,所謂的倭寇問題,不過是表麵而已,而問題真正的本質,還在於壟斷。從中,我們可以得出的是,楊家在海外,擁有極大的權勢,至少,他們能夠控製倭寇,則也就難怪,那個藤原,會被成為皇子的備選了。”
陳一壽臉色一變,目光露出驚恐之色。
事實上,這些東西,陳一壽怕是想破了腦袋,也是無法想出的。
這當然並非是因為陳一壽不夠聰明,而在於,他的眼界。
在他的心裡,他還不知道海上貿易的概念,也不知道這是一個暴利行業。
陳凱之之所以能由此推導,是因為他兩世為人,更清楚這海上會誕生何等的暴利,他是有另一個世界的無數經驗,這是陳一壽所不具備的。
陳一壽震驚之餘,便著急的說道。
“若是如此,豈不是如陛下所言,這楊氏在海外,早已成了心腹大患,若是任由他們這般操縱下去……”
陳凱之一笑,朝陳一壽點頭。
“不錯,這也是朕所擔心的,因為朕在濟北開商貿,將來遲早要涉及到海運,若非如此,濟北那兒,就要前功儘棄了。”他眉頭深鎖,目光變得越發幽深,喃喃的說道。
“看來朕還是低估了這楊太公。”
“首先……”陳一壽見陳凱之似乎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禁淡淡開口說道,可剛開口,他又頓了頓,才繼續說道。
“必須得摸清楚倭人的底細,隻是……大陳海禁這麼多年……”
陳凱之沉吟了片刻,便頷首:“有一個辦法。”
陳一壽一呆,一臉錯愕的樣子。
陳凱之朝陳一壽笑了起來:“精鹽!”
“精鹽?”陳一壽很是不解,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陳凱之笑了笑,便跟陳一壽認真的解釋起來。
“所謂的海貿,本質上就是互通有無,大陳的絲綢和織布,乃至於是瓷器,是大陳有,而海外所不曾有得,將這些運到海外,才能牟取到天大的暴利。”
“既然如此,船隊就需要大規模的進貨,不過,要從絲綢和瓷器,乃至於織布這些商品追查,實在太過於繁瑣,而且也未必能確定,這楊家的船隊,會在大陳進貨,誰知道會不會在吳楚呢?即便是在大陳進貨,天下絲綢、瓷器的生產地,何其多也,誰知道,他們從哪裡進貨呢。”
“可現在,大陳又有了一個獨一無二的特產,便是這精鹽,精鹽的好處,自不必提,朕敢保證,眼下在這普天之下,定是獨一份,而這等商品,一次的出貨量極大,兜售起來,也極為便利,且因為獨一無二,隻怕比絲綢、瓷器的利潤更大,楊家人既是互通有無,就一定不會放過精鹽。”
陳一壽一麵聽著,一麵點頭。
陳凱之則繼續分析起來。
“從精鹽這裡著手,有一個最大的好處,就是它生產商隻有一家,彆無分號,他們想進貨,隻能想儘辦法,自濟北的鹽場入手,無論他們打著任何的名號,采取何等的方法掩飾身份,朕隻需關注一件事,那便是,專找那些進貨量大的商賈著手,查詢他們的入手了這大宗的精鹽之後的蹤跡,順藤摸瓜,就能有所收獲。”
陳一壽細細一想,不禁點頭:“臣明白陛下的意思了,陛下說得不錯,自這裡入手,想來不會有任何問題。”
陳凱之一笑:“這還隻是其次,既然是進貨的,牽涉到的,定是大規模的錢財,如此多的錢財,海外的楊家人,怎麼可能輕易放心的讓阿貓阿狗在濟北運作呢?那麼,這個在濟北負責買鹽之人,定是海外楊家之中重要的人物,這樣的人,一旦拿下了,那麼,這個所謂的楊太公,也就無所遁形,甚至他們在海外的許多事,也就清晰可見了,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朕挖出這個人,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陳凱之目中閃光。
楊家……
自己自來了京師,不,或者說,自己的命運,自從身上有了胎記,遇到了陳無極開始,便一直和這個楊家息息相關,即便自己登基為天子,這楊家,依舊還如一柄劍一般,懸在自己頭上。
從前一直都是被動,被楊家編織進一個又一個網中,可現在,終於可以主動出擊。
他目中精光閃閃,整個人煥發了全然不同的氣質,仿若瞬間變了一個人一樣,散發著蓬勃的朝氣,他含笑著朝陳一壽一字一字的說道。
“朕等這一日,可太久太久了,今日,總該揭開這一切,朕……要去濟北!”
“陛下……”陳一壽反而憂心忡忡起來,不禁勸諫:“陛下乃千金之軀。”
他的意思陳凱之都懂,
可此刻陳凱之隻想將這楊家的毒瘤給除去,因此陳凱之朝他擺擺手,一臉堅定的說道。
“朝中現在無事,朕這輩子,怕也永遠成不了太平天子,朕自幼,也非長於深宮,因此,這朝中之事,有太後和你,朕心裡放心的很,何況,現在關中平定,天下還算安定,朕也不需操心什麼,對朕而言,這海外的楊氏,乃我大陳心腹大患,朕豈可坐守在宮中呢?濟北那兒,沒有什麼妨礙,朕早該去看一看,陳卿家也不必擔心朕,朕本就是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人,這世上,沒有人可以傷到朕。”
陳一壽勸不住,不禁苦笑著搖頭:“是啊,其實當初陛下奇襲關中,老臣便覺得不妥,可之所以沒有全力勸諫,卻是知道,陛下非生出宮中,也未長於深宮婦人之手……”
說到此處,陳一壽突覺得自己說得話有點不妥,忙是看了陳凱之一眼,卻見陳凱之沒有介意,他才繼續道:“陛下自小便是民間,此後出仕,允文允武,哎,陛下若是不肯安分在宮中,老臣怎麼攔得住呢。”
陳凱之笑了笑:“成大事者,總要與眾不同一些才好。現在,總算有了一點兒眉目,朕是該儘力而為了,何況……”說到了濟北,陳凱之雙目之中,掠過了向往,徐徐說道。
“朕早想去濟北看一看了。”
對濟北的情感,絕非是陳凱之空穴來風,這些年來,本就是陳凱之成就了濟北。
這濟北,更像是陳凱之無數的想象所規劃,某種意義而言,濟北更像是自己的精神故鄉,或許,唯有那裡,陳凱之才能想象到自己曾在前世的事。
他打起了精神,正色道:“無論如何,朕也要親自去走一走看一看,所以,也未必是朕要去查辦什麼重要的事,權當是朕去遊曆一番吧。”